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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桃源·知我 ...

  •   沈外生愣了一下,伸出去的手停滞在半空中。
      意识到什么后,他感觉一阵火气上涌。
      再次抬头,少女漫不经心地用眼角睥了他一眼,显然不是没有注意到他,而是有意无视,继续自顾跟沈将安说笑。
      她是故意的!
      让他捡瓷片也是她故意的!
      她在报复他刚才对她出手打碎了她的东西!

      沈外生低下头看向瓷片。

      少女踩住瓷片把它带到她身前的位置,松开。
      沈外生感觉自己的脑袋简直要被上涌的血气烧干,低头埋住涨红的脸,颈间喉结滚了滚,半跪在地上的身体因为恼怒呼吸加重微微起伏。

      沈外生把头垂在阴影里咬了咬后槽牙。

      好!他认栽!
      不就是捡块瓷片吗?
      谁让他们还有求于人呢。
      都怪他发现沈将安不见了就乱了阵脚,一时太冲动鲁莽……
      现在不就是捡个瓷片吗?
      就是她真要他给她下跪道歉他也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字呢,能告诉我该怎么称呼你吗?”沈将安娴熟的跟少女搭讪。

      沈外生做了一番心理准备,向着少女身前的位置挪动了几分,但是一个男人的自尊心还是让他停留在了稍稍偏向侧边的位置。
      距离瓷片还有一段距离。
      沈外生伸手去够那片瓷片……就差一点了……差一点!

      瓷片被一只白皙的手先一步拿起。

      这次手背上的纹样清晰展示在他的眼前。
      一片充满宗教色彩的肃穆花纹由手腕延伸到手指,在即将触及到中指的位置变成了一列看不懂的符文。
      手腕处花形纹样的花瓣聚散包裹花蕊,像是一只裹藏在花瓣深处的眼睛。

      “乌乌,‘乌有’的‘乌’。”

      瓷片递过来,沈外生顺着手臂看向手的主人。
      “我是村里的祭司,你们叫我乌乌就好。”
      少女俯着身子,编织着骨珠和银质饰品的发丝垂下,浓密的睫毛阴影投在有些乌青的下眼睑上,雪白的脖子上缠绕着白色的雕花骨珠链子。

      一股微甜的香味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祭司?
      刚才变故接二连三,他被刀抵着心烦意乱都没来得及观察她。
      她身上那身冗杂的祭服和大部分装饰已经被拆下来,但是仅有的衣饰还是能跟昨晚那个蒙眼人对得上。

      接过瓷片,沈外生刚好仰视到乌乌张开的袖口,猛然注意到乌乌的手腕处竟然缠着厚厚的纱布,上面血水渗出几乎要濡湿袖子。
      沈外生脑海里浮现昨晚祭祀上的场景。
      他刚才握住的是她的左手吗?
      沈外生摩挲了一下握过她手腕的左手,上面湿漉漉的,但不是乌乌的血,是自己骤然间的汗水。

      他没有注意到她手上有伤……难怪感觉明明没用多大的力气,她就脸色难看。
      烧红的铁块浸入水,心中的水翻滚滋鸣,身上千百度的高温骤然被抽走。

      沈外生心虚地别开眼。

      乌乌要接沈外生手里的托盘。
      沈外生侧着头,发着呆,不为所动。
      “你要这样一直端着它吗?”
      沈外生回神,“啊?”
      乌乌用视线引带着他看向他手里的东西。
      等他反应过来,刚要把托盘递过去的时候,乌乌却又把手收了回去。
      沈外生端着托盘悬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他看向乌乌。
      乌乌用端详的眼神看着他。
      沈外生再看沈将安。
      沈将安也看着这一幕满脸爱莫能助。

      屋内一阵难捱的安静。

      现在该怎么办?沈外生的大脑高速运转。
      对了。该找个地方把托盘放下。
      他的眼睛在屋内寻找一个可以放置托盘的位置,终于,把目光锁定在一旁的炕几上。

      那里除了摆着一盏烛灯就是一套白瓷茶具,壶把上描摹花瓣脉络的白瓷球壶端坐在桌子中央,三只呈现花朵状碗沿的茶碗坐落在茶盘里。
      ……也许它们原本有四只,缺席那只正躺在沈外生托盘上,尸身七零八落。
      仅仅放置这几样东西,炕几上富余的位置有很多,放置托盘最适合不过。

      正好可以让它们一套茶具团圆。

      “别端着了,多累呀。放到桌子上吧。”乌乌先一步开口,视线有所暗示地扫过沈外生看好的桌面。
      沈外生现在忽然又不想把托盘放到桌子上了。
      这样显得他很听话一样。
      但是他又不能端着不放,然后告诉她:“没关系。我就是喜欢端着。”

      “好。”沈外生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在乌乌和沈将安两人的注视下,沈外生挪动着沉重的步伐一瘸一拐地走向桌案。
      每走一步他就感觉自己脸上升温一度,整张脸都在发热。
      挨了巴掌的位置更热!
      他感觉自己好像一条被溜来溜去耍着玩的哈巴狗。

      “不管怎么样,来者是客,我该怎么称呼两位客人?”
      “我叫沈将安,乌乌你叫我将安就好。” 沈将安从善如流。
      乌乌沉吟,“‘将安将乐’的‘将安’?”
      听到这四个字,沈外生眼中异色一闪而过。
      “……对!取的就是这个寓意,乌乌你一下就猜中了,看来咱们真的很有缘呢!”
      乌乌笑而不语,转头看向沈外生,“那这位客人呢?我应该怎么称呼?”
      看到乌乌看着自己,沈外生就感觉脸颊火辣辣,避开她的视线,“沈外生。”
      “‘沈外生’,‘沈外生’。”乌乌反复咂摸这个名字,“……哪个‘外’,哪个‘生’?”
      沈外生张了张嘴,犹豫该怎么回答。

      “‘内外’的‘外’,‘生死’的‘生’。”沈将安抢答。
      “是个很有趣的名字。”乌乌饶有兴味地称赞,“人也是。”

      沈外生不觉得这是在夸他,当一个人觉得另一个人蠢得好笑的时候就会说:有趣,有趣,真是有趣。

      “乌乌你不生生哥的气就好。生哥已经跟我说了,刚才的事他很愧疚,要亲自好好给你道歉。”沈将安特意把“好好”两个字咬得很重,转过身挡住乌乌给沈外生使了个眼色。
      沈外生用眼神剜向沈将安。
      他有说过吗?
      他什么时候说要道歉了?
      是要道歉但也不是现在啊。他还没准备好。
      道歉他要说点什么?
      沈将安难道不知道他没上过几年学没读过几本书,让他说没准备的场面话他真是比杀了他还难。

      “哦?是吗?”乌乌歪头从沈将安的遮挡中冒出头,眼里满是惊奇。
      沈外生赶紧换上一副“痛定思痛”的表情。
      他感觉自己现在像是古代因为罪大恶极在斩首前被围观示众的犯人,正站在菜市场中心等着被砸烂菜叶子。

      沈将安给乌乌让开最佳的观看位置。

      在乌乌和沈将安期待的表情中沈外生开口,“……对不起。”
      屋里一片安静。
      “然后呢?”沈将安鼓励道。
      沈外生:“……”
      沈将安继续给沈外生使眼色。
      沈外生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从深色半高领羊毛衫中露出来的脖子青筋凸起,几乎可以看到血管随着心跳的频率不断鼓动,让颈间的蟠龙蠢蠢而动。

      ……还不如让她直接多给他几个巴掌呢。

      “其实你不用特意给我道歉。” 欣赏够了沈外生的囧态,乌乌悠悠开口,“你们是客人,我怎么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斤斤计较?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沈外生猛地抬起头。
      乌乌脸上露出大度的微笑,好像赦免了他这位罪犯。

      “生哥,你可得好好谢谢乌乌。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对人家做出那么冒犯的举动人家都不跟你计较……”沈将安赶紧从中斡旋。

      不用道歉?!可是他已经道歉了!
      巴掌也挨了,东西也拾了,谦也道了,现在他还要谢谢她?
      “谢谢。”沈外生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乌乌回他一个安慰的笑。
      沈将安也露出欣慰的笑。

      -

      三盘点心被乌乌端上桌子。

      朱砂色的瓷盘中间堆叠着甜糕、蜜果、酥饼三样点心。
      “尝一尝吧,供奉用的点心味道很不错。”乌乌向两人推荐。

      眼看临近正午,从昨晚到现在沈将安两人还没有吃过半点东西。
      沈将安问乌乌能不能给他们找点东西吃,结果乌乌端来几盘点心让他们先垫一下。
      她说稍晚些会有长龙宴,已经通知了村长他们村里来了客人,正好可以借着长龙宴招待他们。

      沈外生注意到乌乌端着点心进来的时候手腕上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
      ——她好像不太希望别人发现她手腕上的伤。
      干洁的白色纱布缠绕手腕从袖口中露出一小截,不是仔细观察注意不到。

      蜜果看起来又齁又油,甜糕又干又噎,还有一盘看不出内里是什么馅的白皮酥饼。
      平常在外面,这种质量的点心别说吃,多看一眼都让沈将安都觉得掉价。
      但是他没办法抗拒乌乌期许的目光,他还得扮演好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形象才行,在乌乌的注视下拿起一块甜糕咬了一口。

      甜腻的糕体变成细小碎粒融在嘴里,还隐约有……香灰的味道?

      沈将安看了一眼甜糕表面,白色的甜糕上落着几星灰色。
      ……这点心真的是“供奉”用的,而且是供奉用过的!
      他费力地咽下嘴里的黏甜,“乌乌,村里祭祀的是什么东西呀?为什么不能让外人见?”不着痕迹地把剩下半块甜糕放回盘子里。
      昨晚见到的那场诡异祭祀就让沈将安非常好奇,现在终于找到机会可以问一问。

      乌乌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你们来之前不知道络织村是什么地方吗?”

      沈将安沈外生两人眼神茫然。

      外面的“高人”也很多,以他们的身份和社会地位能接触到的就更多,也更有大神通,但是这些人对于他们现在要“求”的这件事却还是一筹莫展。
      直到有人告诉他们,这件事络织村能办。

      可尽管他们为此迫切想要找到这里,并且废了好一番功夫,但其实他们对络织村的了解并不多。
      络织村在外界能查到的消息实在太少,几乎没有。就连指引他们来络织村的人,都对透露更多的信息讳莫如深。
      但如果这只是一个空口无凭的指引,他们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这里的。
      是有一件事,在他们心里给络织村树立了一个活招牌:
      他们的父亲也曾经来过络织村。

      并且在离开后不久,他就从一个一无是处的穷光蛋,一跃成为了挥金如土的成功企业家。

      乌乌眼睫遮挡下的眸子微微流动,“既然不知道,那就是不用知道。祭祀的事外人不必过问,昨天晚上的东西你们就权当是没看见。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为什么?要是被人知道会怎么样?”沈外生疑惑。
      乌乌微微前倾上半身,凑近盯着沈外生的眼睛,“扰乱祭祀,冒犯了祂,他们会把你的眼睛挖出来献给祂。”
      她的眼神认真又残忍,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如果不是父亲的亲身经历,以及易大师的引荐,沈外生一定会以为这个络织村是个什么洗脑的邪教组织,而这里的人全都是一群精神病。

      “昨晚多亏乌乌姑娘帮了我们,不然我们这两个无知的外乡人就要眼睛不保了。”沈外生调整出出席谈判的坐姿,露出公式化的笑容,“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答谢你才好。”
      虽然他“不善言辞”。
      但像这样的“场面话”他还是有经验的。
      虽然每次面对的对象可能会有所不同,有合作伙伴,有竞争对手,有工人,有小混混……上到权贵名流,下到地痞流氓各行各业他基本上都接触。
      每当他带着这种微笑,问出“怎么解决这件事”的问题的时候,大多数时候,对方都会选择谨慎地提出一个以他看来极其庞大的数字。
      而他要做的,就仅仅是花三秒钟签一张支票。这是沈外生解决问题最喜欢用的方法之一。

      “不用谢我。”
      乌乌趴在桌子上,手指百无聊赖地拨弄桌面上放着的辟忧灯。
      八角的灯檐各挑着一串骨头雕刻的花,小花刻得很精细,手指一拨就自己悠然转动。

      乌乌手背上的花纹绽放在骨花旁边。

      沈外生想起来祭台上雕刻的花为什么会眼熟。
      ——它跟乌乌手上的,还有骨灯上面雕刻的,是同一种花。

      “这是你们的机缘。”旋转的雕花缓缓停住,花朵背后是乌乌紧盯着它的眼睛。
      温和的阳光铺下来,乌乌却和桌上的骨灯一样,看起来都像没有温度的死物。
      “就像你们能拿到这盏辟忧灯,让它带你们找到这里一样。这就是‘机缘’,也可以叫‘命’。所有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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