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不死》毛蕨

21、退车票

　　花开得越来越多了，越来越热烈了。
　　游川去鹭湖附近钓鱼时，发现了湖边一株大叶紫薇树格外好看，便叫上云淼去赏花。他还带上了一些露营的装备，两人便在湖边坐着，听粤语歌，闲聊。
　　游川这回带了摩卡壶，教云淼如何用手摇磨豆机帮忙磨豆子。她觉得新奇好玩，挺喜欢。
　　两人喝着奶咖时，不远处的紫薇花树下来了一对情侣，看样子还是中学生。男生搂着女生的肩膀，正以花树为背景拍合照，不断调整着角度和姿势。
　　繁花盛开如瀑布垂下，少年人双颊泛红。云淼看着他们，觉得很可爱，不自觉微笑。这样青涩而又勇敢热烈的青春爱恋，真美好啊。
　　云淼看向游川，他也在注视那对小情侣，她轻轻说道：“他们应该接吻。”
　　闻言，游川扭头看着她的双眼。此时，阳光透过小叶榄仁树细密的叶子，洒落在他身上，将他的面容化作了光影的游乐场。
　　那一刻，云淼心中明了：其实是她想在这样的花树下接吻。她想要在花树下亲吻眼前这个人，而不是只做朋友一同赏花。
　　“嗯，在这样的花树下，应当接吻。”游川回答，阳光在他眉眼上跳跃闪烁。
　　云淼不错眼地和他对视，仿佛在用眼睛接吻。
　　这一刻，他也是同样的心情吗？
　　他也感到那一层窗户纸了吗？可是一切都是感觉，也许当她试图捅破时，却发现根本没有那层纸呢？那又该怎么办？
　　日子依然如水般流过，云淼表面上如旧，内心却在一刻不停地上演着暗恋的大戏。哎，奔三的人了还和高中生一样，在这为初恋忽喜忽忧、忽恼忽乐。也不知道二姨若还在，是否会看出她这狼狈的模样？
　　云淼夜深梦见二姨了，仍然是笑眯眯的模样，问她你怎么不出去玩啦？
　　醒来后，云淼怅然若失，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有一段时间没怎么想到二姨然后痛哭了。她下床出去喝水，端着杯子却不由自主打开了二姨的房间。一室昏暗，一丝柚子熏香味淡淡入鼻，是二姨生前最爱的气味。云淼仍然定时在她房间里摆上这款熏香。
　　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她想她，为她早逝的命运感到伤痛，为自己当初不能及时回来感到悔恨，为自己的人生感到伤心……
　　她的啜泣声在黑夜里清晰可辨，这房子太安静了，太孤独了。
　　……
　　次日，当云淼看见B市的扁嘴海雀鸟讯时，一时冲动，订了周五晚上的高铁票。她太久没出去了，也许这次可以做到。
　　如果她成功推到扁嘴海雀，就和游川告白吧。
　　嗯，她大概是疯了。
　　她没打算把这个想法告诉丁佩意，好友大概会觉得她太莽撞了吧。太直白了，不够拉扯，不够“成年人”。可是云淼本也不是那样的人，也没有那样的经验。
　　然而随着时间过去，云淼又开始犹豫，想着退票。不过是扁嘴海雀，也没有那么稀有，总有一天能看见的。
　　出发前一晚，云淼对着地上打开的18寸行李箱，发呆了好一会儿，强行逼自己从衣柜拿了几件衣服出来，却只是随意扔进箱子里，便拿起手机刷社交平台。看着看着，又去翻一下游川的微信。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行李还是没有动过。云淼坐在地上，下定决心，一气呵成退了车票。那一瞬间，她松了一口气，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不用去焦虑明天早起赶车，不用想没看到鸟怎么办，看到鸟又怎么办。
　　那么，游川又该拿他怎么办呢？
　　云淼叹气，索性开了一瓶干红葡萄酒，喝了半杯，酒入愁肠直上头，干脆拎着酒瓶出门，迎着月色晃到了游川家楼下。
　　她发微信让游川下来，说去看石榴花。对方什么也没多说，就答应了。
　　站在锦葵树的阴影中，云淼的心跳得格外激烈。是酒精在作祟，也是为了自己要干什么而紧张、兴奋。
　　然而具体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她又不确定了。
　　这样胡思乱想着，游川忽然就出现在眼前了，将手中的瓶子扬了扬，居然是一瓶果酒。
　　云淼笑了，也举起手中的红酒。
　　心有灵犀了。赏花当饮酒。他甚至还带了两个高脚杯，真是——叫别人譬如她的同事知道了，恐怕要叫唤了。
　　两人并肩走着。
　　游川侧头说：“已经喝上了？”
　　云淼仰面朝他笑：“是啊，想喝了。”
　　游川拿走她手中的酒瓶子，看了看：“今天有什么开心的事吗？开了这瓶，看起来挺不错的。”
　　“没有的，”云淼仍然在笑，俨然比平日放纵了，“相反，我不高兴。”
　　“嗯，那更该多喝一点了。”游川说。
　　石榴花树就在面前了，边上有一套石桌椅，正好让他们坐对烂漫石榴花。五月榴花照眼明，即使在月夜也如此。
　　游川问：“有高兴一点吗？”似乎打算倾听她的不高兴。
　　云淼犹豫着如何开口：“啊没什么，我本来打算去B市推扁嘴海雀的。”
　　“嗯，我也在网上刷到了这个，挺可爱的。”
　　“我想着，如果成功推到鸟就和你说一件事来着。”云淼不敢看他，将目光投向美丽的石榴树，“结果呢，我退票了，去不成了。”
　　她听见游川轻轻笑了一声：“我们也真是有默契，前阵子我想着要是钓到红斑??，就和你说想说的话。”
　　哎？是他去外地的时候吧。云淼扭头看他：“钓到了吗？”
　　“钓了好多小鱼，”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凝视着她，声音冷冷的，“但没有一条是红斑??。”
　　云淼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你觉得失望吗？”
　　她的心又开始砰砰跳得很厉害。
　　游川并没有马上回答，过了片刻才开口：“那你呢？觉得失望吗？”
　　这人，真是的。云淼又忍不住笑起来，只觉得脸上好热，头有些重，风偏偏摇曳着枝影，仿佛整个世界也在轻轻摇晃起来了。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
　　“云淼。”
　　“游川。”
　　两人同时出声，叫对方的名字，而后又同时停下来，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
　　只是，新的沉默又在蔓延。
　　他想说什么呢？
　　她又准备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