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不死》毛蕨

12、华尔兹

　　云淼最讨厌这种时刻了，假装没听见，面无表情。
　　游川拍拍他肩头，似笑非笑道：“你教练在叫你了，下次再聊。”
　　果真，那边的大叔正嘶吼呢，这男的也就一溜烟跑了。
　　他们也往外边走，云淼问：“高中同学？”
　　“嗯，露江一中。”
　　云淼惊讶道：“我也是一中的。”
　　游川淡然道：“我是一六届的。”
　　“诶好巧，我也是一六的。”云淼睁大眼睛。怎么没见过他？这么显眼的人，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吧？
　　游川在黄桷树下停步，没打算上车：“我读文。”
　　真没想到。云淼站在他面前，仰着脸：“我是理科班的。”
　　文理科教室不在同一层。云淼想，大概是自己高中太封闭了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怎么留意外界。要是听过游川的名字肯定有印象，毕竟是这么好听的名字。
　　“说到文理分班就觉得老了，现在的高中生都是什么3+1+2了。”云淼感慨道。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游川却问她。
　　这是怎么跳到这个问题上来的？云淼莫名其妙，但还是回答了：“七月。”
　　“噢，那我比你老，我年初五。”
　　“……”这是在安慰自己不老吗？她该说谢谢吗？
　　“回去吗？一起吧。”
　　“好，麻烦了。”

　　今天游川没开坦克700，而是特斯拉电车。游川开车回到小区时，云淼想起驿站里还有个快递没拿，便让他接着往前开。云淼下车时，游川也跟着下来了，原来他也有快递。
　　两人拿完东西，刚出门口，迎面就碰上吴主任跨上电动车，准备载着快递走了。方才他们在里边也许是没遇到。
　　来不及躲了，吴主任一眼锁定云淼以及她身边的男人，两眼一亮：“云淼，这就是你男朋友？难怪你不想相亲，敢情藏着个这么帅这么高的男朋友呢。”
　　云淼面色复杂，尴尬得不敢看游川，她正想否认，游川抢先一步开口了：“您好。”似乎是默认的意思。
　　云淼默默看向他，见他神色如常，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既然他有意解围，那她也配合算了。复杂的心情里，夹杂着一丝难以忽略的窃喜，这让云淼更觉难为情了。
　　吴主任笑道：“诶呦，你俩真是郎才女貌，预备什么时候结婚啊？”
　　也不知道游川什么表情，反正云淼脸都热了，只是呵呵干笑不讲话。幸亏吴主任赶时间，放过他们了。
　　云淼摸摸鼻子，硬着头皮给游川解释了一下吴主任这人这事。
　　“谢谢你啊。”
　　游川一脸无所谓：“小事一桩，这比起你救了我爷爷不值一提。”
　　云淼又不知道说什么了，移开目光：“我走回去就可以了，谢谢你了。”
　　看着游川的车远去，云淼在路边想：做这些，都是为了感谢自己啊。
　　坐电梯时，云淼望着镜中的自己，想起主任说“郎才女貌”。
　　客气话吧，更何况，本来也不是真的男女朋友。
　　连日阴雨，这天临下班时放晴了，夕阳冲破了云层。云淼还在办公室算绩效，身心俱疲，不想做饭，于是点了外卖送到学校，加完班就能拿到。
　　校园里安静了许多，学校篮球队的学生还在训练。云淼收拾好东西下楼，远远就听见一个大嗓门从政教处办公室传出来，大概是个女老师吧。
　　“她居然真有男朋友啊？我还以为是她的说辞呢。”
　　云淼顿住了，然后悄悄往前走几步。
　　“可不是，看她平时一副高傲的样子。”另一个声音响起，是吴主任，“那男的是挺有型的，但那眉毛真是，啧啧啧，看着像烂仔。”
　　“不是吧？这么那个？”
　　“对呀，而且黑口黑面，指不定心也是黑的，都不知道那个云淼怎么想的！我给她介绍的多好啊……”
　　云淼想起让小孩骑在自己肩膀上的游川，笑了笑，赶紧掉头走，不想继续听他们编排自己。
　　拿了外卖，云淼看看落日，决定不回家吃了，去看看羊蹄甲花吧。
　　几天不见，风吹雨淋落了一半花，许多树已经是绿肥红瘦，幸好还有一棵最盛最艳丽的花树。云淼这天心血来潮，少有地穿了裙子，但她一屁股坐在了路边，边吃外卖边赏花。
　　路人投来探究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傻子。可云淼满不在乎。
　　五点五十多分，北边天空覆盖着一层高积云。西南面，轻盈蓬松如棉花糖的云团在向西边移动，云的脚迹就在头顶。云团被夕阳染成浅黄色、粉红色、灰紫色。云淼的心飘忽不定：挥之不去的悲伤，心为形役的无奈，难以言喻的情动……一切情绪都很淡，说不清道不明。
　　归家儿女路边笑，空中燕子不知疲倦地在飞，叽叽叫。红耳鹎忽然落在花枝上，叫声婉转。白鹡鸰波浪线飞过楼宇之间。鹊鸲细细地叫唤，忽而飞走，引着云淼跟着看过去，头扭了半圈，就以这种别扭的姿势，和游川对视。
　　云淼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眼前，傻傻举起手跟他打招呼。万万没想到，游川视若无睹，一声不吭转头就走了，走了……
　　不知道是他瞎了，还是她幻视了。云淼干脆躺下来欣赏晚空和春云，想着如果来杯小甜酒就更好了。她拿出阅读器，胡乱翻阅着书架，找了本卞之琳的诗集乱读。
　　忽然间，有人叫她的名字。云淼放下阅读器，撞进男人深邃的眸光中，愣住了。
　　原来游川没瞎，他手上拎着一瓶红酒和两个高脚玻璃杯。
　　云淼坐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你刚回家去了？”
　　游川在她身边坐下来，把红酒和杯子搁在地面，“干红，喝吗？”
　　“嗯，甜红有点太甜了。”云淼答。
　　游川拿出开瓶器开酒，云淼端起杯子让他方便倒酒。酒香味溢满空气中，混合着花木和游川身上的气息，让云淼未喝已微醺。
　　两人轻轻碰杯，啜饮起来。
　　“谢谢。”云淼换了个盘腿的姿势，将白色裙摆整理好，“我正想着缺一杯酒呢，你就来了，简直是——”心有灵犀。
　　“突然就想喝了。”游川说，他屈起左腿，左手臂搁在上面，右腿则收起，右手握着酒杯。
　　云淼悄悄地学着他握杯的姿势，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方才游川叫了她的名字，第一次。她也想叫他的名字，但总觉得会奇怪。
　　“你今天去钓鱼了？”云淼问。
　　“嗯，去了白鹭湖附近的野池塘。”游川说完举杯喝酒。手上破皮的指节已经结痂了，看得云淼想轻轻抠一下那痂印。
　　“不用上班真好。”云淼艳羡无比。
　　游川又倒了一杯酒：“你再坚持几个月就放假了。”一种近似安慰的口吻。
　　云淼总觉得他喝了酒后，话变多了一点，更愿意说些有的没的了。
　　游川主动提起：“珠颈斑鸠雏鸟长挺大了，第三颗蛋估计是废了，孵不出来了。”
　　“可惜了。”云淼叹气，然后借着举杯喝酒之际，状似不经意般问，“有空再去你家看看它们？”
　　“嗯，抓紧时间，到时候它们要出巢了。”
　　两人就这样喝着酒闲聊，什么都说上两句，钓鱼、观鸟、阅读器、花……
　　暮色微茫，远处传来钢琴声，不知是谁家小孩在练琴。有一对年轻恋人在远处一棵花树下，互相拍照，画面美好。
　　红酒的劲儿对云淼来说还是有点儿大，喝了一满杯后就脸热发红了，话里也带了些笑意。
　　“他们应该做那个动作。”云淼伸手指指那对恋人，又掉头看游川。
　　游川盯着她的眼睛，仍然十分清醒的模样：“什么动作？”
　　云淼冲他展颜一笑，举着酒杯的手在半空中晃了一圈，找不到语言了。她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人，心道：那断眉多酷，说什么烂仔啊，真没品。
　　游川拿过她的杯子，和他的一起放在地上，然后站了起来，低头看着她，示意她也起身。
　　云淼晕乎乎地站起来，一个趔趄差点儿踩到了酒杯，幸好被游川扣住了一条手腕。云淼顺势就牵住他手掌，举高的同时，原地转了一圈，再度回到他面前，紧跟着就松开了手，后退一步。
　　“就是这个，高一体育课有教过，你还记得吗？”云淼提起过往，不再看他，掩饰方才失态的举动。她疯了，就当是她醉了吧。
　　“嗯，华尔兹。”游川的声音听上去还是那般冷静，仿佛对她的行为没有什么特别感受，“那时候我们的舞伴都是男生。”
　　“我们也是女生和女生跳。”云淼哈哈笑两声，接着又抬头，敛去笑容，“谢谢你，游川。”
　　她原本一个人坐在这也觉淡淡的愉悦，也许会因为思绪飘回往昔而夹杂淡淡的悲伤，但她习惯了这样的心情，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可是此刻有了陪她一起发癫的人，快乐变得浓烈了起来，那是许久未曾有过的感觉。
　　游川看着她的目光深沉而专注，让云淼想起蓝调时刻的海面，觉得自己会溺死在里面，她心跳如雷。那一瞬间，她在期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