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归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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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大夫给他开的都是些温和的补药，但什么药，煎煮熬过都是苦的。当着方多病的面，连哄带喂的，李莲花不得不喝。喝了几天，嘴巴吃什么都是苦的。方多病刚回房梳洗，丫鬟便已经把药送来了。李莲花厌烦地扫了一眼，端起来，倒在窗前月季丛中，合上窗户。
方多病进来了。他今日裹着件白色金绣大氅，腿上盖着毛毯，怀里抱着个手炉，整个人看着毛茸茸、软乎乎。方多病和何晓惠给了他好几件狐裘，只是他如今没有那么怕冷，在室内便没穿。何晓惠嫌他穿得单薄磕碜，昨日还量了他的身长臂长，要给他订做新冬衣。
“今天这么乖呀。”方多病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药碗，他还特地准备了饴糖，没想到李莲花这次这么自觉。他掏出一颗糖，“奖励我们小花。”
李莲花正剥着糖纸，方多病瞥了窗户一眼。冬末春处依然天冷风大，窗户平常都是紧闭的，不知道怎么方多病就往那边去，推开了窗。霜风扑面，隐约一股药味。李莲花糖还没放嘴里，方多病关上窗，果然沉着一张脸转过来。
完了，生气了。
“小宝……”李莲花摸摸鼻子。
方多病不看他，轱辘滚着轮椅出去。
48.
“少爷今日不在西厢睡吗？”小丫鬟问。
“本少爷自己有房间不睡，干嘛要跑去西厢。”方多病沐浴完不出房门，狐裘底下便只穿了件丝绵复衣。侍女接过方多病的裘衣挂好，他在小厮搀扶下上了床，挥挥手，“好了，你们也去休息吧。”
贴身丫鬟和小厮纷纷退下，最后一人灭了灯，带上门。
昏暗的房间只有窗纸透着微光，室内燃着舒缓的熏香。方多病眼皮一阵阵跳，猛地睁开眼睛，只见门前一道黑影，手上匕首闪着寒光。
方多病往后退，贴上墙壁，身体愈发不对劲。这头脑昏沉、手脚无力的感觉和在石寿村中蜡烛迷香时一模一样。是无心槐？……还是与之同出一源的迷香？南胤余孽？
黑影不徐不缓逼近，竟是个女人，身上穿着天机山庄侍女的衣服。她踩上床铺，单腿跪在他跟前，匕首压上他脖颈，左手掏出一个竹筒。
“你要做什么？”方多病梗着脖子。
“放心，这痋虫入体后你便无知无觉，不会痛苦。”她用拇指顶开木塞。
“这么多年就侍奉了个山寨货，怎么，还没吃够瘪？”方多病嘲讽。
“你一个山寨货的儿子，算什么货色！”她冷笑一声，“不过……有着天下第一的助力，南胤何愁光复！”
竟然想用他来要挟李莲花复国……
门扇轰地撞开，一道身影闪入。
那女人抓着方多病的肩膀将他拽至身前，匕首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再动他就死！”
她扣在方多病肩上的竹筒有痋虫钻出，爬至他的脖侧。
方多病看着李相夷，黑暗中并看不清他神情，只觉得那道身影像一座冷峻的雕塑。想用他来要挟李莲花……不可能！
“找死。”
只听“咻”的一声破空声。
压着方多病的利刃一松，那女人已摇晃着倒下，眉心一个黑洞正在汩汩流血。李莲花逼上来，并指划过他的颈侧，痋虫化为齑粉，他手一张掐住方多病的脖子，厉声喝道：“方小宝！”
方多病几乎快要窒息，艰难地从气管发出“嗬嗬”声。李莲花撤了力，胸膛起伏着，双手剧烈颤抖，“你怎么敢……”
脸上滴落一滴微凉的泪，方多病喘着气怔怔道：“李莲花……”
屋檐飞落一人，正是展云飞，一枚骨哨抵在唇边，吹响尖锐的哨声。眨眼间，李莲花已恢复如常。如果不是淌下的那滴泪还挂在他的脸颊，方多病几乎以为是他的幻觉。
展云飞来查看南胤余孽的尸首和方多病的情况，“少堂主，没事吧？”
方多病摇摇头，目光追随着李莲花，他正不紧不慢地在烛台前点燃蜡烛。
侍卫顷刻将天机山庄封锁起来，包围东厢。
何晓惠和何晓凤披衣赶来，神色惊慌，面无血色，拉着方多病翻来覆去地检查。
“娘，小姨，我真的没事。”方多病说，“我连那人的脸都还没看清，李莲花就赶来了。”
天机山庄防守森严，凡是入庄做事的人无一不稽其本末，即便如此，继绣花人皮案后还是有细作在内。两次威胁她的宝贝疙瘩性命，叫何晓惠如何敢闭眼入眠。她甩袖叱令，“把全山庄的人都叫起来，即刻彻查。云飞，你带人去搜查一下这人的房间，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物。”
“是，堂主。”展云飞领命。
她怒气稍平，走向一侧安静无言的李莲花，双掌交叠，躬身长揖，“多谢李先生护佑犬子性命，请受何某一拜。”
“何堂主无须客气。”李莲花托起何晓惠，“举手之劳。”
如今，只有将小宝放在李莲花身边，何晓惠才能稍微心安，“我们下半夜有得忙活，麻烦李先生照看小宝一二。此处人员杂乱，不妨移步客房休息。小宝，你认得路，你带一下路。”
方多病应下，嫌身上晦气，让人帮他拿了件干净的衣服一并带过去。
“走到长廊尽头，过了女墙，再穿过仪门就到了。”方多病指路，李莲花在身后一言不发，沉默得他心慌。
天机山庄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得留下来排查，外头人声交叠，虽是最偏远的客房也依稀能听到吵闹声。李莲花合上门，终于将声响隔绝在外。
方多病看着李莲花的背影，心脏咚咚直跳，“李莲花，你说句话好吗？你这样我害怕。”
他转过来，神色冰冷，“你原来还会害怕啊？”
“李莲花……”
李莲花逼近，双臂撑在他两侧扶手压下身来，目点寒芒，眼眶发红，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你怎么敢！”
“李莲花，我错了……”方多病心脏抽痛，伸手抱住他。李莲花松开手，环抱住他的腰身，收紧手臂，在他的颈窝里蹭着，像不安的野兽嗅闻着他身上的气味。
方多病突然哼哼唧唧搓起他的脑袋，他神经紧绷得厉害，搓得十分舒服，闭上眼，伏在他的腿上，闭上眼。
狐狸精当一只小狗应该也是很快乐的。
方多病揉着揉着摸起他的脸，轻轻划过眉毛，他的眼又微微睁开，如刃眼锋柔和了棱角，像疏懒慵倦的狼。
“本少爷说过会保护你的……”方多病没头没脑地说。
如今却成为他的软肋、他的把柄、他的弱点。
“必须赶快恢复康健。”方多病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李莲花，思索着。还得好好钻研机关术才行。
“小宝也不想我天天担惊受怕、夜不能寐、日渐消瘦、病骨支离吧，”李莲花趁机可怜兮兮道，“可怜可怜我，天机山庄收了我吧，保护这个弱小可伶的我。”
“李莲花，那你愿意吗？”方多病抿着唇，眼睛亮亮地低头看他。
李莲花怔然，目光上挑，定定地看着他，“你会后悔吗？你……后悔过吗？”
后悔？
“我方多病从没有后悔自己做的任何决定。”方多病不假思索，“我出生就为这个而来，从来就没想过没有遇见李相夷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李莲花初时当他青春年少，只不过恰好初入江湖就碰见了他，情志终移。命运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同一个人。
说什么傻话。李莲花眸光一闪，随即哼笑，“我愿意啊。我又不傻，一顿饱和顿顿饱还是分得清的。”
方多病微微低下头，李莲花仰着脸迎上。两人闭上眼，唇瓣相触，轻轻撕咬辗转，舌尖缠绕。李莲花搂住方多病的脖颈，揉着他的后颈。这个姿势吻得他十分别扭，手往下一滑，一手握住方多病的腰，一手托上他的臀。身上披着的狐裘过于厚重，方多病抬手扯了把系带，狐裘滑落。李莲花把人从轮椅上抱起，放到床上。
两人身体相贴，缓缓倒下。方多病大病未愈，身形单薄，李莲花怕他着凉，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我要换身衣服！”方多病又想起晦气事，浑身不自在。
“不用换了。”李莲花拽开他腰侧系带。
……
方多病脸上血色还未褪去，手都酸了。李莲花清理了一遍，帮他擦了擦手，他还是总感觉屋里有股淡淡的味道，提心吊胆生怕有人进来。但估计山庄上下也就他们两个闲着了。
本少爷在自己家里干嘛做贼心虚！
也不知道几更天了，再不睡，天都要亮了。方多病眼皮一沉就睡过去了。
49.
两位堂主亲自审查了一夜，老人和姑娘若无问题便可回去休息，审完丁壮已是次日清晨。最后揪出来十余个来路不明、形迹可疑的，都给点银子打发走了。
现场已清理干净方多病房间每一寸都已重新打扫，离儿挑选了一身衣服和与之相配的发饰，带着贴身丫鬟们来给少爷梳洗。她叩响门，开门的是李莲花。
“离儿姑娘。”李莲花把门扇推开，坐到床边叫方多病起床。方多病滚了几圈，才坐起来，看见一排姑娘立马睁大眼睛，拽高了衣领。昨晚李莲花四处乱咬，都说了不可以，还非要咬他脖子！好在冬天穿的衣服严实，不大看得出来。
厨房今日特地做了方多病想吃那几道菜，昨日惊吓，何晓惠还加了道龙骨汤。明明方多病前儿还闹着把自己锁在房间吃饭，现下又眉来眼去、和好如初了。只是这李莲花身份特殊，不能声张，婚礼怕是不能大办了。还得下令山庄上下封口此事。
方多病小时候专门负责给他治疗调理的老医生还留在山庄。不过是将来时路再走一遍，他小时候能做得，现在自然也能做得！他每日扎针、药浴、喝药，间隔一段时间便到后山的冰火温泉泡上一阵，如今也能站立行走了，只是尚不可疾跑。
“李莲花，这温泉至阴至阳，有助真力修复，你要不要也下来泡泡？”方多病趴在温泉边上。
“我不想弄湿衣服。”李莲花翻到下一页。
方多病划着水到另一侧，又划回来，“李莲花，你说过等我练成百招基础剑式，就收我为徒。”
怎么这时候想起这茬。李莲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啊。在云隐山上，你不是不肯认嘛。说起来，方小宝，打小就这么听我话啊。”
“少来倚老卖老！”方多病红着脸愠怒，“我是说……我重新练武的时候你能不能指点一二。”
“哎，又说我倚老卖老，又要我指点一二。”李莲花摇头，“难办，难办。”
“不教就不教嘛，说这么多。”
“我的苏州快不也教给你了吗。”李莲花摸摸鼻子，“不用你叫师父，不过呢，到时候得叫点别的。”
“什么？”方多病问。
李莲花却不说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归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