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掉你的大脑》莳种

1、第 1 章

　　「晴信。」

　　「我想吃掉你的大脑。」

　　长尾景虎这样说。她说话时的眼神总是平静的，没有一点起伏，就像白纸平铺在桌面上。这句本该血腥味十足的话里也没带着半点杀气。

　　那双竖着的瞳孔就像猫，像猫一样眨动，像猫一样澄澈。在战斗的时候，看到的人往往先意识到的是她身上的动物性，而不是人性——这点总是压倒性地战胜一切。

　　武田晴信没有接话。

　　他们在一个刚刚形成的微小特异点里调查，藤丸立香思考过后提出分头行动的建议，其他几位从者跟着御主搜寻特异点的那一边，而他们两个负责搜寻降落点的这一边。

　　按照目前的情况分析，这个微小特异点的环境和森林近似，路上总会遇到不太长眼的野兽。但总体上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妨碍。他们顺手把那些野兽清除掉，从转移点走到这条溪边，就连技能都没有释放的必要。

　　她就站在这条溪流边，腿直挺挺地立着，上半身俯下去，混杂着黑色和白色的长长的头发垂落在水平面上，清澈的溪水倒映出姣好的脸庞。沾了一点野兽留下的血。

　　他看着对方脸颊上沾染的那一点红色——长尾景虎没有擦掉或是洗去它的意思——看了一会，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又把头扭了回去。

　　明明故意留下了等待的时间，挑起话题的人却没有补充解释什么的意思。

　　所以，武田晴信还是开口了。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啊。」

　　可能是终于看够了溪水里的小石子，或是那些比指甲盖还小的鱼苗，长尾景虎拖着长长的语调开口。

　　「嗯。感觉、这里的战斗还不能让我满足。」

　　「所以，回去以后继续——」

　　「是不可能的。」

　　抢断了对方还没说出口的下半句话。

　　「诶诶——」

　　女人终于转过身来，不再看着溪水了。琉璃镜一样的水面被她的动作打碎，那双不满的细眉被挑成了倒着的八字，嘴巴也气鼓鼓的。

　　「晴信。你真是个冷酷的家伙呢。」

　　「只有你这家伙没资格说这句话。」

　　回答她的，是抢先迈出去的半只脚和男人的背影：「走了。我从通信装置里听到御主叫我们回去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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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异点的排查进行得很顺利，没有起什么太大的波澜。到底只是每天都可能产生、放任不管也能自行消灭的微小特异点。

　　不过，作为人类最后的御主，藤丸立香谨慎地排查一切风险的这点，没有从者会感到厌烦的。

　　虽然后来表现得并不在意，但等到重新回到迦勒底，看到站在藤丸立香身边说着什么的长尾景虎的时候，武田晴信还是想起了对方莫名其妙蹦出来的那句话。

　　以及连带着的，对那句话的即视感。

　　我想吃掉你的大脑。

　　——这句话，他在之前也听过。

　　要说久远也不算久远，要说接近也不算接近。对于这具身体（从者）来说，生前的种种都像是前几天刚发生过的事情。但对于活在当下的那些家伙来说，他们所谓的刚刚发生不久的事情，已经是几十年前、甚至几百年前发生过的历史了。

　　挪开脚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在外套里摸索，果然翻出来一支提前放好的香烟。不需要打火石，简单的魔力放出就能让香烟点燃。

　　将点好的香烟夹在手指之间，做完这些简单又熟悉的步骤后，武田晴信反倒没了吸烟的心情。

　　黑红色的烧痕在烟身上蔓延，鼻腔里吸到的却并不是香烟被点燃后产生的气味，而是更久远的、更熟悉的——

　　——那件，并不是特别值得被记载下来的事情。

　　事情的的确确发生了，没有作假的可能，但这种小事没有留在任何一本书里，也没有留在历史的沙盘上。

　　武田晴信自己都是刚刚才回忆起来。

　　那么，想必在那家伙的脑子里——肯定没有留下到这部分记忆的可能——更不用说，在那时联想到对应情景的可能。

　　那也是在一条河边。记不清是发生在哪一次川中岛合战前后，也记不清是在哪一条河流旁了。他只记得自己走出驻地，走到附近的河边，是想找一处能安静又能冷静思考的地方。

　　放在平常，这绝对是被自己嗤之以鼻的、不谨慎的念头——但不知为何，在那一次，他的大脑像是被什么骚扰过了，没有选择待在足够安全的驻地里，而是越过树丛，走到了不够安全的河边。

　　——河流的对面，就站着那个女人。

　　长尾景虎看到了他，武田晴信也看到了她。这种见面放在别的男女身上都算是足够戏剧性、足够浪漫的邂逅——但放在二人身上，就只剩下惊悚了。

　　现在的时机对于两个人来说，都不能算完全的好，也不能说是完全的坏。这类没有事先准备的单人作战，武田晴信是无法胜过长尾景虎的，但——他的身后就是武田家的军队。

　　只是同样对长尾景虎来说，他们目前保持的这点距离根本不是什么问题。河并不宽，水也不深，都不需要骑上马，运用双腿，运用那种常人无法企及的速度啄破防御——这种突破如呼吸般轻易。

　　但不知为何，长尾景虎并没有动。

　　白色的头巾随风摆动，露出来的部分几乎与头巾同色的长发也在飘动。还不是下雪的季节，只是这个一身雪白的女人站在那里，就能给现在的天气带来寒意。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家伙。

　　武田晴信也没有动。他本来就忌惮这个难以捉摸的家伙，在对方暴露自己的意图之前，他是不可能贸然行动的。那只会自乱阵脚。

　　「——晴信。」

　　还是长尾景虎先开口打破了平静。在绢布的掩饰和拉开的距离下，武田晴信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本能地意识到，对方现在并没有笑。没有挂着以往总能看到的、令人恼火的、明显的笑容。

　　语调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愉快，好像什么事情都不会对她产生影响，尽管武田晴信看到了武器上残留的新鲜血迹，但目前——她没有表现出精疲力尽的、合适被杀死的迹象。

　　越后的军神。喊着义理的家伙。自称毗沙门天的化身。最重要的是，打乱他所有计划的女人。

　　那个长尾景虎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出虚弱的那一面。

　　「晴信，你可不要——」

　　从那张嘴里发出的每个音节都在发出愉快的颤动。长尾景虎又一次喊出了他的名字。

　　……什么？

　　他们现在的距离，不是一个方便沟通的合适的距离——虽然真的处于那种距离时，他们两个也不可能聊天——而是在殊死搏斗了。每一步都要超出对方的预期，每一招都要致对方于死地。

　　「……你到底要说什么。」

　　武田晴信竖起眉毛。

　　他总是露出在自己意料之外的样子。不是那些人眼里的盲目、恐惧、利用。而是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掏空每一个心思。

　　无论被她逼到什么地步，这个男人都不会后退认输的。

　　「——晴信。」

　　她咀嚼着这个名字，就像咀嚼每一粒落在嘴里的盐。

　　酒也好，盐也好，人类也好，连同她在内的世界上的一切，终究都是会被时间消磨殆尽的一次性用品。

　　所以，晴信。

　　长尾景虎的话被风带到河的另一边。

　　「我想吃掉你的大脑。」

　　我要——

　　我会抢先在那之前——收下你的身体。

　　这是独属于长尾景虎的。

　　独一无二的，无可挑剔的完美战利品。

　　……

　　是在那个时候。

　　那个女人，在那时候说了一样的话。

　　香烟燃烧掉的烟灰没有落在地上，也没有烧到手指上。没被邀请的不速之客捏走了那支烧到一半的香烟。她根本没有抽烟的习惯，所以在拿走东西以后不会放到嘴边，而是提起胸腔吸气，再呼的——朝香烟吹气，让有规律飘走的烟雾改变方向，落到他的脸上。

　　「……景虎。你在干什么。」

　　武田晴信又重新皱起了眉毛，在他被迦勒底召唤后，脸上从鼻梁到眉心的那块皮肤已经因这个习惯，产生了一条浅淡的痕迹。

　　被提到名字的女人眨动着霓虹灯一样明亮的黄绿色眼睛，看不出来半点恶作剧被抓包的愧疚，而是很理所当然地说着。

　　「叫你啊。」

　　……这家伙根本不能用常理来理解。

　　「这里是我的房间吧。」

　　迦勒底还没有资源紧张到需要男女混住一个房间的地步吧。

　　「嗯——」

　　她勾起嘴角：「模拟装置，我已经预约好了。」

　　这个发展，是该说熟悉呢，还是该说果然如此呢。

　　「不去。」

　　「那，川中岛呢？」

　　「都说了。不会去的。」

　　果然。

　　他没办法理解这个女人的想法。

　　与其在这里纠结，还不如直接问……

　　「所以，你之前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长尾景虎笑着歪了歪头。

　　「哎？哪句话？」

　　「……」

　　东想西想的自己果然是个傻瓜。不，究其根本，会在意提出这种傻瓜说的话的自己果然是出了什么错。

　　武田晴信把那支将要自燃而亡的香烟从长尾景虎手上抢了回来——甚至不能说是抢，因为对方根本没有捏紧——然后，咬在牙齿和舌头之间，狠狠地吸了一口。

　　「现在。从我的房间。出去。」

　　「诶——」

　　果不其然发出了抗议的声音。

　　武田晴信把聚在一起的烟气吹到对方的脸上，长尾景虎也像几分钟前的他那样，龇牙咧嘴地皱起了眉。

　　「喵呜？！」

　　所以他才讨厌这家伙。

　　「好了。清醒了吧。」

　　「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生前的、死后的、这些那些乱七八糟的。

　　在砍下那家伙的手之前——

　　武田晴信站起来把仅剩一截的香烟抛到垃圾桶里，又在房间的门口停下脚步。

　　「喂，景虎。你在那边站着干什么。」

　　「……？」

　　长尾景虎歪了歪脑袋。

　　「所以——川中岛？」

　　现在这具身体只是刻在记录带上一个模糊的虚影——已经是无法预测的第二次的人生，也已经是无法复刻的第二次的奇迹。

　　在流星落下的时候，目睹这一切的正常人第一反应总会是远离，而不是抓住它。毕竟你无法预料到，那颗流星是为你而来下坠的愿望，还是破坏一切的陨石。

　　在那颗陨星到来之前，武田晴信本以为自己也会是选择躲避的正常人。

　　但是——

　　「……在我改变主意之前。」

　　——流星坠落本身，就不符合常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