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南旧忆》段八刀

9、各怀目的

　　李之微提着衣服袋子，从张浩天办公室出来。

　　打开袋子看了一眼，是一件黑色的衬衫，和张浩天身上穿的那件，是一模一样的风格。
　　她没换张浩天给的衣服，只是匆匆忙忙的把袋子随意塞到工位下面柜子里，便去到茶水间。

　　好在，齐宇还在。

　　齐宇坐在茶水间的吧台椅上，西装外套已经脱了，搭在另外一边。吧台上，放着李之微的咖啡杯子，已经洗干净了。

　　李之微进门，温声道：“久等了，齐总。”

　　齐宇见李之微人来了，便起身将杯子递给她，“你的杯子，对了，那文件我丢了。”

　　“本来也是要丢的。”李之微没在意，接过杯子就放在茶水间的柜子里。

　　“走吧，齐总，我先赔您衣服。”李之微走在前面。

　　齐宇身形一顿，“还是我赔你衣服吧。”

　　李之微浅浅笑着回头，“我没说不要您赔呀，您赔您的，我赔我的。”

　　李之微不知道，她笑起来的时候，极具魅惑性。齐宇又是个性子软的，现下心里慌张，此刻根本招架不住。

　　李之微在国贸商场里，花了她两个月工资，买了一套深蓝条纹西装赔给齐宇。虽然价格比不了齐宇原来身上的那套贵，但好歹是她两个月工资，也不会差很多。

　　李之微换一身白色长裙，在更衣室外等齐宇。裙子是齐宇给赔的，差不多，也是她两个月的工资。

　　她脚原本就没好全，刚刚走了点远路，感觉脚踝刺疼，便坐在沙发凳上揉了揉脚踝。

　　换完衣服的齐宇，在穿衣镜里看见揉脚踝的李之微，视线投落，这才注意到，李之微右脚脚踝微微发肿。

　　齐宇转身，定定地看着李之微的脚，“你脚踝怎么了？”

　　李之微愣了下，“哦，前两天扭了一下，刚刚觉得有点酸，就揉了揉。”

　　“要紧吗？”关切的语气。

　　李之微站起身来，转了一圈，“没什么事，齐总你好了的话，我们去吃饭吧。听说您是香港人，那我们吃粤菜怎么样？”

　　“我不是香港人，我只是留学回国后，一直在香港工作而已。”

　　李之微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这样啊，齐总。公司都说您是香港来的，我还以为您是香港人。”

　　“不是，我是山东人。吃什么，按你的口味来就行，我不挑食，都可以的。”

　　“那就粤菜吧，我刚来这里不久，还没怎么尝过。”

　　“好。”

　　李之微和齐宇这顿饭，吃了两个小时。
　　李之微从他家乡聊到留学生活，从生活细节说到个人情感，最后聊到现在的工作，他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李之微觉得，要么齐宇就是真没城府，要么城府深得吓人。

　　据齐宇所说，香港那边的大老板是他公派留学时，认识的朋友，名叫Percy，他这个朋友的家族，是建国前出海的商人。

　　到他朋友这辈，家族里已经积累下了相当大的财富。

　　他朋友拿着家族里给的支持，在香港创办了公司，也就是现在的香港长源实业。

　　李之微记得徐文简的资料里显示，香港长源实业的大老板姓涂。

　　Percy，珀西。

　　涂珀西，不对，应该是珀西·涂。

　　出生于这样的家族的人，不太可能会干那些事，倒不是李之微觉得他们有多高的道德感，是因为风险与收益相比，风险太高，回报太低，犯不上。但也不排除这人天生的爱冒险。
　　毕竟，作为恒源建设的大股东，他会不知道，恒源建设的内部出了问题？
　　或者说，他知道，但默许？放任？还是这一切就是他的手笔？

　　还有这个齐宇，能公派留学，提前完成学业回国创业，这专业能力放哪里都是拔尖的，他设计的工程，为什么还能频频出现意外。

　　如果不是设计的问题，那就只能是，建造过程出了问题，工程核算，材料供应……
　　之前徐文简查到，工程部经理，是恒源建设总经理张浩天的人。财务总监Alex也是张浩天招来的。

　　就连恒源建设的材料供应，也是张浩天名下的另外几家公司提供。如今，她更是确信了，这些工程事故，和张浩天绝对有关系。

　　李之微入职恒源后，租了恒源建设附近的小区的房子。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小区就是恒源建设开发的楼盘。

　　她在楼下和齐宇告别，上楼回到家，把门一关，靠在门上，松了口气。

　　装了被咖啡弄脏的衬衫的袋子，被她随手撇到门边，包也被她随意地扔在沙发上。
　　她拖着身子进到卧室，衣服都没换，她一把子躺下，闭上眼睛，享受难得的轻松。

　　缓了许久，闹钟响起，她才伸手摸到床头柜的固定电话，给寻呼台留言，“111。”向徐文简报平安。

　　自从前两天，她扭伤了脚。

　　徐文简严令她，原来一天一报的平安，改为一天两次，早上8点，晚上8点，各报一次平安。

　　半个多小时后，她的BP机收到回复：“111”

　　111代表，徐文简知道了，且他也安全。

　　他们定了几个通信代码。
　　代码“222”代表尽快回电。
　　代码“520”代表尽快见面，李之微要在上一次和徐文简约定好的地方见面。但徐文简说了，不是必须的情况下，最好不要见面。
　　危险代码“000”这代表出现危险，无论是谁收到，中止现阶段一切任务调查，回到报社。

　　陈歌作为报社内部的联系人，由徐文简单独联系。李之微在没有徐文简许可的情况下，禁止私自联系陈歌，以及私自返回报社。

　　李之微收到回复，随即翻了个身，改为趴睡，忽然，她想起什么，睁开眼一骨碌爬起来，拍裙子上的折痕。

　　这条价值不菲的连衣裙，销售说，不能烫不能洗。几乎就是一次性的。

　　李之微，一边拍一边想，等调查结束，一定得让徐文简把衣服钱给她报销了。

　　同样很珍惜身上衣服的，还有在涂沂南酒店套房的齐宇。为了少些折痕，他没坐下。

　　涂沂南看向齐宇，眸光微闪，今天的齐宇，很不一样，一改往常只穿浅色的习惯，穿了身深蓝色的条纹西装。齐宇手里，拿着一叠染了棕褐污渍的英文合同书。

　　“坐啊，站着干嘛。”涂沂南湿着发，刚洗完澡，穿着黑色睡袍从齐宇身后的卧室走过来。
　　他坐在酒店的棕皮沙发上，给自己倒了半杯拉弗格10年。

　　拉弗格10年这款酒闻着，有强烈的消毒水味，以及一股来自艾雷岛的浓烈泥煤味。
　　涂沂南很喜欢这种直接且粗犷的味道。

　　齐宇把合同书递给涂沂南，“Percy，你要的东西，以后这种事，别找我，我干不来。”

　　涂沂南不置可否，“这不干得挺好嘛。”

　　涂沂南接过合同，放在腿上随手翻，忽的，他目光一凝。

　　原合同里一句语焉不详的“Disputes shall be settled friendly。”

　　（争议应友好解决），被译为“争议应首先通过双方友好协商解决，协商不成，提交香港国际仲裁中心（HKIAC）根据其现行仲裁规则仲裁”。

　　这种将模糊条款具体化、指向对自己方有利的译法，绝非普通人的手笔。

　　谨慎，细心，不是一般人可比。

　　他抿了口酒，轻嗤道：“张浩天哪找的人，这翻译水平竟然还不错。”

　　齐宇想都没想，“人家姑娘可是高材生，水平当然不错。”

　　涂沂南掂了掂合同，“听你意思，你还挺了解这翻译。”

　　“倒也没有，只是吃了顿饭。”

　　涂沂南一脸戏谑，“齐宇，你偷个合同书，怎么还和人翻译吃上饭了，这合同你怎么拿到的？”

　　齐宇吞吞吐吐的把经过说完，涂沂南顿觉不妙。

　　涂沂南把酒杯放到一边，揉了揉眉心，一脸愁容，“你的意思是说，你故意把热咖啡泼人姑娘身上，人家还不生气，又买衣服赔你，又请你吃饭？”

　　齐宇辩解道：“我俩是互泼。而且，我也买衣服赔人家姑娘了。”

　　涂沂南语重心长，“甭管怎么泼，赔了衣服不说，还请吃饭，除非她看上你了，要不然，我想不出来，哪个姑娘会那么干。”

　　齐宇不好意思道，“就……不能是人家姑娘心地善良吗？”

　　“齐宇，我……”

　　涂沂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是那意思吗？算了，说了也白说。

　　涂沂南沉声问：“那翻译叫什么名字？”

　　“李静。”

　　“你先离她远一点。”

　　“你要干嘛？”

　　“我先查查，看她是谁的人。”

　　“人刚从北京来不久，入职还不到半个月，能是谁的人。”

　　涂沂南收起开玩笑的语气，正色道：“我劝你还是谨慎点，毕竟，你也不想之前的事再发生。”

　　气氛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齐宇像是突然被霜打了的茄子，情绪低落，“按你说的办。”

　　齐宇离开后，涂沂南拿起一旁的内线电话，拨通了林秘书的房间。“林秘书，查一个人。恒源建设秘书部，新来的翻译，叫李静，越快越好。”

　　电话那头传来恭敬的应答声。涂沂南挂断电话，目光重新落在那份翻译精准的合同上，眼神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