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爱情故事》铁板秋裤

8、我儿子不能再和我睡了

　　天色微暗，蝉鸣闷在潮湿而炎热的空气里，宽大的树叶簌簌作响。宋博衍抬头望向远方。
　　江水滔滔，倒映着岸边一排排垂柳，天边一抹浅粉色的晚霞，交织在水面上。
　　杜甫江阁身后高楼耸立。长沙几十层的建筑一座挨一座，郑州的楼很少有这么高的。
　　飞鸟成群掠过天空，环绕着，仿佛天色也深了几许。
　　付款通知的页面荧荧亮着光，拇指一动，手机屏幕再次暗了下去。
　　“小郁和你爸假期愉快哦！”
　　“会的，谢谢阿姨。”郁青笑意盈盈，“你们也是。”
　　挂掉了电话，耳边几乎是瞬间被翻涌着的江水哗哗声占满。年长者亲切地揉了揉他的头，笑而不语，却不再如往日一般牵起他的手。
　　长而密的睫毛遮挡了黑曜石一样美丽的眼睛，宋博衍收回视线，落在他小巧精致的鼻尖，若无其事地撇开了脸。
　　“我上次来长沙的时候还在上大学，一个人坐了九个小时硬座，背着包满心欢喜地来到湖南。”
　　郁青总对他过去的事兴趣十足，闻言仰头望着他。
　　“和现在很不一样吗？”
　　“大概吧，”宋博衍说，“印象很淡了。我记性一向很差嘛毕竟。”
　　郁青戳了戳他胳膊，富有弹性的肌肉手感一如既往地好。“那这次我会帮你记得的。”
　　“什么？”宋博衍失笑。
　　他踮起脚尖凑近他耳侧，“我说，这次旅行我都会帮你记着的。”想了想，郁青又补充道，“不止这次，还有以后，反正我记性好，咱们去哪里我都牢牢记着，下次来就知道哪里更美、哪里更好玩了。”
　　“好呀。青呀，那以后可都要陪着我。”
　　郁青扬起微笑，挽住他的手，“那是自然。”
　　湘水北流，夏夜的江风包裹着行人，霓虹灯硕大的字眼一路向身后奔去，赶到机场时，夜色正浓。
　　暖光在他身上覆上一层柔和的淡橘色，郁青眼睛悄悄眯着，宋博衍长手一伸，小心地为他掖着毯子，柔顺的白发略微翘起。视线下移，发丝散落在修长的脖颈间，随着人轻缓的动作，露出一颗颜色稍深的小点。
　　那里藏着少年热切的心脏的一角。
　　客厅隐秘一吻后过了一个星期，他们终于结束了几年同床共枕的室友生活，宋博衍主动搬回了隔壁的主卧，郁青有些失落，疑心是他发现了什么，然而对方面色如常，温柔依旧，内心的忐忑也就逐渐退散了去。
　　男人坐直了身子，郁青慌忙闭上眼睛。
　　“诶？”他面颊飘着两朵粉色的云，宋博衍喃喃道，“有点热吗？”只好又将男孩裹着的毯子拉至肩膀，小心折起。
　　七月的滚滚热浪迎面而来，郁青有些好笑地转身。直直地闯入镜头。
　　“帕特农神庙怎么还在修？查攻略的时候很久之前不就开始了么。”
　　宋博衍仔细地调了倍数，蔚蓝的天空下，少年站在神庙前，一袭姜黄色衬衫，弯弯的月牙一样的眼睛里有清浅的笑意。
　　“所以是磨‘洋’工嘛。”他随口答道。
　　郁青笑着扑过来，坏心眼地把一侧眼睛凑近镜头。隔着相机，轻柔的呼吸洒在脸上，宋博衍不可察地后仰了身体。
　　“好啦，小坏蛋。”他重新带上墨镜，“我们上国旗底下去。”
　　从希腊国旗下可以俯瞰整座雅典城。街道色彩交织，人群攒动，仿佛置身神话之中。
　　“有人结婚呢。”郁青随口道。
　　洁白的婚纱在阳光下耀眼夺目，小提琴琴声悠扬，同古典吉他一唱一和，人群追随着轻快的节拍，沿途大方地接受了一众友好地祝福。
　　“新婚快乐。”宋博衍笑眯眯地接过礼袋，递给他一颗剥好的糖果。
　　“你还会说这边的话啊。”
　　“现学的。”他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手机，大大的翻译软件占据了屏幕。“没办法，我比较有语言天赋。”
　　“又在吹牛啰。”糖果在口中爆开酸甜的汁水，郁青眼睛一亮，
　　番石榴味道的！
　　“给你弟弟……可爱的。”金发碧眼的女人走在队伍里，宽和地一笑，递给郁青一袋新的糖果，拗口的中文听起来也满满的希腊风味。
　　“……谢谢你。”
　　宋博衍揽着他要去古罗马集市，郁青有学有样地递过一颗糖果在他嘴边，“哥，你吃。”
　　他随手捏了捏他脸颊，自然地衔过小方块。
　　“你不介意的话，以后也可以这样叫。”
　　郁青挑眉，从善如流地改口，“好啊，博衍哥。”
　　宋博衍脚步一顿。
　　“传说中的伊亚小镇，怎么样，很清新的美吧。”
　　郁青点头，“美。就是希腊酸奶喝起来和国内某款完全不一样，挺浓郁的，有一点点腥，但是可以接受，好喝的。”
　　“有没有茶*道腥？”
　　郁青无奈放下勺子，“哥你真是。”
　　夕阳的余晖尽情披洒在沙滩上，细细的沙砾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爱琴海浪花朵朵拍打着海岸，天尽处几乎与海岸线融为一体。
　　“爱琴海为什么叫爱琴海？”
　　宋博衍搜肠刮肚地翻着回忆，“据说是为了纪念埃勾斯国王，所以人们为其命名埃勾斯之海。Aegean Sea嘛，就叫爱琴海了。”
　　“唔，你真厉害。”
　　“越来越贫嘴了。”宋博衍轻轻拍了拍他。“不过说起来，似乎是因为听起来很像爱情海，所以很多人远赴千里来拍结婚照呢，真是浪漫。我将来要是结婚肯定也……”
　　他下意识止住了话头。“对了，青呀，晚上回酒店记得收拾好东西，我们明天就不停留了。”
　　“你会结婚吗？”郁青佯作镇定地盯着他。
　　我为什么不说了？宋博衍突然出神地想。他转头正对着郁青紧绷的面庞，“碰到合适的人，大概率就结了。别担心，”他笑着打了个响指，“哥哥结婚了也会把你牢牢带在身边的。”
　　贝齿轻咬着下唇，郁青捏了捏拳头，仰头看着他，“我想着哥就会对我这么好的。”
　　前者轻笑着哼了一声，随意揉了一把他乌黑光滑的发丝，别过脸不再看他。
　　“！”
　　郁青脚下一个趔趄，直直向前扑去。宋博衍眼疾手快地揽过人肩膀，将人用力往怀里一带，谁想动作幅度太大，反倒先是下巴碰上了少年的额角。
　　“嘶……抱歉。”
　　“我没问题。”郁青从他臂膀束缚下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神情专注地盯着男人，“不好意思，哥。”
　　二人今天穿的是搭配好的同系列粉白花色短袖套装，鲜嫩的颜色衬着男孩因为天热而微微泛红的面颊，宋博衍对上他的视线，目光不自觉地避开，微微下移，却又被言语间微张着的红润嘴唇吸引了注意。
　　他想起去年父亲旧友寄来的两大箱大樱桃，水润光泽，入口甜蜜又不失清爽。
　　“咳，我也没事。”他悄悄松开手，客气地后撤了一步，拍拍郁青的胳膊，示意对方随着自己向教堂走去。“青呀，干什么呢那么出神？”
　　黑发长长了些，看起来却依然蓬松、柔软。
　　“看你小女儿，一个月圆了一圈。瞧着生活美着呢。”
　　乌黑的小猫肚皮浑圆，饭后倦怠地窝在窗台上晒太阳，邢彬恨不得把手机怼在她脸上，二熊轻蔑地看了镜头一眼，也就随他拍去了。
　　“哈哈，你妹妹胖了也依然是漂亮小猫。”宋博衍微笑着睨他一眼，“好好看路，小坏蛋。”
　　永恒、信仰、爱与希望，阳光穿过四色玻璃，绚丽的色彩交相辉映，跨越六个世纪，精致细腻的雕塑沉静伫立，始终传递着人们无限崇高的福音。
　　“同样是哥特式的大教堂，科隆大教堂倒是和我们前两天去的米兰大教堂带来的感觉不太一样。”
　　“嗯，怎么说？”
　　郁青下意识捻着手指，那是他在思考时常有的习惯。“或许是因为外观冲击？两座教堂带来的肃穆和震撼差异很明显，也可能是我们在意大利停留的时间比较短的缘故。我认为科隆（大教堂）的庄重显然更…沉默一些，米兰则很像油画里的天堂的感觉。”
　　“天堂的感觉，青，你这说法真有趣！”宋博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合十双手，“那么我要忏悔一下了。”
　　“什么啊，”郁青浅笑着推他一把，“哥居然也有后悔的事吗。”
　　“目前来看当然没有，”男人随意道，“我从不为发生过的事后悔、忏悔。但是来都来了，以后谁说得准呢，提前祈祷一下好了。”
　　他们家一向没有信仰的原则，郁青无奈，知道此人又要散发胡诌的德行，悻悻然止住了话语。
　　他随着合上了掌心。
　　工作日的礼堂人流量不比平常，来往人数寥寥，不约而同地放缓了脚步，在神像静默的注视下，闭上双眼，细数着内心久藏的回忆。
　　神圣的教堂是不允许说谎的。
　　奇妙的是，酷热的盛夏正午，气温一路高升，站在异国他乡不同的文化建筑里，他垂眸，一阵来自两年多前的飞雪掠过心头，凛冽的北风带来腊梅清香的寒意，脆弱的心房不自主地打了个颤。
　　洁白的雪花和他满头银丝，和他紧攥的双拳几乎要融为一体了。
　　“博衍哥对我是什么感觉呢？”
　　耳语似的微弱呢喃几不可闻，宋博衍轻轻挑眉，缓缓睁开双眼。
　　郁青毫无察觉地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静静等待着。
　　“……除了这些，我们还需要一杯啤酒，一杯果汁，谢谢。”
　　服务员客气地收下了小费，郁青捧着一大杯鲜榨橙汁干瞪眼，“为什么我是这个？”
　　“咦？”宋博衍装傻，“我记得青是爱喝橙汁的呀。”
　　他不满地轻拍了一下桌子，“哥，你又敷衍我！”
　　像一只笑眯眯的狐狸，宋博衍单手支着头，好笑地看他，“我也是果汁呀，小麦果汁也是果汁。可以给你尝一口，但是你还要继续乖乖喝橙汁。我上次就发现了，小青虫根本不会喝酒，所以呢小孩子是不能喝这些危险药水的。”
　　“我那次只是，你放的酒太多了！还说什么危险药水……博衍哥你真是……我明年就十八了，你怎么还总是拿我当小孩看。”
　　“No，”男人撩起头发正色道，“青呀，在我这里永远都是小孩才是。”
　　像是燃起的小小火苗被天降一盆水兜头浇灭，郁青气笑了，只好放弃这个话题拿起刀叉，认认真真地吃起晚饭。
　　餐厅舒缓的音乐衬托着暖黄色柔和的灯光，难得度过了寂静的一个多小时，气氛有些尴尬，宋博衍偷偷瞟他一眼，恰好和小家伙视线交汇。
　　“咳，别想多，”他说，“我的意思是……”
　　“没有。”郁青撇撇嘴。
　　哎呀，宋博衍下意识生出了些愉悦，生气了呢。
　　“没有就太好了，那就走吧，去散散步。”
　　推开餐厅沉重的玻璃门的一刻，傍晚的热浪扑面而来，粉紫色的晚霞占据了整个天空，微弱的星光悄悄露出踪迹，铺满在莱茵河宽广的水面上。宋博衍轻轻牵起郁青的手，大手依然可以把他的整个包住。
　　明明还是没成年的小家伙呢，他想。
　　郁青几不可查地得逞般勾起嘴角，感受着手心略微的黏腻，轻轻捏了捏宋博衍的手指，清晰地摸到指腹小小的一层薄茧，满意地仰头。
　　“好吧，”他说，“我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