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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布娃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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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布娃娃,布料显得旧了,五官模糊,看不出模仿着谁。
市井之间有一种巫术,叫做蛊偶。施术者制作一个与被诅咒目标相似的人偶。将目标的关联物注入,比如毛发、指甲、血液或生辰八字嵌入其中。通过对人偶娃娃施加伤害,使其同步反映在目标身上。比如针刺、火烤娃娃,对方相应的地方便会出现病变,甚至残疾。
四周服侍的宫女太监们看到这个娃娃,无不惊讶。新来的太子妃竟然有蛊偶,不知她想用这恶毒的手法对付谁。
王后身边的大宫女,名唤顺子的,说道:“本朝严禁蛊偶之术,一经查实,杖刑五十。”
五十杖刑下去,任凭铜墙铁骨也要打苏,必死无疑。
屋外挂起大风,树枝发出撕扯的声音。
玉周全也在书中读到过对于蛊偶之术。她在大卞宫中有不便,却也没有仇恨到诅咒对方。这个娃娃的来历其实很简单。
周嬷嬷亲手缝制。在玉周全三岁时,必须与奶妈分开睡,公主夜夜哭闹不止,用这个娃娃才哄好。
后来她有了福子。有了福子晚上陪睡,玉周全再也没有哭闹过。这娃娃也就躺在柜子里,没有拿出来了。
这次前来大卞国,所有的东西都要收拾起来,自然将这个跟随自己十一年的娃娃带上。
玉周全跪在地上,王后坐在侧榻上,半迷眼睛听她叙述这娃娃的来历。
“若说这是你的哄睡娃娃,倒也无可厚非。只是宫中向来不允许巫蛊之事,别人有了怀疑,说到底也是你有了这东西造成的。瓜田李下,既然以后睡觉不需要娃娃哄了,这东西烧掉也罢!”
说着便将娃娃扔进面前的炭盆中,盆中熊熊火焰瞬间吞噬娃娃的脸。
从小陪着自己的,无非就是周嬷嬷、福子和一些随身的东西。如今福子死了,娃娃烧掉,后面会不会……玉周全回头看了周嬷嬷一眼,对方跪得低低的,头顶抵在地上,侧面看过去,似乎在擦眼泪。
周嬷嬷也会被人除掉吗?
玉周全想到自己可能会孤身一人,犹如风中飘落的枯叶,感到阵阵寒意。
大卞国这是要将自己身上与玉卿有关的牵绊彻底脱去吗?
玉周全伸手从火中取出娃娃,扔在地上,踩灭余烬。
众人惊讶,还没有人敢在王后面前如此忤逆。
王后身边的大宫女顺子上前摁住玉周全的手,将娃娃抢过来。她要完成王后的旨意,又将娃娃扔进炭盆里。
火焰吞噬娃娃的胸膛,布料烧开,里面的棉花露出来。
玉周全当然不能让她满意,又伸手抢娃娃,怎奈盆中的火焰突然高涨,整个娃娃都在火中。玉周全的一双玉手即将被火烧到,周嬷嬷赶忙爬过来,将玉周全的手护在手里,急忙吹气拍打,仿佛烧的是她自己的手。
周围站着的众多太监、嬷嬷和宫女们一窝蜂冲上来。
混乱之际,不知谁踢翻炭盆,一盆炭滚得到处都是。王后宫中地上铺着波斯国进贡的厚羊毛毯子,竟完全燃烧起来。
波斯古国的羊毛毯子珍贵异常,整个王宫只有两块。另外一块在王上的御书房。
众人一起涌上灭火,有人倒水,有人用脚踩,有人脱下衣服拍打地面,一时间烟熏火燎。
待火势熄灭,一张毯子也烧得千疮百孔,王后也被熏得满脸黑灰,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髻也乱了。
王后威仪受到损伤。她本想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要略作敲打这个新媳妇即可,眼下却愤怒异常。
待到众人迅速整理停当,暖阁中又是一片平静祥和,烧毁的地毯被抽出来,卷起放在一边。她凤眼中的怒火转瞬即逝,脸上犹带烟熏得痕迹。
“太子妃入宫也有些时日了,竟然还是如此……不拘小节?今日烧了我的地毯,来日是不是要烧了王宫?”
玉周全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周嬷嬷跪在一旁恳切道:“王后娘娘,这火不是我们姑娘放的。刚才大家都看见了,是他们踢翻了炭盆,我们姑娘的手都烧坏了。”
王后的声音低沉而和缓,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的娃娃,我帮你烧了,是防止有人捡走做出对你不利的事。你和那娃娃共同生活十一年,上面毕沾着你的东西。人家再将你的八字放进去,正好作弄你。这还烧出了不是,将我自己的毯子烧掉了。”
周嬷嬷急忙跪着到地毯旁边,将地毯打开一角,说道:“老奴会修地毯。这毯子用羊毛就能修好。老奴一双老手不要,一双老眼也不要,定给娘娘修得比新的还好。求娘娘饶恕我们姑娘吧!”
“波斯工匠的手艺天下无双,你能修补?波斯羊毛厚实柔软,你有吗?”顺子怒道。
“你自己行事如此毛躁,手下倒是忠心耿耿。这么会针线活,赶明儿在做一个我一样的娃娃,对着我的眼睛扎针,我怎么受得了?”
眼见王后显然将怒气迁到周嬷嬷身上,玉周全急忙维护道:“周嬷嬷跟随我从玉卿而来,她和我一样,如今是大卞宫中的人。咱们宫里对下人的管制严格,她自然也受约束。她的职责便是照顾我,自然出言维护于我。若是明日调她去别的宫里,照顾别的娘娘,她也会尽力维护。这都是卞国王宫管理得当的功劳,都是娘娘制下严谨的功劳。既然宫中严谨巫蛊,周嬷嬷作为咱们宫中的人,自然是不会搞这些邪门歪道。”
王后本想处罚了这个不知名的嬷嬷,便饶了这次。毕竟玉周全是玉卿的公主,还没正式举行大婚典礼,就接受宫中处罚,难免传至前朝,落人话柄。
怎料她言辞阵阵,连这个老嬷嬷也动不了?
王后越是无处发火,内心郁结的怒火反而烧起来,又提起原本的话头:“那个娃娃呢?烧干净了吗?”
顺子答道:“禀告娘娘,刚才趁乱,太子妃收起来了,并没有烧掉。在她衣服里藏着。”说着上来拉扯玉周全的衣服,娃娃从衣襟中掉下,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
众人奇怪:“这娃娃都是布做的,里面塞着棉花。掉落地上怎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呢?”
顺子急忙捡起娃娃,从娃娃烧破的身体中挖出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字。
周嬷嬷制作娃娃的初衷是给三岁的小公主陪睡,怎么会在里面添加这么硬的东西。这东西一定是后面的人加进去的。
会是谁?这是什么?又有什么用处?会不会藏有陷害的阴谋?
想到这一层,她顾不上低等身份,连忙揍过去查看。却被旁边的两个小太监压倒控制住四肢,不得动弹。
“大胆老奴!无辜冲突圣驾,反了你!”
顺子将木牌上的炭灰擦干净,仔细辨认上面的字,突然惊道:“禀告王后,这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果然有巫蛊。”王后的眼睛转个圈,又说道:“娃娃里藏有生辰八字,周全公主,任凭你伶牙俐齿,这怎么解释?”
玉周全感到眼前的一切都不清楚起来,王后的脸逐渐模糊,放大,仿佛一座高山,坚硬而高耸。
今日这场灾难是在劫难逃了。
到底是谁将这木牌放入娃娃的身体?周嬷嬷吓得趴在地上,娃娃是她做的,她自然是最大的嫌疑人。
周嬷嬷哭喊道:“老奴绝对没有放东西进去。这娃娃是陪伴公主睡觉用的,周身都是柔软的。老奴连针脚都藏在娃娃里面,怎么会放硬东西进去?公主日日抚摸把玩,里面若是有东西,早就翻出来了。老奴冤枉!”
她又爬到玉周全脚下,申诉道:“整理这些贴身物什的人,原本是福子。或许是福子放进去的。她日日与老奴为敌,或许她想要诅咒我早死,或许她要诬陷于我!公主,老奴跟您十四年,用自己的奶养大您。为了喂养您,我自己的孩子都饿死了……”
玉周全虽然嫌弃她,却也信任她不会害自己,挺深问道:
“王后娘娘,不知这木牌上写的谁的八字?”
王后眯眼读道:“辛酉年腊月二十四日。”
听到这个八字,周嬷嬷的身体硬了硬,哭喊道:“这是公主的八字。是谁这么坏,要害我们公主?”
有人偷偷在玉卿长公主随身携带的娃娃里藏了公主本人的八字,明显是祸害公主。如若娃娃今日被烧毁,便是将祝融之灾加到了公主自己的头上。其用心险恶。
玉周全说道:“娘娘,如今您也被宵小算计其中了。今日您烧了这娃娃,就是坐实了巫蛊之术。火灾将会降临我的头上。外人看来,这就是您在加害于我。”
顺子怒道:“我们娘娘母仪天下,怎么会加害于你?你少血口喷人。”
“我知道娘娘不会害我。娘娘处处维护我,自从我进宫,给我住最好的院子,吃最好的东西,派遣最机灵的下人伺候我,让最好的礼仪公公教养我。娘娘对我的好,我都知道。”
王后说道:“你知道就好。这娃娃的事就过去吧!回头找一个巫女,将这诅咒解了,你也不会有事。”
“娘娘,究竟是谁在挑拨我们的关系,在我的大婚典礼之前,就让你我之间充满矛盾,您不想知道吗?”玉周全言辞恳切。
王后的眉头蹙起来,反问道:“你是说……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我自会调查。今日我的小厨房里做了我母国特有的肉脯,你回宫的时候带上。以后有什么需求,便来找我。等到大婚之后,你我是婆媳。你就当我是你的娘亲,我也会当你是我的女儿。此事不要对我们母女之外的人提起。”
玉周全赶忙谢恩,拉起周嬷嬷,逃也似的回到栖凤阁。
当天晚间时候,桌子带来了另外一个太监回话,名唤窗子,取代凳子的职责。原本的凳子因在王后处回话时犯了错,被杖责四十,当夜惨死,一卷草席拉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