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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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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明渠离开了病房。
情况和昨晚很像。
一场莫名其妙的交汇,莫名其妙地结束,看起来未来很难再有碰面的机会。
亦殊在他走后,在病床上坐了很久。
霍明渠则是来到地库,坐在车上,看了一会手腕上佩戴的手表。
那是一块万年历,钢制的表带,黑色的表盘。
算不上昂贵,造型也很普通。
但亦殊今天看了两次。
第一次是霍明渠自己看时间,让他休息的时候。
第二次是他问霍明渠:现在几点。
霍明渠本来没有立刻产生联想。
是到后面,亦殊提到了唐筱琳,他才想起来。
这不是亦殊不是第一次问他时间。
第一次应该是霍明渠醒来后,与亦殊的第二次见面。
……
在医院休养近一个月后,伦敦开始入秋,霍明渠后脑的伤已经基本愈合,助理团为他聘请来的专家们经过几轮会诊,宣布他达到了出院标准,尽管他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对此,专家的建议是,出院后继续休养,同时也可以排查一下心理方面的因素。
因为记忆系统很复杂,外伤也许只是契机,根源性的问题应当多方面考虑。
唐筱琳听不懂英文,陪同她飞来英国的霍远川的秘书很直白地为她翻译:“医生的意思是少爷需要看心理医生,我马上联系他们安排。”
唐筱琳是个传统的人,当即吓了一跳,说:“什么心理医生?明渠怎么会有心理问题?”
她明显抗拒,秘书便也不再多说,只在后来安排好了具体的医生后,直接将信息给了霍明渠,让霍明渠按照制定好的计划与医生见面。
这是后话,当天暂且不提。
既然出院,霍明渠就要返回公寓,唐筱琳想到那边的已经很久没有住人,可能需要打扫,于是把医院里的事务交给了霍远川的秘书,准备自己提前去到公寓里,为霍明渠整理一下室内。
“你们都留在这里吧。”唐筱琳拎着提包道,“找个司机送我就好了。”
秘书心里不太看得上这个omega,表面上却很恭敬,说:“好的,我马上叫司机过来。”
大体上,秘书是个尽职的人,送走唐筱琳的第二天,他替霍明渠办了出院手续,和他一起收拾了病房中的物品。
霍明渠在英国有一辆车,秘书持有国际驾照,所以也不必等司机,直接开了霍明渠的车,将他送回了公寓。
公寓是有点老式的那种,不好停车。
到楼下时,秘书就让霍明渠先下,自己去附近的停车场停车,顺便搬运东西。
霍明渠伤口周围的头发还没有长整齐,又被唐筱琳勒令不许吹风,于是戴上一顶黑色的鸭舌帽,独自走进公寓大堂,并在那里再一次看见了亦殊。
那一天的天气比第一次见面时要阴沉一些,公寓大堂里开了灯,才保持了基本的亮度。
霍明渠看到亦殊手里推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正在和大堂前台的管家说话。
说的当然是英文。
霍明渠只零星听到几个单词,没有获取到对话的具体内容。
管家是一位年纪很大的白人女性,先发现了他。
但亦殊几乎也是在她朝霍明渠看来的同时就转了身。
见面的瞬间,亦殊对他露出了那种很柔软的笑。
他说:“霍明渠,你出院了?”
霍明渠用手指顶了一下帽檐,说:“嗯。”
亦殊从管家身前离开,朝他这边走过来些,问他:“身体已经好了吗?”
“嗯。”霍明渠还是说了这个字,又看了管家一眼,说,“你也住这里?”
“你不知道吗?”两个人身高差得有点多,亦殊仰着头看他,“我以为你妈妈有跟你说。”
可以确认的是,唐筱琳没有提起过相关话题。
霍明渠皱了一下眉,亦殊应该是看懂了他的表情,主动向他解释了情况。
“是她来帮你收拾东西那天,我们遇到过。”亦殊说,“她问我认不认识你,我说认识,她就跟我说你出事了,问我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你,说不定能刺激你的记忆。”
原来是这样,霍明渠想,唐筱琳确实是容易病急乱投医的人。
在这个语言不通、社会习惯也天差地别的国家,她在霍明渠的公寓里遇到一个亚洲脸孔,恰好还是个看起来很无害、也好亲近的omega,是很有可能会主动上前打招呼,并在得知对方恰好见过霍明渠几次后,主动邀请他到医院探视。
亦殊问:“所以你有想起什么吗?”
“没有。”霍明渠看向亦殊的大行李箱,问他:“要出门吗?”
亦殊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失望,顺着他的话转移了话题:“嗯,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
那就是要去赶飞机,霍明渠想到自己的车,说:“送你去机场?”
“不用啊,”亦殊说,“我坐大巴就好。”
拒绝是正常的,霍明渠没再说什么。
况且即便亦殊答应,他现在的状态也无法驾驶,还要找霍远川的秘书,也不太合适。
按照社交礼仪,这场照面到这里,差不多就该结束了。
然而亦殊突然问:“霍明渠,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霍明渠以为他在卡大巴时间,下意识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
下一秒,他顿住了,因为他的表并没有在走动,不大的蓝宝石表镜已经碎了,布满了破碎的裂纹。
亦殊的目光也停住,瞳孔放大了一点。
霍明渠在他讶然的注视下,想起来了——
这块手表是早上收拾病房时在床头的抽屉里发现的。
是警察送回来的证物之一。
根据霍远川秘书解释,这是案发当天他所佩戴的手表,曾被抢劫犯拿走,又在警察将犯人按倒在地的瞬间,不慎从犯人口袋中落地,摔成了这副模样。
连带着里面的指针一起卡住,把时间永远定格在了犯人被逮捕的刹那。
“这个表价格还可以,后面出庭当做证物,争取多判那个teenager几年。”秘书当时提醒他,“您最好保留一下,别马上处理掉。”
既然是证物,就需要妥善地保管。
所以出院前,霍明渠就暂时把它戴在了手上,准备回公寓后看看,能不能找到配套的表盒。
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亦殊,又刚好被亦殊询问时间,继而下意识地抬起了手腕。
“……怎么碎成这样了啊?”亦殊的声音很轻,眼里也有一点闪动。
霍明渠第一次见他就注意到了,他的眼睛像那种很干净的水面,扔一颗石子下去就会摇曳。
问他痛不痛的时候,说不记得书是什么的时候。
刚才见到他,问他身体是不是已经好了,以及现在,看到这块破碎的表的时候。
“摔过一次。”霍明渠不想向他解释整个抢劫过程,简略地回答了他。
之后拿出手机重新看了一眼时间,说:“十一点二十五。几点的飞机?”
“四点半。”亦殊的视线随着他放下手的动作向下落了落,又抬起来,还是看着他。
霍明渠觉得他可能是想笑一下,却不知道为什么只有眼睛弯了弯。
“你……会去修吗?”他问,“感觉表盘很漂亮,就这样坏掉好像有点可惜。”
可惜吗?霍明渠不确定。
因为这块公价五万英镑的手表,在霍远川的秘书口中,价位只是“还可以”。
摔成这样后仅剩的价值就是当证物,让那个犯人多坐几年的牢。
而唐筱琳,如果知道霍明渠遭遇这种事只是因为一块表,多半会立刻把这块东西送进焚化炉销毁。
再立刻刷爆霍远川的卡,为他买十块更贵更好的,送去寺庙开光加祝,以保佑霍明渠健康平安。
至于霍明渠自己……他只感到陌生。
对表,对生活,也对自己。
为什么会买这样的手表?
为什么会出国来读书?
用的是霍远川的钱吗?
为什么只是过了四年,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做这些事?
“有时间会去的。”他垂着手,让袖子自然落下去,遮住了破碎的表盘。
亦殊的表情有片刻的放空。
“……好吧。”他说。
然后把一只手插进口袋,说:“那我就先走了。”
霍明渠侧身,让出通路。
亦殊拉起箱子的推杆,说:“霍明渠,拜拜。”
不知道是不是霍明渠听错,最后两个字他说得不太稳定,有很轻的颤音。
但当他想确认的时候,亦殊已经从他面前走过。
霍明渠只来得及看到他的侧脸,和他被风吹动的丁点发尾。
行李箱滚轮骨碌的声响逐渐远去。
霍明渠看到他过了马路,身影消失在伦敦窄小的街道尽头。
其实当时霍明渠没有太在意。
毕竟他们都住在这里,只要还要上学,要不了多久,应该就会再见。
却没想到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在英国遇到过他。
……
夜幕降临,回忆结束。
霍明渠将车开出医院的停车场,路上再次给司机拨了一通电话。
司机听到他的要求有点惊讶,但很快说了好。
和霍明渠确认时间后,他承诺自己会尽早赶过去,以免和对方错过。
之后霍明渠返回独居的公寓,吃饭,工作,跑步,睡觉。
度过了一个很普通的周日。
周一早晨,霍明渠准时醒来,在前往公司的路上,接到了司机的回电。
“我赶早来的,但到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司机说,“问了护士,说是昨天就办了出院。然后……”
“然后您让我给他带的饭,他也没有吃,说是送给那天值班的护士了,后面护士去楼下重新替他买了饭。”
司机说得十分小心,还略去了一些细节。
事实上,亦殊送给护士的不仅是司机送过来的晚饭,还有叶宛桢给他的那盒喜糖。
司机早上来护士台问的时候,那盒喜糖就放在护士台下的桌面上。
已经拆开了,吃得七七八八,没剩下几颗。
司机没敢说。
他感觉到霍明渠对这位同学很上心,但同学本人,似乎完全没有领情。
霍明渠倒是没有太大反应,听得很沉默,也很平静。
“您看……”司机说,“我是先回去,还是怎么样?”
霍明渠没有马上回答。
他也没想到亦殊会对他抵触到这种程度。
“少爷?”司机又问了一声。
“嗯,”霍明渠说,“回去吧。”
司机松了口气,立刻离开了医院。
霍明渠挂断通讯,在车流恢复通行前,摘下蓝牙耳机,按住了嗡嗡作响的右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