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就一只熊》周自横zz

22、一间房

　　虽然主星切断了朝日星的星际联系，但作为人类在大阳系栖居的第一个星球，朝日星并非是完全依赖于主星的存在，最初的历史在朝日星上存留的痕迹，虽然经过变迁早已难见分毫，但无数在地底埋藏着的脉络，亘古延展，始终支撑着人类。

　　那些在人类大规模迁徙到主星之后仍留在朝日星的人们，骤然发现自己与两千年前人类第一次大规模迁徙时，被抛弃在宇宙中的人类并没有什么不同。情景再现，历史中掩藏的、隐忍的、似曾相识的真相，映出霸权从古至今从未变更的嘴脸。由于“血统”不太纯正而被留在朝日星延续着地球之道的人们，在尘封的真相被揭开之后，却必须跨过沉重的历史，步履不停地行进。一时不知是幸运还是侥幸。

　　索性都是幸。

　　此刻，程竹也倍感庆幸。自从来到七十一号地之后，她就安心地栽进了自己制定的学习计划里，无暇再去关注外界的一切，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她如何在此时此地好好活下去，“星球大战”、“人类计划”全都不在她的地皮范围内。

　　直到一个月后建造机器人上门前，程竹才注意到这些公告，那些埋藏在时间尘土中的事实，就如同她面前那块地里已经破土而出的绿尖，根脉植深，它顶开厚厚的泥土，然后轻飘地冒出了头。

　　程竹轻呼一口气，好似吹开了面前的灰尘。天空之上，阴霾极重；地底之下，尘土厚深。但她脚下踩着的土地里出现了一丝不甚明显的绿，那种子的尖轻轻柔柔的，就像空气中浮浮飘飘的小沙子。显现在她眼前的不过沧海一粟，命运之海重重推动着所有人往前，打到每个人身上的浪花不过那一粟。

　　透过这一粟感受到的命运推背感，也该厚重沉久；但唯一能塑造命运的，便是时间。时间推着她向前再向前，她好像已经和从前隔了很远，时隔一月，世隔千年。那海浪确实将程竹重重地困住了，但那丝丝绿意和这她吹出的那口气轻轻摆动，竟拂开了心上的厚土，唯留余幸。

　　建造机器人到达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程竹的思绪也回到了现实，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立刻调整了心绪。时间很快又很慢，但一个月足够让朝日星恢复秩序，足够程竹不再被过去束缚。她抱起她的现在，走到门前，迎接她的未来。

　　“大仓库”终于来啦！此刻，除了庆幸和欣喜，再无其他。

　　眼前大大小小的机器人和乌泱泱的建筑材料堆叠在门口，巨大的震惊轰走了程竹心上最后一丝沉尘。

　　“这也太多了吧！”开始学字之后，程竹已经养成了与程啾说话的习惯，哪怕小熊不能回应她，但程竹总觉得自己应该多跟宝宝说说话，学语言，就是要多说多练嘛。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在呼呼大睡，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也足够程啾从一个还没巴掌大的小肉条脱胎换骨，出落成一只迷你玩偶的样子了。抱在程竹怀里时，刚好能用她的大脑袋枕着大臂。程竹以前虽然也看过一些熊猫幼崽的视频，不过那都是很模糊的记忆了，她不知道其他熊猫的身体比例如何，只感觉自己怀里那个，脑袋跟身子快五五分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一圈炸炸乎乎的绒毛已经长长，密密麻麻却又根根分明地布满了程啾的整个身体，让她看起来像一只吹足了气的椭圆气球。浅浅冒出来的四肢缩进身体里，活脱脱一个圆蛋蛋、毛蛋蛋，怎么戳都戳不软。可那鼓囊囊、软乎乎的触感却让程竹爱不释手，不方便抱着的时候也要把程啾放在腿上，学习的时候时不时摸一摸，状态就会好许多。

　　小熊猫被呼撸毛也十分惬意，程竹的动作轻轻柔柔，对她来说舒适度刚刚好。所以每当程竹隔了一会儿忘记抚摸她，程啾就会张开她还没有长出牙齿的小嘴，去含咬程竹的手，这样程竹就会把手放在她头上，然后把她从头呼撸到脚，舒服得她直撒开四肢，平摊肚皮。

　　不过她不知道，即便她不张嘴去“舔咬”程竹，程竹也会在同一时间感应到她的心情，那些还未能转化成人类语言的想法，却在程竹的脑子里逐渐从模糊到具象，仿佛有个迫切又细柔的声音在跟她说：要摸，要摸～

　　但此时程啾还在呼呼大睡中，所以只是任由程竹抱着她无甚反应。程竹虽然还处于震惊中，但在为首的一个机器人站出来时，她很快调整好自己，也走上前去。

　　“程竹女士，您好。我是本次建造任务的负责机器人，您有任何问题都可以与我沟通。”

　　这个机器人块头并不大，但手长脚长的，灵活又有礼貌。虽然把有礼貌用在一个机器人身上着实不适，不过这可是程竹第一次被称作女士，曾经那二十几年的人生中，也都是作为矮势的一方存在着，之前遇到的机器人虽然可以忽视她小孩的身份，将她平等对待。但这还是第一次，让她有一种自己是一个独立、成熟个体的感觉，仅仅只是因为女士这两个字。

　　程竹对这次的机器人好感倍增，更别说它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不论这次朝日星的遭遇是天灾还是人祸，但由于社会公务缺乏人手，几乎所有公务机器人都被调派去参与社会性任务，导致像程竹这样的个人任务只能延后等待。这个时候，朝日星不仅不能失去民心，更需要鼓舞民心，才能更好地继续建设好近乎“新生”的星球。

　　因此，对于这些“耐心”等待的星民，公务厅要求各事务厅针对不同任务给予不同的补偿政策。这个颇显高级的负责机器人，实际上就已经是任务升级的结果，但还不止于此，负责机器人给程竹介绍了事务厅提供的几种补偿的方式，都远超程竹的想象。意外之喜来得太突然了，她得缓缓！

　　“不管我选择哪一个，现在外面这些基础的建造肯定是要正常进行的吧？”

　　“对的，升级补偿不会影响您原本的任务内容。”

　　“那可以先开始......建造吗？补偿的内容，我还需要考虑一下。”选择其实并不困难，只是程竹并不想现在马上下决定，修房子不是变魔术，她只需要在机器人离开之前给出结果就行。

　　这一个月的学习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进步，今天正好趁这个时间好好休整一下。要是可以一边吃着西瓜，一边欣赏眼前还真像魔术一般”平地渐起高楼“的景象，不知有多惬意。可惜地里除了才发出嫩芽的种子，别的什么也没有。

　　但程竹还是坐在一旁，看着几十个机器人来来回回、忙忙碌碌。她已经好久没有娱乐活动了，这不就相当于现成的科幻电影嘛，不看白不看。那个跟她搭话的机器人地位应该是最高的，站在空地上进行指挥，其余的机器人根据体型的不同，各自负责不同的板块。

　　看了一会儿，程竹便产生了一股熟悉感这不就是工厂的流水线作业变成了空间循环作业嘛，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是把人换成了机器人。这样也好，她甚至不用与他们打招呼，也不用担心他们会偷工减料。

　　不过，看到这群机器人有条不紊地在眼前晃动、交流，程竹忽地就生出了空离的实感，她好像真的很久没有跟人说过话了，即便机器人的语言语气已经与真人无异，但程竹还是觉得空落落的。就像眼前还没等她屁股坐热就已经快露出雏形的房子，她甚至无法想象出该如何该用什么去填满。利落穿行在框架中的机器人，一刻也没有偷懒，像是急着离开。

　　可事实上，这只是效率最大化的计算结果。机器人不会心急，心急的是程竹。在这间星际化建筑拔地而起之前，荒芜的土地、陌生的种子，以及岁月并不会在一个月就留下痕迹的自己，尽是时间缓慢流淌甚至仿若停滞的证据。

　　而眼前代表着星际速度的场景，又一次颠覆了她的认知。程竹本觉得自己是这块土地的主人，可眼前这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修建起来的房子、因为空无一物而更显贫瘠的土地，以及她目之不所及的未知的一切，如此庞大，而她，如此渺小。小到，都忘却了时间。

　　程竹又一次把自己置身在了那个时间和空间交错纵横的洞口，万物变迁流转，唯独她被宇宙遗忘。周围漆黑一片，看不见来路，也望不到远方；周围空空荡荡，她轻轻探出手，想要抓住命运的线——满手绒毛。

　　“女士，您考虑好了吗。”由于仓库快要成型，负责的机器人必须先确认程竹的选择，才好进行接下来的工作。

　　程竹也在此刻回过神来，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一时竟看不出到底是她的手贴贴实实地覆盖在程啾身上，还是她的手被程啾的绒毛严严密密地包裹着。

　　“考虑好了，我选择内部优化。”房产套路无非就是送面积、送装修、送家具，几相对比，也没什么好纠结的。负责机器人给出了固定的几种方案，程竹选择了最方便居住的一种。

　　“由于新增了内部优化，会比原本的工程时间多出半天，工程结束之后间隔24小时，您就可以正常使用了。”

　　这意味着三天之后，她们就有“房子”住了。

　　程竹心里忍不住雀跃，捧着程啾的小脑袋和小屁股，低下头去轻轻地贴了贴她背上的绒毛。

　　时间怎么会忘记她了呢？

　　程啾已经长成了一个鼓鼓的橄榄球模样，她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亲亲会不小心把她吞掉。

　　这只她两手都已经捧不住的小熊，身上每一根炸起的绒毛，都证明了时光。

　　而她已经在宇宙中，抓住了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