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绵绵》青山遗客

3、遥远的梦境

　　我叫褚钰，乳名绵绵。家族世居荆州江夏，是当地颇有名望的西陵褚氏。先朝末年，农民义军攻陷长安，各路诸侯及世家豪族纷纷起兵勤王，一时间群雄逐鹿，狼烟四起。祖父褚烨跟随太祖皇帝自南阳起兵，问鼎中原、一统四海后封安平侯，家族也因着祖父关系从地方士族成为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伯父褚垣年少随祖父从军，也是军功累累。祖父深知守成不易、功高震主，一直以来行事低调，除伯父以外，父亲、三叔和家族其他子侄留守西陵，所以我的童年是在家乡度过。
　　西陵老家，一直是我魂牵梦绕之地，不仅有广阔的江汉平原，更是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湖泊沼泽，古时称云梦，离我家最近的叫羽仙湖，传说是曾有一位仙子湖畔羽化登仙。自小我跟随族中兄弟姐妹常常游戏在如仙境般的水泽湖畔，被大家最为耻笑的我始终是个旱鸭子。家中祖母、母亲自小溺爱，我虽是女子但从不加以不拘束，也跟随族中子弟一起读书习字，养成了我无拘无束、海阔天高的性子。宁佑二十年祖父告老后不久便病逝，伯父褚垣承袭爵位，又加封中军大将军；宁佑二十一年天子念及祖父功德特敕恩泽，诏父亲为北客曹尚书，我们举家前往都城。
　　大周朝，自太祖皇帝登基以年来，励精图治，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呈现盛世太平之气。太祖晚年，先太子病逝致诸王争储，低调稳重皇九子刘现最终胜出，年号宁佑。宁佑初年，皇帝继续沿袭太祖政策，鼓励农桑、兴修水利、开垦荒田，朝野内外一片繁荣；但大周朝廷倚仗豪强士族建立，皇权与士族继相互依存又暗斗不断，太祖后期提升尚书台，也间接分散了司空、司徒、太尉等“三公”的权力。宁佑十三年以后，皇帝将儒法治国改为以术治国，更是沉迷炼丹修仙，朝廷呈现颓败之气，以皇长子魏王刘文昊、太子刘文城为首党争日益凸显。
　　我的那个梦里，伯父没有听从祖父不涉党争教诲投靠了魏王，伯父的女儿褚清伊也是家中长姊成为魏王妃。宁佑末年伯父深感不安，避免家族党政失败遭受牵连，平衡各方关系，宁佑二十一年，我入京后不久被送入东宫成为良娣，祖母和母亲虽有不舍，但女子本就是一粒浮萍，依附男子随风而动，哪能左右的了自己的人生，更何况是为家族长久。好在入东宫不久，我颇受刘文城宠爱，不久升为太子侧妃。宁佑二十二年秋，老皇帝病重，刘文城控制京师军力，伯父见大势已去迅速倒戈，新帝顺利登基。因着权力平稳过渡，魏王远去封地，家族在政权更迭中依然稳固。
　　次年改元显承，也就是这一年我生下来皇子景荣，刘文城异常欣喜，出生不久便册封梁王。显承三年，刘文城原配妻子王氏被废。同年，刘文城顶住各方士族压力，在或反对、或赞成等声浪中将我扶上后位，儿子景荣立为皇太子，父亲封为陵江侯，兄长为三品安西将军，一时间家族荣耀到达顶峰，民间纷纷传颂。
　　俗话说水漫则溢、月满则亏，我的荣宠也随着后位的稳固隐隐的减退，后宫不断有新人进入，刘文城对我还算宠爱，但来我这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他总是向我解释以后宫安抚各方士族的无奈，我装着贤惠大度接纳了她的莺莺燕燕，但夜深后全是寂寞和失落。显承八年，颍川蔺氏，大司马蔺起之女蔺斐儿入宫，随即封贵妃，一时盛宠成为继我之后又一新贵。这一年我再次怀有身孕，但后宫风云搅弄，我没能留住这个多年精心调养盼来的小生命，我与刘文城的关系降到冰点，可我的地位依然稳固，也与他在众人面前相互给予最后的体面。
　　即便是这样一份体面在显承十一年冬天轰然倒塌，伯父和兄长被御史台弹劾勾连东胡，安平侯府、陵江侯府被抄家问罪，家眷遭圈禁。记得那一天，我顶着漫天大雪跪求他的寝宫含章殿前，最后一次，我控诉的他的无情，他斥责我的自私。那一天过后，我病了好长一段时间，为了家族和未成年的孩子我撑了过来，醒来后我才知道自小陪着我的侍女翠宇替我抢过喝下了蔺贵妃送来的鸩酒，刘文城最终没有赶尽杀绝。最后的最后，伯父被斩首，父母、兄长流放上谷充军，而我也在初愈后留下凤冠、凤印幽禁北宫清凉阁。
　　清凉阁的三年，脱离了后宫尔虞我诈、争宠夺利，我的心也仿佛默默被甘泉清洗，那是我记忆中最为平静的三年，除了牵挂亲人之外，想的最多的便是故乡连天的秋水和儿时玩耍的汀州。至于那个人，从最初的爱、到怨、到恨，最终变得无波无澜，起初偶尔还能梦到他，渐渐的我甚至记不起他的样子。或许是冷冽的冰雪伤了根基，三年来我身体每况愈下，总是觉得寒冷无比，慢慢的多数时间都生着病。显承十四点初冬的某天，在终于见到长大不少的儿子后，我耗尽了最后生命。要说没有牵挂、没有遗憾吗，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