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早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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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世，一碗云吞面，一碗艇仔粥，趁热上，唔好冻咗。”
周默一把拉开布帘子，弯腰钻进热气腾腾的早餐店。陈安跟着他进去，广州特有的清晨气息扑面，滚烫的米粥味混着面食的碱水味，在潮湿的空气中氤氲开来。
这种场景对陈安来说算是稀奇，他出门机会不多，并没怎么见过这些有烟火味的小铺子。更别说他自幼体弱，脾胃虚，每个吃食都要过了哥哥的手才能递给他，自是没怎么见过。
铺子极小，典型西关老店格局，屋内外拢共只能放下8张旧式木桌。晨光从微微敞开的排门照入，能看到浮动在空气中的尘埃，竟让陈安生出些恍若隔世的念头。
时辰尚早，店里只有一位头发花白穿着纱衫的老伯，坐在屋内最里头，就着一小碟榄角，慢条斯理地呷着粥，嘴里还跟着门外收音机飘来的咿呀粤曲唱着，左手在桌子上打着拍子。
周默径直走向靠着墙侧对着门口的那张桌子，他拉出条凳坐下。陈安默默在他对面落座，背脊下意识地挺直，目光低垂，只盯着面前桌面上那些经年累月留下的划痕。
“放松些。”周默的声音压得极低，用粤语安抚着陈安，眼睛却看着墙上手写的简陋餐牌，“当自己系来食早餐嘅街坊。”
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系着白色围裙，正站在冒着白汽的粥锅前搅拌，闻言头也没回，用带着浓厚西关口音应道：“好嘅！云吞面、艇仔粥各一，即刻有，您稍等！”
锅下的灶火很旺，将汤底烧的直冒白气。老板下手很麻利，丝毫不拖泥带水，下面、加菜、捞面、入碗、浇汤、撒葱花，一气呵成。
另一边，长柄粥勺在硕大的瓦煲里游走，稳稳地舀起浓稠的白粥，倒入一个嚯了口的青花大碗里，再熟练地铺上早已备好的鱿鱼丝、鱼片、浮皮、炸花生、油条碎和翠绿的葱花。（香之香之）
不过片刻，两份吃食就端上来了。云吞面汤色清澈见底，香气十足，几颗饱满的云吞在面里上下浮着，艇仔粥用料扎实，热气腾腾的，勾的人食欲大开。
“两位慢用。”老板将碗放下，在围裙上抹了抹手，目光看到周默时迟疑了一瞬，随即又露出了略带疲惫的圆滑笑容，转身回去照看他的粥锅，顺手调大了桌上老旧收音机的音量。
咿咿呀呀的粤曲《客途秋恨》唱得更清晰了：“凉风有信，秋月无边……”
周默将云吞面轻轻推到陈安面前，自己端过那碗粥，“食饱啲，今天可要行好多路。”
陈安应声，拿筷子夹起一颗云吞，吹了吹，送入口中。云吞皮爽滑，内馅是新鲜的猪肉和虾仁，弹牙鲜美。面条是很地道的竹升面，碱水味恰到好处，劲道十足。
他之前也吃过在外面吃过云吞面，当时他发了热不舒服，就吵着让沈知澜带他出去逛逛，哥哥拗不过他就在路口给他买了碗吃的哄他。
熟悉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一瞬间，几乎让陈安产生错觉，仿佛哥哥下一刻就会坐在旁边，含笑问他“好唔好食”。陈安鼻尖一酸，连忙低头，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突如其来的酸楚压下去，大口大口地吃着面。
周默喝粥几乎没有声音但速度很快，他的视线似乎落在粥碗里，但陈安能感觉到，他正警觉着周围的任何异动，让陈安也不自觉绷紧了心里的弦。
就在陈安快要吃完面时，门外巷子里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夹杂着不甚清晰的呼喝。收音机里的曲子恰好到了一个拖长的尾音，店内骤然显得格外安静。
脚步声在巷口似乎停顿了片刻，接着，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布帘被一只粗鲁的手猛地撩开，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卫队兵痞探进头来，帽檐下目光扫视店内。
“查证件！都唔好动！”
喝粥的老伯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大清早嘅，仲让唔让人食餐安乐茶饭，真是。”
老板连忙从灶台后绕出来，脸上堆着笑：“老大啊，食紧早餐啫，街坊来着。”
他一边说，一边似乎不经意地，将手里一块抹布搭在了靠近周默那张桌子的椅背上。
那兵痞晃了进来，目光首先落在那老伯身上。老伯慢吞吞地掏出一个旧证件。兵痞粗粗看了一眼，扔回给他，随即转向周默和陈安。
“你哋两个！做嘅？证件。”
周默这才放下碗，缓缓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递过去。兵痞接过去展开，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些什么。
陈安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那证件上写的什么，更不知道是否能蒙混过关。他只能学着周默的样子，低头看着自己还剩几口汤的面碗，手指在桌下悄悄攥紧了衣角。
兵痞的目光在证件和周默脸上来回扫视，眉头皱着，似乎想找出什么破绽。店内空气凝固了，只有粥锅还在轻声咕嘟。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老板忽然“哎呀”一声，像是刚想起来，快步走到兵痞身边，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老刀牌香烟，抽出一根递过去，陪着笑低声道：“老大啊，辛苦辛苦，食支烟先啦。呢两位系我乡下表亲，个细佬第一次出省城，带佢见下世面，寻啖食啫。”
兵痞斜睨了老板一眼，又看了看证件，神色略微松动。见他接过香烟，老板立刻划燃火柴替他点上。
兵痞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烟雾，这才把证件丢回给周默，语气不耐烦：“行啦行啦，早啲食完早啲散！近排风声紧，有事少出街啊！”
“是是是，多谢提点。”老板连连点头。
兵痞叼着烟，又瞥了几人一眼，这才转身，撩开布帘走了出去。
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在小巷尽头，周默才重新拿起碗，将碗里最后一点粥喝完。他放下碗和调羹，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老板，买单。”
老板走过来，报了个数。周默数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比实际应付的略多几个。
两人起身离开，周默在经过老板身边时，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同时，那只原本搭在椅背上的抹布，已被他不动声色地握在了自己手里。
布帘在身后垂下，隔断了内里的温热和粥香。巷子里恢复了清晨的寂静，只有远处隐约的市声。阳光似乎亮了些，照在潮湿的青石板路上，反射出微光。
周默的脚步很快，陈安也紧紧跟着。直到拐过两个弯，确信周围无人后，周默才在一个堆着废弃箩筐的角落停下，展开一直握在手里的抹布。
抹布内侧，用近乎透明的颜料，写着两行小字和一个潦草的符号。男人只看了一眼，便将抹布揉成一团，塞进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缝隙深处。
“走，”他侧过脸，对陈安说，“有时间了，起程后会安稳些。”
陈安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刚才眼神里的彷徨被迅速压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言的决心。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但人总是要前进的。
“我明了。”少年轻声说，跟上了周默再次加快的步伐，消失在广州城错综复杂的街巷脉络之中。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早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