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拟杂文集》庭晴雪

2、春天何时到来（1）

　　孙晴知道自己的名字，在大雪飘飞的冬天她来到这个世界，父母希望她的人生要晴空万里，于是给她取这个名字。那个冬天很漫长，贫穷和饥饿萦绕在那个冬天，敌人的炮火也不停歇。孙晴的父亲也被留在那个冬天，在故土的某座山间，死在某个枪口之下。
　　好在她迎来了春天，她和母亲搬到了别的地方去。北平的春天来得晚，比起更北方又要早些。孙晴和母亲住在一处胡同里，每每风起的时候，便是柳絮飘飞，和飘雪倒有相似。
　　母亲说她从小就是个聪明孩子，尽管因为一些原因在幼年时几经辗转，但如今也取得了耀眼的成就。小的时候她说她想成为科学家，现在她成功站在了研究的前线。
　　在那里，她认识了他。
　　其实孙晴过去听说过他，一个很厉害的苏联人，在自己研究的领域熠熠生辉，中苏交好，他作为援华专家到北京来，见面会并不盛大，他们握了手，对方不会说中文，好在孙晴自学过俄语，沟通并没有太多困难。
　　他们今后要一起工作，大概要一起回到孙晴的家乡去，在那片黑土，建设起一个钢铁王国。
　　出发前孙晴还有一个短暂的假期，外来的老师们也可以自由游玩。德米特里跟着孙晴，他当然应该住在外宾馆，但没有翻译的时候，那些中国人与他无法交流，那些俄国人又都是很熟悉的伙计。
　　“家里只有我和我的母亲，屋子并不大，你并不能住在我的家里。”孙晴耐心地等到他表达了诉求，才委婉地拒绝，“先生，你应该在这里，或者去看看这里的风景，我想如果你需要一个领路的人，会有同志愿意的。”
　　德米特里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唐突，连忙道歉，也没有再说出要跟着她的话。
　　老实说，刚见面的时候孙晴对德米特里的印象并不好，那不过是一个有些自大的老专家……虽然德米特里还不算太老，只是一个看起来温和青年。她对母亲说自己不喜欢这个新同事的行事做派。
　　“哪有这样认识的，我们才认识几天而已。”吃饭的时候孙晴对着母亲小声嘀咕，“听说他们那里的人，还很喜欢喝酒，说不定都是酒蒙子。”
　　母亲对女儿的话很是无奈，孙晴的母亲是一个温和的人，她给女儿夹菜，顺口说着：“工作的时候那些专家不是来帮助咱们的吗？你就当学习了，那些人也是老师，多学一些，总没有坏处。”
　　“可是他没有分寸……”
　　“那工作结束就不理他。”
　　离开北京之前，德米特里又找到孙晴，说他感兴趣一本书，有人说孙晴有。
　　“你可以自己去书摊上购买它。”孙晴把人拦在门外面，“以及你为什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我可以不进去，这本书，现在买不到……”德米特里经过上次的碰壁已经知道孙晴的脾气，这是个不好说话的人，但他又实在想看，只能硬着头皮前来，“我……对，我准备了礼物，你看这个，叫套娃，我可以换……”
　　他看起来有些窘迫，孙晴愣了一下，就看见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套娃，如果孙晴再不说话的话，他就要开始展示套娃怎么玩了。
　　“什么书？”
　　“这个东西是……你愿意了？”
　　他把套娃塞进孙晴手中，迅速报了名字，书名是用拗口的中文说的，发音并不准，磕磕绊绊的，害怕孙晴听不清还重复了几遍。
　　“行。”
　　最终德米特里还是没能进门，但他带来的娃娃跟着孙晴进去了，被轻轻放在一个柜子上。那本书市面上已经难以买到，虽然不知道这人为什么感兴趣，孙晴还是给他找了出来。
　　“门口那个人是？”母亲在此时从门帘里探出来，好奇地问，“怎么不请朋友进来坐坐。”
　　“不是朋友。”孙晴立刻否认，然后拿着书本往外走，母亲的视线还在，她知道母亲一直是一个热情好客的人，若是她不做回答，恐怕就要亲自去问客人了，“是个也不那么傲慢的……同志。”
　　他们一同离开北京在冬天，年节刚过，那是德米特里留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年。因为往返麻烦，行程遥远，他没有回到自己的国家去。孙晴被追着问一些中国文学里的典故有些烦了，但不可否认在短时间内他们的关系熟络了许多，所以过年的时候她的母亲也让她邀请了这个没有回家的朋友。
　　母亲说过年的时候孤零零地待在宾馆不好，孙晴嘴里说着苏联人不过春节，也不需要在这个节日团圆，但还是把人邀请到了家里。
　　一来二去交往都到家里了，孙晴也不能再说我和这个人不是朋友。离开的前一天德米特里要把书还给她，孙晴说你就带在身上吧，等到你要回到你的国家的时候，再还给我也不迟。
　　“既然对中国文化感兴趣就慢慢看吧，这么短的时间我觉得你可能还没看懂大概内容呢。”
　　“真的吗？亲爱的同志，你真善良。”
　　德米特里的同行者们在此时起哄，叽里咕噜地说那他一定会很认真地看书的，德米特里有些尴尬地想要制止，同事却重复了好几次真善良。
　　这些言语让孙晴的面颊也有些发烫，她离开了他们的驻地，到外面去。冬天的风吹在脸上，寒冷地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子，她裹紧了自己的围巾，心里却好像塞了一团火，暖洋洋的。
　　那其实是一群很有趣的人，在互相认识之后，没有来自教导者引路人的身份渲染，只是一群会开玩笑，起哄的，普通人。这在旅途中更加明显，坐在一趟火车上，吃着一些普通的食物。
　　德米特里给孙晴一块巧克力，被旁边一个人看见了，嘟囔着说刚才问你要你不是说没有了吗。
　　他声音不大，但又被另一边的一个中国人听到了，那人笑着和孙晴说：“好朋友给你巧克力～”
　　“你让开。”孙晴把巧克力塞到他嘴里去，“吃你的去。”
　　德米特里还听不懂中文，就看着孙晴，似乎在等她解释这个男的在说什么。
　　“哦，他说他实在太感兴趣了，请你以后一定要给他带一点。”孙晴一本正经胡编乱造。
　　德米特里还真是个热情的，立刻接话：“那太好了，请告诉他我一定会的，还有孙……孙晴，我也会给你带。”说孙晴的名字还不是很通畅，但比之前已经大有进步。
　　“知道了。”
　　有时候孙晴对德米特里就这样无奈，语言不通也一定要社交的热情，她过去觉得自己是很外向开朗的人，比起这个人还是自愧不如。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到了目的地已经是一天一夜后，比起上车的时候要没精神许多。但时间不等人，他们很快就要投身到研究和建设中去。
　　孙晴之前在书信里得知自己的同学也认识了几个新老师，那几个老师脾气暴躁，让人有些害怕。孙晴顿时觉得自己还算幸运，至少身边这几个老师都比较温良，还有德米特里这个很活跃的。
　　“他在你们国内也这样有趣吗？”孙晴之前偷偷问过同行的外国人。
　　那人这样回答：“在念书的时候，他有来自各个邦国的朋友，哪怕是外国的也有不少。”
　　“那他是哪个邦的人？”孙晴又好奇地接着问。那位苏联朋友被挤开，德米特里凑了过来。
　　他显然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聊天。
　　“哦，孙晴，我之前与你说过，一见面就说了，我叫德米特里·弗拉基米罗维奇·别洛夫，来自遥远的格鲁吉亚。”
　　“好的我记住了。”其实不然。
　　尽管已经很熟悉俄语，但对于这种连名带姓十多个字的名字孙晴的接受状况并没有很好，不管重复几遍也只会记得他叫德米特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