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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镜花水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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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妄起初只是觉得,云筑是一个夫子口中颇具学识的小辈罢了。
知道一次她闲来无事,去找夫子听学,恰巧听到,云筑所说的“礼者,为君者所用也。”
她才对魏夫子所说的:她颇具慧根。
有了实感。
她在屏风另一侧,放下书卷,端起茶盏。
在茶雾霭霭里,这位女帝有些出神地想:
真是一个合我心意的小辈。
在我出生时,母妃为了保全妃位,也为了保全自己与外祖家的光辉门楣,她谎称我,是一个男子。
接生我稳婆都是外祖家的人,自然不会把这件事对外人讲,分外可靠。
自那以后,我就以男子身份行走时间,名唤沈妄。
也是托了母妃的福,我才得以进入专供皇子学习的皇家书院,去学习兵法,策论,以及皇子应当学的一切。
只是,在我心中产生了一个念头:为何这些事只有男子可做?
在我目睹后宫嫔妃们数十年如一日的勾心斗角后,这个念头愈演愈烈,为何女子多半困于宫墙?而男子却能上疆场,为巨贾,入仕为官,乃至天下共主?
我不服。
于是我和母妃说:“我要当天下的主人。”
去争至高之位。
那一年我十岁。
三年争储,七年登顶至高。
其中苦楚危难已然随风散去。
只有年少时盘旋在心中执念不曾有半分更改。
我,要为女子打造出一个盛世。
我屡屡推行改革,屡屡碰壁。士族百家不愿放弃自己的利益,朝中大臣也批判我的做法。
若是有人能理解我就好了。
于是,我假意放弃这件事,让士族的人放心。
我安慰自己:不能是现在。现在还不到时候。
我让锦衣卫去大昭境内去搜寻有志之士,女子优先。
只是天下有志之士甚少,而其中有魄力有才干的女子更少。
她们生在这样一个世间,本身就比男子要困苦了。
我原本已经快要放弃。
但在那一日,我心中烦闷,私下出行去拜访恩师魏询夫子。
见到了云筑,一身黛青色衣衫,就像风中不屈的翠竹。
我也听到了那句话。
“礼者,为君者所用也。”
醍醐灌顶。
若我不能放开手脚去做,那就借士族的手,士族的权利,去为天下女子谋福。
我想,天时地利人和,现如今只差人和。
我拜托恩师去问她几个问题,又蛊惑她入仕。
没错,蛊惑。
除此以外我想不出其他办法。
不出所料,她同意了。
又三年科考。她中状元。
她在大殿掷地有声至今仍在我脑海中回响。
“为天下女子拼出一个前程来。”
我只能暗叹一声,云筑啊。
在云筑建立书院后,我们暗里明里推行改革,让天下女子也能从商,为官。
在我御极的第八年,朝中女子甚至多于男子。
至于士族,在天子雷霆下他们也不敢多言。
我和阿蝉也成了知己好友。
我总听她描绘她口中那个八方来朝的千年盛世,心里也随着她飞扬的眉角一点点胀满。
我邀她进宫商讨公务,或许在外人开来,是阿蝉作为天子近臣的殊荣。
而对于我来讲,那只是一个不得心上人眷恋的下作的欢愉。
是我渴求她,而她心不在此处。
她心在山川河流,在宏达却难捱的世间。
唯独……唯独不在我这里。
我原本所求只是与她作为知己就很好很好了。
就已经能填平我心中欲望的沟壑了。
直到那一日,很平常的一日。
我那官拜锦衣卫统领的心腹宋陵也,和我的阿蝉一同向我请愿。
要我,为他们赐婚。
我孤零零地坐在大殿主位上,听着下方大臣们贺喜的声音。
“云相和宋大人佳偶天成啊。”
“是啊,这两位真是一对璧人啊。”
我出神地想:璧人?
阿蝉自然是身姿无双。
只是阿蝉,那你可知……那你可知?
我的欢愉又当如何自处。
我有些吃痛地闭上眼,周遭庆贺的声音压得我喘不过气,只能嗓音沙哑地道一声:
“恭喜两人觅得佳侣。朕许你们良缘。”
我只希望我的阿蝉能如愿。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留意云筑的?
我自己也讲不清。
也许是初见,也许是她入仕后的千百个瞬间。
我不由得苦笑。
真是不恰当,阿蝉还在我对面苦口婆心地劝我少饮酒,会损伤龙体,会引得臣子忧虑。
月色今晚怎的这样好,好得比酒还醉人。
我只能借着朦胧的月色,才敢将埋在心里的话向她倾泻一角。
“阿蝉也会为我烦忧吗?”
“自然。”
她一手扣住酒杯,吩咐下人去做醒酒汤。
我靠在她单薄的臂膀,心中被填满的是诡异的愉悦与安静。
我素来不信神佛,但此刻,只有此刻。
“如若有神佛,请为我停驻吧。
让她永远在我身边。
再不分离。”
梦境坍塌,我从床榻醒来。
望着窗外隐隐露出的天光,已经到了上朝的时辰。
我起身,让贴身的女官为我更衣。
“陛下今日心情很好?”女官问。
我怔然,望着铜镜里自己冷然的面色。
却笑意盈盈的双眼。
“朕做了一个梦。”
“梦?”
“是啊。一个触手不及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