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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栖梧随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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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擎宇殿后方演武场。
演武场的青金地面被枪风扫得碎石翻飞,云擎玄色劲装束紧腰身,长枪在他手中如惊雷破阵,迸发千钧之力,玄色衣袂翻飞间,青石地上留下一道道密密麻麻的枪痕。他旋身收枪,枪尖拄地,震起一圈气浪。
云烁在一旁看得小脸通红,眼睛亮晶晶的喊道“大哥好厉害!”
云擎唇角悄悄弯了一下,刚要开口,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就由远及近迅速笼罩而来。
只见光影微暗,一道灵力凝聚的身影已悄无声息地立在那里,周身散发出冰冷的威压。
来者竟是云煌的一具仙灵分身!
他目光淡漠,如同巡视领地的君王,先是扫过一脸惊恐的云烁,随后,那淡金色的瞳孔缓缓落在了云擎身上。
场中气氛瞬间凝滞。
云烁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少、少君!”
云煌并未理会他,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族规有言,我云氏子弟,当用功勤勉,朝秉丹曦炼真炁,暮伴星轨悟玄章,谁准你私逃晨课?”他说话时,目光刻意在云擎身上停留,仿佛主要问责对象是他。
云擎心中雪亮,以云煌的身份,岂会主动过问一个“庶孽”的功课?他亲自登门,其中用意不言自明。
云擎上前一步,恰好将云烁挡在身后,隔绝了部分威压。他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云擎见过少君。是擎督导不力,未及时督促七弟修行,以致其触犯族规,请少君责罚。”他将责任全然揽下,语气平静,听不出其他情绪波动。
云煌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被更深的玩味取代。不辩解,不推诿,甚至不为云烁求情?这份恭顺,到底是真心认罚,还是以退为进?
“疏忽?”云煌唇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一句疏忽便可揭过?触犯族规,懈怠修行,当受戒鞭十记,罚没三月修炼资源。”他清晰地报出惩罚,目光紧锁云擎,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变化。
这惩罚对云烁而言,着实严厉。
云氏责罚家族子弟所用的戒鞭,是由“清心藤”主枝混合“破罡金”炼制而成,专破护体灵力,一鞭下去便是皮开肉绽,更是会伤及经脉。
十鞭,足以让云烁这等修为的子弟在床上躺足一月,甚至未来半年修行进度都要受影响。
云烁跪在地上,小脸煞白,身体微微发抖,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云擎垂眸,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厉色,随即化为了然。“少君所言甚是,族规不可废。擎身为兄长,未能尽到督导之责,致使七弟心生懈怠。此十鞭,擎愿代七弟领受。”
云煌盯着他,沉默数息。忽然轻笑出声:“你倒是兄友弟恭,担当十足。”接着话锋陡然一转:“也罢,念在你初犯,又主动认罪,本君便给你个体面,戒鞭就免了。
云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希冀的光芒。
紧接着,云煌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云擎身上,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只是规矩既立,不可不警醒。既然你愿代其受过……”他语气微妙地停顿,仿佛在欣赏云擎接下来的反应。
“明日起一月,你便入栖梧殿随侍本君,听候差遣吧。殿内规矩比之外界更严十分,若在此期间再有差池,无论大小,两罪并罚,绝不宽贷!”
栖梧殿随侍!
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惩罚!栖梧殿乃是云煌寝宫,是他日常起居、处理机密族务之所。能踏入者,无一不是他的心腹要臣或族内长老。
这惩罚将他拉入了权力旋涡的最中心,给予他接近族中大权机会的同时,也布下了天罗地网。
云擎心中凛然,他深深躬身,沉稳行礼:“是,擎领命,谢少君宽宥。”
没有质疑,没有畏惧,仿佛无论云煌给予的是雷霆还是恩赏,他都能坦然受之。
云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数秒后,他不再多言,月白袍袖轻轻一拂,身形便如同融入光线,悄然消散在原地,笼罩全场的恐怖威压也随之如潮水般退去。
直到威压彻底消失,云烁才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瘫软在地,他大口喘着气,脸上还残留着后怕。
“大哥……对、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他带着哭腔,满是愧疚。
云擎伸手将他扶起,拍去他衣袍上沾染的尘土,语气温和:“无妨。记住教训便好,日后面对少君,要谨言慎行。”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云烁用力点头。
——
翌日,天光未亮。
云擎已踏着清冷的露水,来到了栖梧殿外。巨大的殿门无声开启,值守的云骁卫对他微微颔首,显然是得了吩咐。
踏入殿内,殿内陈设竟极为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空旷。
少君云煌,便如同这座宫殿本身,煌煌如日,至高无上,也……带着身处绝巅的、无言的孤寂。
殿中明珠散发着柔和光辉,将空旷的大殿映照得如同白昼,在这片极致的光明与威严之下,连影子都无所遁形。也衬得那独自端坐于玄璋玉案后的身影,愈发清寂。
云煌端坐案后,正凝神推衍一方古朴阵盘,其上光影交错,无数细小的符文如同活物般流转、碰撞、湮灭。
他眉宇间凝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与冷冽,仿佛并未察觉有人进入。
云擎没有出声,静立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小心观察着。
他看到云煌手边的灵茶已凉,看到堆积的玉简几乎遮住了案角,也看到云煌周身似乎因为苦思不得而躁动不安的灵力。
“暴躁的小金乌。”云擎脑海里莫名浮现出这句话。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直到云煌推衍完一道阵法,习惯性伸手去拿茶盏。他的指尖触及冰凉的杯壁,微微顿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双骨节分明、沉稳有力的手轻轻取走了那盏凉茶。
云擎动作流畅自然,如同演练过千百遍,他将凉茶倒入一旁的玉盂,重新斟满一杯温度适宜的灵茶,轻轻放回云煌手边最容易取用的位置。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没有询问,没有打扰,只有一种无声的体贴与周到。
云煌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淡金色的眼瞳终于从卷宗上抬起,落到云擎身上。目光审视,少了几分昨日的冰冷,多了几分探究。
“谁让你动的?”他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云擎微微躬身,语气恭谨却坦然:“黄山云雾凉饮伤身,少君操劳,也要时刻保重自身,擎既为随侍,理应注意这些细微之处。”姿态淡然柔和。
云煌盯着他看了几秒,没再说什么,收回目光重新投入阵法推衍之中,但云擎的重瞳‘看’到,云煌周身暴躁的灵力…变得毛茸茸了一点。
“唔,得顺毛哄的小金乌……”
云擎便以这种独特的方式,融入栖梧殿的朝夕。
他的存在感被刻意控制在一种微妙的界限内——既不会干扰云煌,又总能在需要时恰到好处地出现。
更换笔墨,整理玉简,调节光线,添茶递水……一切琐事被他处理得井井有条,仿佛这本就是他做惯了的事。
云擎的侍奉,恭敬中透着自然与熨帖,隐隐带着种长兄式的关照,却又恪守着臣属的本分,不曾逾越半分。
这种分寸感,让习惯了旁人要么敬畏瑟缩、要么别有企图的云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
云煌依旧是那副冷面,但他开始习惯,气闷时手边总有一杯温度适宜的灵茶;习惯需要某份陈旧卷宗时,云擎立刻就能从浩如烟海的玉简中迅速找出;甚至习惯了殿内那无声调整明珠光辉的修长身影。
这是一种无声的浸润。云煌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深处那冰封的壁垒,却在这细致入微的照料下,被撬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偶尔,在云擎俯身填茶时,云煌的目光会在他挺拔沉稳的背影上短暂停留一瞬,金瞳中审视依旧,却悄然混入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
直至傍晚。
“嗡——”
云煌面前阵盘发出一声哀鸣,光华骤熄,一股极强的反震之力荡开。
他闷哼一声,识海如同被细针扎刺,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体内本就躁动的元煌神力受到牵引,不受控制地溢出一缕,炽热的气浪以他为中心席卷开来,殿内温度飙升,靠近的玉简边缘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融化痕迹。
云煌正在推演的是一门上古仙阵“曜日诛仙阵”,此阵以太阳星核为引,与他自身所修功体,极为契合。
然而阵法一道,偏偏是云煌这位绝世天骄唯一的、仅能称“中上”的领域。
连续数日的枯坐推演,每次都在接近成功的边缘难以把控的失败,反噬之力虽不强烈,却一次次累积着他的挫败与烦躁。
栖梧殿内的气氛,瞬间如同绷紧的弓弦。
恰在此时,云擎端着刚命侍女煎好的“冰心镇魂汤”走近,此汤对于安神静气、弥补心神损耗有奇效。他轻轻上前,正准备将汤碗置于案角。
“退下!”
一声冰冷的厉喝骤然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迁怒与厌烦。
云煌甚至未曾抬头,那磅礴的威压便如同实质般压向云擎,其中蕴含的煌阳炽意更是针对性地袭来。
“休要在此逢迎,区区小节,你以为凭这些粗浅侍奉,本君便会对你这…另加青眼?”不知为何,“庶孽”二字,到底没有说出口。
空气凝滞。
云擎端着汤碗的手稳如磐石,那针对性的煌阳威压临近他身前时,竟如同泥牛入海,被一股混沌气息悄然化去。他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斥责激怒,甚至脸上未显丝毫惶恐或委屈。
重瞳平静地抬起,穿透云煌周身狂暴的能量乱流,清晰地“看”到了神魂深处交织着的怒火、挫败、焦躁,以及一丝……连主人都未察觉的、因为失控斥责亲近之人而产生的极其细微的波动。
云擎看懂了。比起在阵法上受挫不甘,云煌发怒的原因更像是不知如何面对这份熨帖关怀的笨拙反抗。
云擎沉默着,在云煌冰冷的注视下,他大胆的端着那碗镇魂汤,向前走了两步。
然后伸出空着的左手,指尖带着柔和的灵力,轻点向上方黯淡的阵盘。
“少君,”他的声音温和依旧,仿佛刚才的伤人话语从未入耳,“您看此处,‘星璇’与‘辰枢’的衔接,是否过于刚猛?烈阳运转,看似炽盛,内里亦有柔劲牵引。刚极易折,不若尝试以三分柔力注入,仿若潮汐引力,或许……”
云擎的指尖在虚空中勾勒,带着混沌特性的灵力丝线模拟出他所说的变化,融入阵盘虚影。
原本死寂的阵盘竟然轻轻一颤,几个原本冲突的符文奇迹般地稳定下来,虽然距离成阵还远,但僵局,已经松动!
云煌原本含怒的金瞳骤然一缩,紧紧盯住阵盘的变化。他天资绝世,一点即透,瞬间便明白了关键所在!这困扰他数日的难题,竟被云擎如此轻描淡写地指出了关窍!
而对方那无视他斥责、依旧温和的引导姿态,更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云煌的怒火,只余下浓浓的惊愕与一丝……被看穿窘境的狼狈。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