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向导【星际】》野山礁

15、疏导

　　他火速收好两人的武器，拾起布兰的包背上，一切弄好后，周菱在布兰身边蹲下，抽出了他衣服上的拖带，这是专门用来拖拽伤员的。

　　他让布兰仰躺在地上，自己攥紧拖带，就这么拖着人按原来的方向继续往前。

　　路很难走，淤泥很深，布兰又死沉，再加上他自己的体重，每走一步都要陷进去半条小腿，等迈过去了又得把腿拔出来，一步一步非常艰难。

　　还没走多久，周菱就出了一身热汗，后背上的擦伤被渍得又痛又痒。

　　他忍不住伸手去挠，没防备摸到个肉乎乎的东西，拽下来一看，那东西一伸一缩不停蠕动，竟然是条粗长的白色肉虫！

　　周菱一阵恶寒，哪儿来的虫？！

　　他用力把虫捏爆，飙出满手的血。

　　扔掉虫尸后，他快速在全身摸了一遍，确定没有第二只，又转头去看地上的布兰。

　　这一看不得了，布兰身上的血迹竟然没了，衣服下也鼓囊囊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周菱赶紧蹲下来，从衣服破口处掀开，就看见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刚刚那种虫，每只都特别肥硕，挤挤挨挨一大团全堆在布兰的伤口处。

　　周菱头皮一阵发麻，恶心得几乎吐出来，他赶紧用手大把去抓，抓下来就捏死，杀了大概几十只，才算弄干净了。

　　此时地上的虫尸已经垒成了红红白白一个小堆，可能是气味散开了，很快周菱就发现周遭的泥淖开始颤动起来，间或有些白色的东西冒出来又缩进去，就像腐肉上钻动的无数蛆虫，只不过每一只都有成人掌心那么长，又大又胖，它们全都钻动着朝两人爬来。

　　操！周菱汗毛直立，浑身鸡皮疙瘩全起来了，他咬牙把布兰背起来，一刻不敢耽误，拼命往前走。

　　四周渐渐响起粘腻的钻爬声，那声音越来越大，诡异又恶心，周菱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起两人被成千上万只虫子啃噬的画面，他心里着急，步子就越迈越大。

　　突然，不知踩中了什么，脚底一空，连人带泥猛然下坠！

　　“呃啊！”

　　坠落过程不长，他整个人拍在坚实的地面上，又被背上的人当肉垫重重一压，顿时感觉内脏都要挤出来了。

　　“嘶…”周菱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推开布兰爬起来。

　　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他记得包里有灯，赶紧伸手去摸，半天才摸到。

　　灯光亮起，周菱四面看了看，他们似乎掉进了一个巨大的管道里，顶部只有两米多高，可是两头畅通，照不到边界，管壁上湿漉漉的，长着厚厚一层苔藓。

　　他仰头看去，头顶裂纹交织，一块长形大石板已经完全剥离了，只剩下板中央横穿的钢架支撑着，刚刚他就是把这石板踩翻了，两人才掉了下来。

　　他赶紧用力将石板推平，又从地上捧了些烂泥堵住缝隙，等了好一会儿，见没有虫子爬下来，才松了口气。

　　周菱放下灯，看见跟他们一起掉下来的虫子正蠕动着到处爬，直接一脚一只全踩爆了，然后把布兰拖到干净的地方。

　　自从被卷到这里，一路就没消停过，接连不断的战斗、拖行、跌坠，把周菱累得够呛，他找到一块相对干爽的地方放下布兰，自己也一屁股坐在旁边，狠狠喘了几口大气。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涩味，周菱鼻梁打皱，感觉氧气不太丰沛，他怕布兰呼吸不畅，抬手给他面罩摘了下来。

　　布兰的脸露了出来，灯光明亮，周菱只看了一眼，眉心立刻拧成了结。

　　只见布兰口鼻出了很多血，都半凝固了糊在下半张脸上，衬着青白的脸色，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周菱从包里翻出纱布，撕下一截来，用清水沾湿了去擦，幸好血已经止住，血块擦掉后没有再流。

　　可腹部的伤口却有些堵不住了，作战服破口里又渗出鲜红的血来。

　　周菱将带血的纱布扔到一旁，站起来举着灯把四周又查了一遍，确保暂时安全，他重新回到布兰身边，跪坐下来，轻手轻脚掀开他上衣，露出一片血污的腹部。

　　之前塞的纱布团已经完全浸透了，轻轻一捏血水就滴落下来，周菱小心翼翼将纱布取出，看见下面的伤口，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布兰的左腹上赫然有个狰狞的血洞，看形态是被蜥蜴的独角顶伤的，直径有五六公分，血糊糊的又大又深，伤口里甚至还有几只虫子在爬动。

　　周菱眉头深深皱起，他扔掉纱布，将虫子一一捡出来杀死，然后用清水冲洗伤口。

　　水流冲走了表面的血污，暴露出被虫子吃得坑坑洼洼的创面，周菱手指发抖，再一次意识到这里到处都是猎食者，他们的处境非常危险，他在心里祈祷布兰快点好起来，他们还不能死，得活着离开。

　　背包里没有药，伤口洗完后只能先用纱布填塞住，然后紧紧包扎上。

　　整个过程中，布兰一直没有醒过来，周菱看他面色惨白，胸膛起伏也十分微弱，忍不住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脉搏。

　　哨兵的愈合能力是普通人的数倍，越高阶的哨兵自愈能力就越强，布兰的伤看着严重，其实并没有伤到重要脏器，按理说不会致命。

　　可是他看起来太虚弱了，脉搏也似有若无好像下一秒就要停跳，周菱有点担心。

　　是因为精神躁动太严重了吗？

　　确实，哨兵的状态越差，自愈能力也会随之下降，可布兰作为S阶，是哨兵中顶级的存在，就算五级躁动，也不该死于这种伤。

　　……除非他现在已经不止五级了。

　　周菱想起那两支扎进他脑中的“箭”，那很可能就是精神系异兽的攻击方式，他了解过，这种攻击不但能瓦解哨兵的战斗力，而且还会造成不同程度的躁数上升。

　　他赶紧放出丝线去看布兰的光壳，果然，大白球已经不再闪烁，反而不停胀缩，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而且它的反应比上次更过激，丝线只是略微靠近了点，就被毫不留情地扯断了。

　　“嘶！”周菱脑中一阵刺痛。

　　他呲着牙将剩下的丝线退远，心里对布兰的情况感到有些棘手，看光壳的样子，这人应该是正好卡在“五级+10”这个临界点上了。

　　对于哨兵来说，这是生与死的分界线，一旦越过这个节点，他会直接狂化，丧失理智敌我不分地攻击，直到耗尽气力衰竭而死；或者进入神游，意识永远迷失，再也不能醒来。

　　只有这两个结局。

　　现在布兰正站在分界线上，距离崩坏只有一步之遥，想要他苏醒过来，只有把躁数往下降。

　　可这大白球偏偏“带刺”，精神丝连靠近都不行，更别提融入精神图景进行疏导了。

　　看家本领使不出来，周菱有种被捆住手脚的感觉，他想不通这人的光壳为何如此敏感，居然能抵御精神丝的融入，而且根据上次的情况，似乎布兰本人也能感知到精神丝对光壳的接触。

　　这种从未碰到过的情况，反倒激起了周菱的好奇心，他定了定神，决定再试一试，反正精神丝是有的，损耗了还能再生，或许多试几次，慢慢就能找到融合的方法。

　　这回他格外谨慎，只操纵一根丝线，速度放得极慢，屏住呼吸轻轻靠近。

　　结果丝线又是刚沾边就被扯断了。

　　更糟糕的是，就在丝线断裂的同时，光壳胀缩的频率骤然加快了。

　　怎么回事？！

　　昏迷中的布兰身体开始抽搐，他眉心紧皱，双手握拳，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喉咙深处不时溢出痛吟，看起来十分痛苦。

　　情况恶化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精神丝的试探？

　　意识到这一点，周菱立刻将剩下的丝线退得更远，他看着垂死的布兰，眉心拧成了结。

　　而此刻布兰却对外界一无所觉，他意识昏沉，只剩痛觉异常鲜明。

　　皮肉里好像有千万枚钻头不停在钻，绞的浑身筋骨一寸寸全碎了，到处都传递着尖锐的疼痛。

　　但这不算什么，真正让人不安的是，体内突然席卷起了一股庞大的能量，这股能量没头没脑四处乱撞，速度越来越快，温度越来越高，灼烧着、鼓动着、带着冲破一切的势头想逃脱血肉的束缚。

　　身体瞬间变成了战场，布兰本能地积聚力量抵抗，可那股能量太过庞大，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轻易就淹没了他。

　　一片浑噩中，布兰听到有什么东西崩裂的声音，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

　　周菱眼看着光壳胀缩的频率越来越快，“喀啦”，球面突然崩开两道裂缝。

　　光壳开始崩解了！

　　没时间犹豫了，先“外围渗入”。

　　他立刻集中精神，又放出许多丝线来，跟之前那些全混在一起，每一根都满满地注入向导素。

　　这些精神丝很快鼓胀起来，像一个个小圆球，轻盈地围绕光壳转动，它们化身“喷雾器”，将内部的向导素对着光壳疯狂喷洒出来。

　　只见无数细小明亮的光粒交织在一起，如氤氲雾气包裹住大白球，场景十分梦幻。

　　周菱瞪大眼睛瞅着，想看看光壳会不会像排斥精神丝那样也排斥向导素，那可就真没治了。

　　还好没有。

　　而且喷洒了一会儿，光壳的崩解就停止了。

　　看到向导素发挥出疏导作用，周菱内心稍定，他密切关注着这些小球，只要瘪下去了就立刻补注。

　　向导素源源不断地喷洒出来，球面裂缝很快都被填补上了。

　　光壳胀缩的频率也开始下降。

　　此时布兰的意识飘荡在无边混沌中，感觉到一种轻柔的波动正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波动亲切、和缓，像春风化雪般一点点消解疼痛，就连那股几乎摧毁他血肉的力量也被逐渐平息，最终彻底消弭。

　　他从失控中解脱出来，被波动抚慰着，陷入了安稳的睡眠。

　　看着布兰身体不再抽搐，状态明显平稳下来，周菱抹了抹额头的热汗，将恢复成线状的精神丝全部收回。

　　光壳的胀缩已经停止了，又回到五级那种不停闪烁的样子，周菱很想继续疏导，但向导素完全耗干了，起码五六天才能恢复。

　　这一招疏导效率很低，大部分向导素都弥散进空气消亡了，非常浪费。

　　但好歹是把人抢回来了。

　　周菱长出一口气，目光聚集在布兰苍白的睡颜，灯光映照下，他那双琥珀色的瞳仁显出几分幽深。

　　他向布兰靠了靠，伸手从对方脖领里拽出那枚牡丹方牌，用两指卡着认真品了品。

　　底料温润细腻，纹样古典雅致，尤其在灯光的照射下，牌面上的璨金光点和宝石火彩交相辉映。

　　果然跟爸爸说得一样，真是精美绝伦。

　　周菱欣赏了一会儿就又塞了回去，随后手指一路向上，拂开布兰额前汗湿的黑发，露出他光洁饱满的额头。

　　其实不用再看方牌，他心中早已经确定了，这个人就是太子金章的儿子。

　　毕竟是整个星域唯一一个S阶哨兵，想认不出来都难。

　　周菱眨了眨眼睛，长腿伸直靠在管壁上，他看了看管道两头，光线照不到的黑暗中也许潜伏了无数要命的东西。

　　流落在这里，他连东南西北都摸不清，想要活着离开根本就是奢望，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布兰身上。

　　据说这位二殿下多年来一直在雾隐服役，对这里的环境一定十分了解，他又是高阶哨兵，实力强悍，自己只有跟着他才有可能回到运输舰。

　　等向导素恢复些，他会继续给他疏导，尽全力提高两人的生存几率。

　　管道里很安静，一丝声音都没有，周菱定定地看着布兰，灯光映出他眸底的迷茫。

　　好半晌过去，他才喃喃开口：“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那声音十分飘渺，像是叹息，又像是祈愿，没飘出多远就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