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向导【星际】》野山礁

1、流放犯之子

　　星历4080年6月23日，太空，星舰“黄柳号”正在高速航行。

　　舱室里亮着微光，周菱正在阅读一篇关于哨兵的研究论文，他看得很认真，划到末尾时又习惯性点击下一篇。
　　屏幕一闪，显出来一行小字：没有更多内容。
　　呼，终于看完了。

　　周菱拔掉内存卡，抻着懒腰深深呼吸，鼻腔里瞬间盈满了清香的气味，他没骨头似的瘫在椅子上，闭眼静听播放器中轻柔的海浪声，整个人放松下来。
　　舱室氛围一片柔和，不管是白噪音也好，花果香气也好，都是为安抚哨兵特意布置的，周菱很享受，可惜他却不是哨兵。
　　至少不是个完整的哨兵。
　　虽然也经历过分化期，甚至还拥有量子兽，但经过舰上仪器的权威检查，他的身体指标完全是正常人水平，远远比不上被称为“超级人类”的哨兵。

　　“唉。”
　　上船两个多月，找到的哨兵资料看了个七七八八，没有一条能跟自己的情况对照上，为了不做小白鼠，他只能尽力隐瞒，丝毫不敢对外披露。

　　周菱沉浸在思绪里，耳边突然传来翻身声。
　　他转头看去，舱室另一边摆着张单人床，一个年轻男人正躺在上面呼呼大睡。
　　这是汉克，星舰保卫人员之一，是个C阶哨兵，周菱登舰时已经没有多余舱室了，只能跟他挤在一起。
　　汉克这几天都是晚上轮班，白天睡觉。

　　周菱定睛看着他，意识渐渐集中，很快，从他眉心处，肉眼看不见的线条争先恐后钻出来，径直飘向汉克的方向，萦绕在他周围。
　　这些“丝线”是周菱的另一种感官，借助它们，他能“看”到汉克周身正发散着草青色光芒，仿佛一层软壳，从头包裹到脚。
　　这层光芒柔和又稳定，状态很好。
　　周菱将丝线一根根融入光壳，他的眼前突然豁然开朗，意识进入另一个空间。

　　徐风吹来，他正站在山顶上，眼下是广阔的森林，森林尽头连接着一片蔚蓝海面。
　　这里是汉克的精神图景。
　　每个哨兵都有精神图景，可惜他们自己却不知道。

　　周菱朝前走了几步，毫不犹豫跳下峭壁，他没有急速下坠，反而轻盈的如同羽毛，在空中四处飘飞。
　　他最终落在树梢上，伸手摘下一片树叶，手指略一用力，翠绿的叶子立刻崩裂，四散成一条条扭曲的弦状物。

　　周菱管这个叫做量子弦，这广阔的图景世界就是由无数个这种不停扭动的小东西组成的。
　　他捏住其中一个，仔细观察它的形态，饱满清透，还隐隐闪烁着许多青色光点。
　　是很健康的状态。

　　完成每日一次探查后，他退了出去。
　　汉克还在熟睡，对周菱的探索一无所知，事实上，即使他醒着，也不会有丝毫察觉。
　　不止汉克，还有护卫队里其他六名哨兵，两个月来，周菱早就找机会将他们的精神图景通通查了个遍。
　　这是他分化后获得的特殊能力之一。

　　咕噜噜。
　　肚子叫了，周菱的沉思被打断，看看时间，已经快到下午五点，餐厅该放饭了，估计汉克很快就会醒。
　　他刚这么想着，床上的人果然动了，“嗯……”汉克五官皱在一起，伸了个大懒腰，随即慢慢睁开眼睛。

　　周菱脸上噙着笑意：“睡得怎么样？”
　　对方咕哝了一声，从床上坐起来，使劲搓了搓脸：“该吃饭了吧。”
　　周菱点头：“我正准备去餐厅。”
　　“等等我，一起去。”
　　汉克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拽过床头的黑色制服快速往身上套。

　　两人很快出了舱室，并肩走在廊道里，刚走到拐角，周菱还没迈步，汉克一把抓住他胳膊：“等等。”
　　没等他疑惑，转角突然冒出两个人来，还好刚刚被拉住，不然就跟他们撞一起了。
　　这两个是舰上的助手，正合力扛着一件仪器，看到他们被吓了一跳，脚步乱了下，仪器就从他们肩头滑落下来。
　　“啊！”两助手急忙躲开，仪器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声音又沉又闷，听着就十分沉重。

　　两人无奈地看了看仪器，又看向周菱和汉克：“兄弟，帮忙搭把手”，说着就蹲下来准备重新抬。
　　“我来。”
　　汉克推了推周菱，示意他靠后些，自己上前一步，单手抓住仪器的把手，一用力就提了起来，他用另只手一扶，沉重的仪器就被轻松端平，托起来稳稳放上了两助手的肩头。
　　助手道谢后，抬着仪器慢悠悠离开了。

　　两人这才转过拐角，向餐厅走去。
　　对于汉克超出常人的肌肉力量和环境洞察力，周菱并不惊奇，这就是哨兵的特点，五感敏锐、肉身强悍，再加上凶猛的量子兽同伴，他们是天生的强者。
　　尤其在人类如今定居的奥洛拉星域，因为时常遭到异兽入侵，整个社会都深深依赖着哨兵群体的战斗能力。

　　两人来到餐厅，还没进门，洞开的门里已经传出了男人们肆意的谈笑声。
　　应该是汉克的几个队友，也是晚上要值班的，早早过来吃饭了。

　　周菱从取餐口拿了餐点，端着餐盘往回走，在一张空桌子前坐下，汉克也没有去队友那里，而是坐在了他对面。
　　餐盘上是两大块煎制的肉排，配了三种鲜蔬，还有一碗鲜香扑鼻的汤。
　　两人早就饿了，立刻拆开餐具吃起来。

　　黄柳号上的厨师手艺不错，肉排煎的柔嫩多汁，周菱几口吃完了小半块，端起汤来喝了一口，正准备吃点蔬菜，就听旁边桌有人向这边喊话。
　　“哎！汉克，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叫‘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周菱眉心微拧，他认出这是一个叫阿龙的保卫队员，是个B阶哨兵，一向看他不太顺眼，现在这话头明显又是冲着自己的。
　　汉克显然也知道他的脾气，嘴里嚼着肉，并不接茬。

　　阿龙却不依不饶：“你小子不知好歹，跟这小流犯厮混，不怕他那流犯妈传过他一手两手的，哪天把你也解剖了。”
　　这话直指二十四年前的哨兵人体实验案，周菱脸色沉下去，冷道：“我妈没有做过，请你不要胡说。”

　　当年事情暴发时，几十名实验体的惨状震惊了整个星域，由于案情实在过于恶劣，所有涉案人员全都被从重处罚，周菱的母亲虽然刚进研究所不到两周，根本不可能参与核心实验，但一度也被判处死刑，还是临刑前发现怀孕，才改成流放，被遣送到已经荒芜四千多年的地球上。
　　因为这个身世，舰上的哨兵多数讨厌周菱，私下叫他“小流犯”、“野人”，这些他都知道，只是为了跟这艘科考船顺利到达奥洛拉，他都装孙子忍了下来。

　　现在阿龙竟然开始讽刺自己的母亲，周菱握紧了拳头，眼中升起怒意。
　　阿龙更来劲了，“没做？哼！你以为死不承认就行了?”他语带讥讽：“这案子可是证据确凿，要不是你这个小杂种，她早吃了枪子儿了……”
　　说到这里，他眼中精光一闪，表情透出点不怀好意来。
　　“说不定你妈为了减刑，怀的还真是个杂种呢，那你那个逃兵爸爸，可就不愁帽子戴了，哈哈哈哈哈......”

　　阿龙在座位上笑得前仰后合，周围几个人听他说得太过了，脸色都有些尴尬。
　　有人试图打个圆场，眼神扫过他颈上挂的项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这种项圈是每个哨兵都被强制要求佩戴的，用来监测佩戴者的“精神躁动”数值。

　　这种哨兵特有的病症，一共只分为五级，阿龙颈上的显示着“B：五级+4”，显然已经发展到最严重的阶段。
　　他从三级开始就出现身体症状，疼痛、烦躁、噩梦......躁动每跃升一级，症状成倍加重。
　　频繁发作的“体症”让他痛不欲生，性格变得非常暴躁、一点就着，发起火来不是打人就是砸东西。
　　他又实力强悍，很受队长看重，这几个普通队员平常就奉承他，不敢忤逆他的意思，现在看他明显有意羞辱周菱，虽然觉得不好，但也没人敢制止。

　　听他这样侮辱自己的父母，周菱脸色涨红了，胸腔里怒火翻涌，他噌地站起来，抄起餐盘直接朝阿龙砸过去。
　　阿龙抬手一挡，餐盘被掀飞，盘子里的汤水和菜撒了他一身，制服上立刻一片油污异味。

　　“你他妈找死！”
　　他被惹怒了，一个箭步来到周菱面前，薅住他的领子，狠狠一搡！
　　周菱只觉得一股巨力拍在胸口，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倒，腰骨撞上桌角，一阵钻心的疼。

　　他挣扎着站直身子，阿龙已经高举右拳，狞笑着朝他头上砸下来：“去死吧！”
　　瞬间一股寒意席卷周菱全身，他看见对方眼珠子上暴出的根根血丝，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杀意！
　　自从分化以来，他对人的情绪感知就变得敏锐许多，绝对不会弄错。

　　他想闪躲，可阿龙的手就像铁爪一样牢牢制住了他。
　　“哎别别！龙哥！”
　　正在这时，汉克突然从后面扑上来，一把抱住阿龙的胳膊，拼命想把他拉开。

　　“滚开！”阿龙暴怒，他放开周菱，转身一个肩摔，砰的一声，狠狠将汉克掼到地上，然后攥紧拳头再一次砸向周菱。
　　可周菱早已经跳过桌子，飞速向门口跑去。
　　阿龙双眼血红，胳膊一撑跃过桌子就追了上去，汉克紧随其后，一个猛扑向他撞去。
　　砰的一声巨响，两人重叠着砸在一旁的饭桌上，硬实的金属桌面立刻被撞出了一大片凹坑。

　　汉克奋力想压制住阿龙，嘴里大喊：“龙哥！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滚开！！”阿龙双眼冒火，脖子上青筋暴突，毫不犹豫挥出重拳，正打在汉克胸口。
　　血肉相撞的声音沉闷响起，汉克被硬生生砸退了好几步，往后倒去，旁边的人一阵惊呼，七手八脚接住了他。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周菱甚至还没跑出多远。
　　阿龙跳下桌又去追周菱，他速度奇快，瞬间来到周菱身后，抬腿朝他后心踹去！

　　B阶哨兵全力一击，连大石头都能踢碎，何况肉体凡胎。
　　眼见腿势携着风重重击向自己后背，避无可避，周菱神色一凛，只能召唤量子兽帮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口猛然传来一声暴喝。
　　“住手！”
　　腿势有一瞬间的停顿，周菱赶紧抓住机会躲开了。

　　阿龙还要追上来，却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了面前：“阿龙！”
　　啪！来人扬起手，一巴掌狠狠打在阿龙脸上：“我说住手！”
　　“副队！”
　　“副队！”
　　餐厅里其他几个人此时也围了上来，将两人隔开。

　　阿龙虽然眼中仍有不甘，到底没再上前。
　　来人是保卫队副队长伊文，他制住阿龙以后，先扫了眼其他几个人：“你们先去值班吧。”
　　几人点头出去。
　　此时汉克也已经来到周菱身边，闻言拍拍他肩膀，也跟着走了出去。

　　伊文看向阿龙，严厉道：“你这段时间太过了，到处打架惹事，我会告诉队长，给你记过处分”。
　　阿龙抿了抿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伊文又转向周菱，面容温和下来，语气中充满了安抚：“阿龙因为体症，脾气有些冲动，我代他向你道歉”。
　　周菱双手颤抖，对于阿龙居然想要杀他仍然心有余悸，想起父母受到的言辞侮辱，心中更是充满了怒火，他捏紧拳头，冷冷盯视着阿龙，恨不得给他一刀。

　　可他也知道这不可能，伊文一开口已经将事情定性为“打架惹事”、“脾气冲动”，很明显是要大事化小，舰上一半人都属于保卫队，自己人单势孤，况且到底也没被怎么样，即使闹下去也讨不到便宜。
　　伊文给的台阶，他只能下。

　　看着阿龙阴险的表情，周菱胸中气血翻涌，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用尽全力才将手指一根根放松下来。
　　为了平安到达奥洛拉，这一路真是憋到吐血！

　　他看向伊文，尽量平静道：“我没什么……”
　　阿龙口中随即发出一声嗤笑。
　　伊文斥道：“阿龙！”

　　周菱双眼冰冷，用食指虚点阿龙：“可他侮辱我爸妈，我要他亲口道歉。”
　　“你做梦！”阿龙怒叫道。
　　“阿龙”，伊文面沉似水，看向他的眼神凌厉而沉重：“道歉。”
　　阿龙双眼血红，嘴唇抿得死紧。

　　伊文就这样与他对视，不一会儿阿龙就败下阵来，移开了目光。
　　“对不起”，声音咬牙切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伊文也不再逼他，转向周菱：“今天的事情是我治下不严，我也得跟你说声抱歉。”
　　周菱疲惫地摇摇头，表示不用。

　　伊文随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大手在他肩头拍了拍：“谢谢”，又看了看地上的狼藉：“你先回舱室吧，等下我让人再给你送份餐过去。”

　　周菱不置可否，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