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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陪我春夏秋冬 ...

  •   我是一个男人,一个漂亮的男人,一个在春天被姜国送往越国和亲的男人。
      在大婚之夜,屋外喧嚣,喝酒碰杯与贺喜声时不时传到我的耳朵,我在屋里端坐着,等着我名义上的夫君。
      “三皇子,恭喜啊,新婚快乐,早生贵子啊。哎你瞧我这记性,忘了王妃是个男人,生不了,三皇子莫见怪啊。”突然门开了,我感受到有人站在门外,不知和谁在说话。
      “李大人客气,待令郎成亲时,本王必备上厚礼。”原来是我的夫君越国三皇子来了。
      “踏—踏—踏”,脚步不快不慢,每一下间隔都很均匀,从远处的微弱声响,逐渐变得沉稳有力,最后停在我面前时,鞋跟轻触地面的一声“叩”,格外分明。现在,三皇子就在我面前。
      “把盖头摘了吧。”三皇子云千重率先说。
      我摘了盖头,看到云千重头戴翼善冠,缀着东珠与红珊瑚,尽显皇家贵气。他眉若墨画,一双凤目狭长明亮,眸中含着几分威仪与暗藏的不耐;鼻梁高挺,唇色偏淡却线条清晰,下颌线条流畅,俊逸清贵。他身着大红织金妆花龙袍,袍身用金线精工绣出五爪团龙纹,龙鳞层层叠叠,缀着细小的珍珠与亮片,在光线下熠熠生辉。
      “你我和亲的目的想必你也清楚,本王并不受宠,把你嫁给本王也只是为了羞辱我,你若识趣老老实实在府里待着,待本王事成,必放你走。”云千重看着我,说出了他的要求。
      我低头应是。
      “如此甚好,你早日歇息吧。”云千重转身离开,冠沿垂着明黄丝绦,绦尾系着小巧的白玉佩,行走时微微晃动。
      我在姜国并不受重视,生母是一个婢女,早已死去,我生得雌雄莫辨,从小饱受欺凌,无人对我好,只有我那五岁的侄儿会偷偷来给我几块糖糕吃。此番离开姜国,嫁到越国,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日子很快,大约过了三个月,夏日夜晚的蝉总是很吵,我睡不着,来到院子里看星星,星月都极好,风摇着树影,星子在叶缝里眨眼,月光淌过石阶,漫到我的脚边,照得院角的花影都格外温柔。我数着檐下的星子,一颗接一颗,直到脖颈发酸——它们能在天上自由闪烁,我却连推开这扇门,走到月光里去的权利都没有。
      “为何这么晚还不睡?”突然一声发问打断了我的思绪。云千重朝我走来,他站在我旁边,晚风拂过衣摆,带起一缕酒气,混着庭院里的荷花香,不冲鼻,反倒添了几分温润。
      “睡不着就来看看星星,三皇子怎么突然来我这?”我问。
      “喝酒谈事,头疼,便到处走走,无意就来到你这。”
      “殿下当真是宵衣旰食的践行者,为越国社稷之福。”我随口客套夸夸云千重。
      云千重似笑非笑看着我:“本王虽很少被人夸,却也能听出来你并非真心夸赞,没话说可以继续看星星。”
      我扯了扯嘴角,没话说了。
      星星一闪一闪的,就在我想提出就寝时,云千重突然叹了一口气,他身形颀长,肩线比我高出半头,月华洒在他肩头,多了几分落寞。
      “本王今日喝醉了,给你讲个故事吧。”
      “殿下且说。”
      “一个小男孩的母亲原是宫中不起眼的才人,娘家无半点权势,入宫不久生下了小男孩便不明不白地没了。没有庇护的他,在深宫里如同野草,父皇不管他,被其他皇子推搡欺辱是常事,连宫人都敢给冷饭冷菜,讥笑嘲讽,那份恨,他刻进了骨子里。为了羞辱他,和男人和亲,首选便是他。”云千重提起当年的欺辱,也只是抬了抬眼,可是他垂在身侧的手,却攥起来,指尖泛白。
      “殿下的故事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他的生活只有几块糖糕,这次的和亲你我各有难处,愿殿下故事里的小男孩能够将所受的欺辱连本带利的讨回来,绝不让那些人安安稳稳的过一日。”我抬头看着云千重的眼睛,真诚的祝愿。
      “好。”云千重答应我。
      春去秋来,清晨晨光刚漫过青砖黛瓦,院子里的梧桐叶便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金。墙角的菊开得正盛,黄的如蜜,白的似霜,风一吹,花瓣轻颤,连带着廊下的铜铃也叮当作响,把秋意晃得愈发清透,而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朱红廊柱,落在院中的石桌上,映出细碎的光斑。葡萄藤的叶子半黄半绿,垂在架上,偶尔有熟透的浆果“咚”地砸在落叶堆里,惊起几声墙根下的蟋蟀鸣,倒让我这秋院更显静了。
      又过了三个月,自从上次半夜看星星与云千重意外碰见后,云千重有时会来我这里喝杯茶,寻个干净地方闭目养神。
      我有时故意吓他:“我是姜国的人,不怕我杀了你或者出卖情报吗?”
      “你不会,你是我这王府里最干净的人。”他嘴角噙着笑意,喝完茶又走了。
      听闻他最近在朝中崭露头角,这颗被遗忘的棋子,已悄然有了锋芒。云千重比我清醒,也比我勇敢,明知前路难行,他偏能一步步做到。也许,我离开的日子不远了。
      半月来,我在府中总能听到传闻,一个叹 “可惜了王妃远嫁来,咱们却要打他的家乡”,另一个劝“别多嘴,这是咱们王爷出征。”我内心平静——我远嫁求和的地方,在暗中谋划着覆灭我的故国。
      云千重出征前一晚,来了我房间,窗外秋虫正鸣,梧桐叶簌簌落在窗棂,他身披染了夜露的玄色战袍,进门时带起一阵凉意:“明日大军开拔,目标是姜国。”
      烛火映着他冷硬的侧脸,他顿了顿,语气带了些小心翼翼,“今夜来,我想说,此番攻打姜国后,你若离开,我绝不阻拦,你若留下,我们来日方长。”
      说完转身,甲叶碰撞声混着落叶声,在秋夜里格外刺耳,震得我心砰砰。
      又过去了三个月,越国已经是冬天了。一夜霜风过,王府的青砖地上积了层薄雪,廊下的红灯笼裹着寒气,连垂落的灯穗都凝了细碎的冰碴。庭中那棵老梧桐落尽了叶,光秃秃的枝桠挑着雪,风一吹,雪沫子簌簌往下掉,落在路过仆役的棉帽上,瞬间融成一点湿痕。
      府中每日都有从前方传回的好消息:先是“王爷拿下姜国重镇”,再是“敌军主帅被俘”,昨日更是听见管事喜滋滋地对人说:“急报上说,王爷准备冲进姜国皇宫,不出五日就能彻底拿下,王爷很快就能返程了!”我站在窗边,望着远处的流云,那些接连不断的“捷报”,每一句都像重锤,提醒我该做出决定了。
      捷报传来那日,我才知王爷已攻破姜国皇宫——我那素来懦弱、以欺辱我为乐的哥哥,身为一国之主却连抵抗都不敢,最终倒在血泊里;推荐我来姜国和亲的嫂子不愿受辱,抱着最后一丝尊严投了宫井;可怜我那五岁、曾踮着脚偷偷给我塞糖糕的侄儿,也被越国士兵狠狠摔在石阶上,小小的身子再没了动静。这些话如同带了毒的针扎进我心里,国破家亡,糖糕再也没有了甜味。
      在一个快开春的清晨,檐角还挂着未化尽的残雪,风里已带了点暖意。我收拾好仅有的行李,想了又想,把王爷写来“盼你等我”的信放在桌上,并留下一封信离开: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今江山已改,故园无归,不必寻我,此后山高水远,再不困于樊笼。愿殿下心想事成,平步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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