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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妖星入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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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京城外广居山中,高耸的树木遮天蔽日,秋日寒凉的气息如同屏障般笼罩着林中阴影,随天光落下,最后一抹斜阳溜进云层里,林中骤然降黑,瘴气四散,唯有黑鸦作响,空彻山谷。
山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草叶摩擦声,急速移动着,伴随着乌鸦一声干枯的啼鸣,一股压迫般的强大气流震颤山谷,顿时树枝乱颤,沙沙作响,鸟类乱散。
“蛇妖,今日你伤人在先,吾等替天行道,莫再逃!”陈旧的道袍被洗得皱白,面容沧桑但双目有神,身形挺拔却又略显发福,中年男子脚步敏捷地追着。
刚才那一声气流中一黑衣女子被重击撞在虬枝粗厚的树干上,百年大树被抽枝分离,沉闷的向后倒去,女子飞快起身踉跄落地,银绣鳞纹的长袍末尾早已被拉扯变形,她肌肤白如冰玉,没有一丝暖意,一只素银发簪将头发松松盘起,面中被黑色面具挡住,却仍能看出瞳仁深黑阴郁,淮昭似笑非笑的望着眼前数十人,轻轻舔了一下嘴角的血,苍白的唇被染的艳丽。
“替天行道?行的是正道还是歪门邪道呢?”淮昭伸出手,长发如泼墨倾倒,银发簪瞬间幻化为玄黑色的长鞭,抽的空气干脆作响。
林中氛围瞬间凝重起来,“邱长老,我看莫要和这妖讲道理,直接关入符阵再说!”发福中年男子身边一正气凌然的男子开口道,眼里低沉泛着凶狠,直直盯着淮昭。
不等说完淮昭便是一大鞭子不耐烦的朝此人挥去,“此事和我毫无关系,你休要乱说。”那鞭颇有灵性,钩住他的衣角猛地一拉,张手朝他脖颈袭去,邱长老挥剑砍破衣角,声音洪亮如钟道:“蛇妖莫再伤人!众人起阵!”
十余弟子起势念咒,金色细纹层层加固,“围住她!”邱长老趁机命令,那金圈飞速朝淮昭涌去,她眸子一沉,指尖凝化出黑色灵力,与金纹搅为一团。淮昭禁不住后退一步,额头细汗直冒,身体的力气不断抽出,眼下好战不是办法。
随着金纹不断壮大,淮昭快速抽出一部分力气,长鞭幻化成无数银针,硬生生扯出一道空间,众人见状快速执剑跑去,没等走近淮昭便用力钻了进去,广居山再次恢复宁静,暗夜下数白衣子弟聚在一起,看着那女子走后的周遭,不见一点痕迹。
“邱长老,这究竟是什么妖怪,杀害我们三个弟子以外,居然还能给她跑了?”一弟子略有些震惊的问道。
“此妖冥顽不化,好好讲道理不听,我看一开始就应该把她压制住。”那一脸正气的弟子握紧着剑冷声说着,其余几位弟子也应和道。
邱长老理着胡须,沉默半天才悠悠开口说:“这件事情尚未调查清楚,不可妄断,小五,你和小七去调查此事,那妖最后飞去的方向——是洛京。”
申五压抑着内心的情绪克制的说到:“太清宫的弟子不能就这样子死了,此妖罪孽深重,双手沾着同门的命!”听完其余弟子的眼里都充斥着压抑的悲伤,一声乌鸦悲鸣回荡在整个山谷。
见邱长老带着弟子要走,申七问道:“那师傅…这银钱……”
“我们太清宫本就一贫如洗,你们两个凑合用吧。”说完丢给小七一袋半瘪的钱袋,太清宫虽说香火不断,但是其内弟子众多,为补贴家用,长老只能带着弟子不断下山接揽驱妖辟邪的活儿,各个弟子吃穿用度不缺,那邱长老的一身布衣却是洗得发白。
走前一阵回音绕林道“为师在洛京有一老朋友,有难找他——”没等申五申七细问,人早已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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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京城楼宇高低错落,俯观可见如棋盘布局,而数最高楼,便是修建已久的观星阁,历代先皇每逢大典吉仪,必登阁观象,察天文之变,欲窥看天机,仰接星辰,与天对话。
阁楼最顶层并无摆放过多用具,只在中间立一张茶桌,可二人对坐茗茶,此时桌上放着一透色白瓷,茶气顺着夜晚的微风飘向窗外,一袭暗蓝长袍淋着月光随风舞动,腰间隐现配饰,玉冠束发,目光低垂看着西方广居山的山峦,嘴角含笑,似乎满城的血雨腥风融进他的眼里都会温和化开,尽是从容。
阿福轻巧地跑上楼说道:“大人,太清宫传来密信。”递给方砚洲一个小竹筒,信纸摊开,洋洋洒洒写着:
少师大人,近日太清宫多发异事,亦有一小妖牵连其中,种种线索串联,似乎和一月前阿孜一案有关,为防打草惊蛇,未敢贸然行事。
我有两徒儿前来洛京,两徒儿性格刚直,不谙世事,烦多替我照看!
方砚洲看完一滞,指腹轻轻刮蹭着白瓷上的暗纹,阿福见状问道:“大人,今日星象有一星子横空裂出,吾觉得十分诡异。”
方砚洲回道:“妖星入局,生杀同现。”此时他垂眸看着的洛京,万家灯火隐入暗夜,沉睡地城池宛如一盘密不透风地棋局,这颗忽现地棋子即将改变整盘棋局的走向。
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呢?坐等好戏罢。
——
静殿内,细密的银针如织布般硬生生扯开一个空间,里面黑雾翻滚似乎要吐出什么来,一女子坐在殿中,身着素衣双目紧闭,眉眼显出一丝威严,饶是坐那儿周遭万物都不敢吱声,随即噗通一声伴随着数圈翻滚打破了这份宁静。
淮昭不知道自己滚了几圈,只知道睁开眼见一身素衣,一股无形的压力落在双肩,便悄无声息往后挪了挪。
“青衫阿师。”淮昭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声音听不出半点温度。
青衫低眉看着眼前的人儿,额旁青筋忍不住跳了跳,衣服被树枝挂的破破烂烂,身上全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行礼举起的双手可见磨破泛起的红痕,嘴角的血迹干后发暗,唯一规矩的便是那面颊上的面具,老老实实的带着。
“淮昭,你是要玩死你自己吗?”
青衫轻轻为淮昭取下面具,那冷玉般的肤色显露出来,眉毛如柳叶般纤细,眼型偏长微微上挑,可那眼神无悲无喜,看不见任何感情的踪迹。
淮昭见阿师没怒,硬生生扯出一股笑容,嘴角的血迹绽放开来,看得可怕。“路上突然被一群人追着不放,耽误了几日,我肚子好饿。”说完肚子真的很不争气的叫了一声。
青衫故怒问道:“私自出逃不说,在信里写着一日便到,硬生生多处一日,你可知,以你现在的修为强行用传送阵,极有可能被困在空间里,永世不得脱身!”说完又看着淮昭起身道:“我给你先渡气,等会再吃。”
再生气,青衫看见淮昭那双眼都不由得疼惜几分,那双和她先主九分相似的眼睛,总能让她想起许多回忆,可那双没有温度的眸,便是冬雪般的寒剑,无不刺痛着她。
淮昭母亲原是蛇后,在生下淮昭三年后,妖族大战,魁妖族群夜袭宫殿,那是一场血夜,彼时青衫年幼,宫殿多是妇孺,蛇后为保全后方,鳞陨在了那次大战,待蛇皇率军归来只见淮昭在血泊中抱着自己的母亲。
不哭不闹。
自那夜后,淮昭就开始和同龄蛇妖不同,青衫眼睁睁看着这个小女孩,一点点褪去了痛觉、情感,如一汪死滩,即使蛇皇寻遍名医,却无法根治她幼时创伤,随蛇皇再娶,淮昭便与父亲隔阂日渐加深,不争不抢,安静的像道影子。
淮昭好似已经跟随先蛇后走了,留下一具被抽干情绪的躯壳,被迫失去了感知力,青衫只能常年陪着她身边,修行、练术、观四时之景,年复一年,既不见她欢乐的雀跃,也不见痛苦的酸涩,唯有沉默下不断刻苦成长。
青衫吩咐手下将准备好的饭菜一一呈上,淮昭早已换上一身白衣,纱如瀑般倾泻,上等的料子浮光下透着暗纹,整个人如同深谷幽林般沉寂,而脸上的几分稚气又带着不自知的娇憨。
青衫看着淮昭的气色恢复了几分,侧首让其过来问道:“所以谁把你伤成这样子?”
淮昭想了想,拧眉道:“我出发以后顺着路线往北走,路上也未曾与人交谈,第二日路过广居山的时候忽然林间起大雾,那雾来的诡异,此时有三人突然现身直朝我来,我就和他们打起来了。”
青衫微微垂眼喝茶打断道:“你现真身了?”
淮昭咬着一大口脯肉,嘴硬回道:“事发突然,我本意只想将其赶走,奈何那臭道士直直朝我撒雄黄粉,嘴里满是这妖孽这妖孽的,就现行了……”
“这大雾持续了很久,饶是我用法术都测不出方位,等太阳落下的时候,我在山坡上看见刚才和我打斗的三人。”
那几人姿势扭曲的躺在密草中,各个面目狰狞,胸前的衣襟被自己扯开,抓挠出许多紫痕,是被巨物缠绕窒息而死,淮昭见到的时候不由得后退一步,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想法——蛇类。
但是淮昭从未见过如此暴戾的手法,赶忙翻下去一一试探鼻息,感知到一丝微弱的呼吸以后,淮昭正准备将其扶起,那人却扯着她的裙摆不放,咬牙切齿的说道:“你罪孽…至极…”
“六师兄!”一声稚嫩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淮昭见十几人怒气冲冲的飞来,而正要扶起的那人似断线纸鸢,折出最后一口气,沉闷倒在了密草上。
“此妖身上有六师兄所制的药草味!”
淮昭回道:“不是我所为!”
那为首的中年男子沉声令道:“留下四人将他们抬回去,你——”略微浑浊的目光看着面前带着面具的黑衣女子,“你不能走。”
淮昭只觉得麻烦,这几人虽然与她交过手,偏偏现在自己又出现在这里,现如今被十几人围着不放,眼神里满是愤恨,并不打算放过她。
“我说了,不是我。”
“先抓她回去!师弟的命丧在此,还有什么可说的!”不知道谁冒出一句,顿时有几个猛冲了出来。伴随着艳红的夕阳慢慢融进云层里,黑暗开始密布整个广居山。
随着一口热汤下肚,淮昭算是讲完了这几天的整个遭遇,青衫一整个头皮发麻,那淮昭口中的中年道士应该就是太清宫的现任道长邱行鹤,太清宫作为洛京最盛的道派,以“救济天下,斩妖除祟”为训,现任弟子有百余人,各个麻衣白衫,古板的像一群小老头。
怕是日后有麻烦,青衫轻抿一口茶,沉沉说道:“这段时间你不许出门了。”
淮昭一愣,点点头,心里不知道在憋什么心思。青衫阿师前几月收到蛇类传来密信,洛京的铺子经营不善效绩不佳,几条蛇妖不敢往上禀报只好暗暗求青衫帮忙,这一去几个月的,月谷的叶子都黄了,也没见阿师回来。
“你的卧房在我左边,有事随时喊我。”青衫引着淮昭沿曲廊到了卧房,一前一后,被月光拉长影子映在白墙上,青衫一身素衣有着几分出尘的距离感,身后的淮昭一身白衣如谛仙入尘,不谙世事的稚嫩倾泻而出,师徒二人的背影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看着偌大的卧室,淮昭倒没什么好奇的,只留了床旁的一盏烛火,静静的躺在床上,身上的伤都已经上药,反正她也感受不到疼痛,便撕拉着绷带,顺着铜镜看着自己背后那一大块青紫。
太清宫…来日必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