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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鬼门开 ...

  •   烛阴帝君对自己的小徒弟赞不绝口,可这小徒弟却还是一口一个“帝君”地疏远着,众仙看在眼里,八卦之魂烧在心里。

      旁人的交谈,陵光不大在意,坐在位子上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夜正是她旧伤发作的时候。

      方才战凶尾兽时,不免损了些真气,就怕这伤提早发作,她一会儿还要去鬼门外燃火,可没法提前遁走。

      一摸身上,思鹊桐君给的药也没有带。她今日真是忙糊涂了。

      只能潜心祈祷,今夜这伤能体谅她一次。

      正默念间,从右边递过来一只八分满的酒盏,知风元君来敬她酒了。

      “神君刚才的风姿,可谓是……风华绝代!小仙先干了这杯酒,神君随意!”还不等陵光答话,知风元君一仰头,一杯酒喝下去,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看他这个样子,陵光不禁失笑。

      在喝酒上,陵光向来不习惯拒绝,她不嗜酒但酒量好,勉强能算个百杯不醉,因此爽快地给自己斟满一杯,一饮而尽。

      北冥这里的酒菜都是上佳,酒喝起来醇而不烈,很合她的酒胃。

      知风元君近水楼台,先得了她一杯,坐得远些的仙们看陵光神君喝得如此爽快,性格又好,喝完后还与他笑谈几句,便一个接一个地过来敬酒。

      待到去捉狱鬼的北冥回来,她已喝了五杯下肚。喝到第三杯时,她感到有目光挂在自己身上,挂了有一会儿了——烛阴似乎在盯着她手里的酒盏。

      但她仿若无感,转开了身子。

      是怕她没分寸,被几杯酒捧一捧,就忘了一会儿还有正事要做?

      她仰头又喝尽一杯。他一不了解她的酒量,二不了解她现在很知分寸,三也忘了她向来手段多端。

      她在自己那坛酒里动了手脚,自第二杯起,她喝的就是水了。

      北冥前脚回来,掌时的鬼官就上殿来报了。

      第一句报说:“时辰已到,请各位神尊移步鬼门。”

      第二句报:“请陵光神君布下离火阵,以护阴阳两界。”

      众仙的目光便又在她身上了,她神色如常,心下暗觉今日的确是出了许多风头。

      主位的地官大帝先站起来,降阶走下,各位神君跟在后面。此时大殿正门已被施过法术,诸位神尊踏出去,便到了度朔山三千里桃木下。

      夜晚的度朔山又是另一番景象,唯桃树顶有一线光晕,树底漆黑一片,鬼门下也从不点灯,一派静谧荒凉。

      殿上神阶最高的十六位神尊先后从法阵走出,烛阴与地官大帝先后择了中间的位子站定,北冥、云华女君、妙用真人、观世灯佛等一众分列左右。

      十六位神君分在陵光的两侧,皆是背对鬼门,唯有她一人立在众人对面,正对鬼门的冲天牌楼。

      “请陵光神君燃火。”

      有风动,风中送来桃花香气。

      她手心结印,闭眼念起咒来。

      她知道神君们都正看着自己,其中包括烛阴,但也许是经过一晚的交锋,她对此已更心平气和了。

      口中的咒愈念愈快,鬼门外一线“呼”地窜起一道火墙,并以极快的速度向左右两侧拉开。

      这火线成了山上唯一的光源,火光与灼灼桃树交相辉映,在少年神女的脸上衬出动人的色彩,一张俏丽面孔沉静如水,令人惊艳,竟已有几分绝色。

      渐渐地,神女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体力不支,额上渗出薄汗。

      但她嘴上并不停,声音渐大,火墙扑呼着往高处长起来,渐将那金墨写的“鬼门”二字舔舐下肚。

      霎时间风止。

      阵成。

      整个九幽七十二司,此刻都被围在了十丈高的火墙之内。

      陵光睁开眼,视野朦胧着只见一大片橙红火光,她燃起的离火正在十六位神君背后熊熊燃烧。

      她寂然望着眼前的其中一条人影,平稳着呼吸。这是她今日第二次尽力了,一天之内,她将自己消耗得有些多,但好在,一切顺利完成了,首次上任,没出什么岔子,她终于是担起来了这个神职。

      “阵成——鬼门大开,摆渡亡魂——”礼官唱道。

      陵光退至一侧。

      高扬的颂礼声还在桃树顶回荡,只见那火墙中便涌出一团团黑雾,争先恐后地往桃木顶钻,各自找了桃枝挂住,顿时坐成了一颗颗黑色桃果。

      陵光看着满天汹涌的黑影,怪道她来时,这桃树上一颗果子也没有,原来是专替这些亡魂还阳受飨留的位置。

      这些亡魂,后人给立了坟冢的,才能坐成果子。而那些曝尸荒野,或坟被捣毁的,则均没有可挂的桃枝,便只能在树梢盘桓一圈,然后没入红土间不见了踪影。

      这些无祀亡魂,便只能受路边道旁的野坛祭祀了。

      陵光呆呆望了一会儿,忽觉周遭静了,一回头,神尊们都已走了,只剩下一位站在后面,与她一样抬头望着这番景象。

      而那一位看见她回头,便转眼看向她,背后炽灼冲天的离火,衬得他眸中晶亮,倒似有崖巅融雪。

      别无指望地,陵光的目光滑向了那双眼睛,就那么一两瞬,她似乎被短暂地困在了那里面。

      或许一双眼睛长得过于好看,就会显得多情。

      有时候她想,他活了这么长久的岁月,理应知道这样的眼神多么容易让人误会。

      他不该给她这样的眼神,过去、现在,都不该。

      曾经,她便是自以为能够看懂他的眼神,以为那里面会有一些单单给她的情绪,因此吃了那些苦头。

      今日她再看这样的眼神,却已经十分清醒了。

      在那里面分明就是众生平等,他给她的笑,与他观凡尘、救黎众时的笑没什么不同。

      她一直从那双眼里看出来的情,都是她自己的情。

      他不该长那样一双眼。

      思绪流转,也不过是三四瞬的光景,陵光转回了身子,将视线投向了那边的山坡。

      他在这里等着她么?

      他是打算要说些什么?

      又是一阵风起。

      身后许久没有动静,她双肩微动,忍不住回头时,鬼门下已空无一人。

      ##

      待陵光回到行宫,已将近午夜了。

      被凶尾兽一搅,她从鬼门回去再献出寿礼时,达到不错的逗乐效果,反倒让大家换了心情。

      地官大帝与云华女君离场后,底下的仙人们一下子自在起来,三三两两,嘴上功夫都厉害,你敬我我敬你,陵光差事已毕,听他们说话有趣得很,笑着多喝了几杯真酒。

      烛阴帝君倒一直没走,想敬他的小仙也多,大多是好几位一起去。他一直端的是茶杯,也没人说他不够意思,必须换成醇酒云云。

      毕竟,方才他与地官大帝喝,端的也是茶杯。

      陵光不知他今天为何如此有兴致,留到这时候还不走,他往日的做派都是准点到、提前走的。

      甚至于她离开时,帝君还在位上坐着。

      按说今日辛苦,该倒头就睡,奈何她酒力好,最后那几杯越喝越精神,今夜吃的又多了些,躺在榻上,只觉胃里鼓胀,竟然横竖睡不着。

      都已这个时辰了,背上的旧伤还没有发作,想必今夜能够平安无事。

      思及此,便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她的本意是在行宫周边走一走、站一站,可远远地看见前面竟有波光粼粼,是白日所见的那一方幽莲池。

      幽莲通体黑色,只在夜间开放,传说开时有亡魂垂泪之声。

      平日有没有不知道,今夜大约不会有,偌大的一个九幽七十二司里,已没有半缕亡魂了。

      她往池边走去,又见池上有桥,池中立一座小亭。

      兴许是酒气作祟,她并不走桥,反而纵身腾空,飞至亭中。

      池水荡漾,有风送爽。冥界的莲池与月色,与哪里都不一样。慈悲的莲染上几分鬼气,就变得冷情,就如这冥界的六道轮回、迎来送往。

      她定定地坐在亭中石凳上,望着池面出神。

      身后突然有仙泽近身,响起人声,唤她:“陵光……”

      来人是知风元君,面染桃色,双眼带了几分潮湿。

      “知风元君。”她站起身来,面对他。

      他来得突然,显然不胜酒力,而且方才唤的是“陵光”,而非“陵光神君”。

      “陵光神君方才的风姿,小仙一见难忘,”他手上还端着酒杯,朝她走一步,“小仙想与神君再喝一杯酒,可好?”

      陵光微皱了眉,说:“知风元君喝醉了,回去休息吧,改日咱们再约酒。”

      他醉得厉害,此刻哪里是好言能劝走的,依然不依不饶地贴过来,非要与她再喝一杯,央告着实在不行,坐一坐也好。

      “陵光神君,今日我跟你聊得高兴,我——”

      知风元君的话,被劈头一个砍在颈侧的手刀斩断了,他白眼一翻,身体顿时瘫坐下去,陵光便眼疾脚快地踢了个凳子到他屁.股底下接着,手上一搡,知风元君便趴在石桌上睡得深沉了。

      终于安静了。

      说实话,今天这一整日,她说的场面话已经超支了,此时只想独自看看月亮。

      她吐出一口气,抱手面湖而立。

      片刻,她看着月亮,眨眨眼。

      旋即转身,伸出两根手指,探向知风元君的鼻底,感到那里还有均匀的气息,方才松了一口气。

      她已经许久没有砍人手刀了,很怕砍出问题。

      手收回来抱在胸前,目光方投向远处,忽然,背上一阵浅密的刺痛。

      她暗叫不好,这是旧伤发作的征兆。还是不该出来,今夜果然还是躲不过去。

      可侧耳一听,风中还有一个人。

      回转身,粼粼波光、泠泠夜风中,对面的岸上站了一个身影,白发如瀑,是烛阴帝君。

      这个距离,她似乎能感受到他的仙泽,但很弱。

      他站在这里,是来找她的么?

      她总觉得今夜烛阴要跟她说些什么话,虽然她认为他实在不必为了往事解释什么,也不大想听。

      陵光回身看了看正熟睡的知风元君,皱了眉头。

      在这里说么?他是看这边有旁人在,要等她自己走出去?

      她又抱着手面对池面立了一会儿,而后索性转身,走出小亭上了木桥。

      她打算直接无视那边岸上的烛阴,径直走回行宫去,若他来拦的话……则跟他周旋几句,再拈诀遁走好了。

      陵光在木桥上行至半途,眼风里却瞧见,自岸边行来了一道纤细身影。

      她脚步一顿,认出来,那是换了常服的云华女君。

      原来,自己是占了两人约见的地方。

      背后疼痛渐盛,她当机立断,手上一翻正要拈诀,却不小心与云华女君对上了眼神。

      她只好收了法术,走完这一段木桥,过去朝两位神君见礼。

      云华女君笑得温柔:“陵光,今日你立了大功,方才帝君还与我提起,你打得着实漂亮,处理得也很圆满。”

      陵光感到自己的笑不太挂得住了,背后一阵疼似一阵,只听见自己说:“女君谬赞了,我能有今日,还要仰仗帝君对我的历练,是帝君教得好。”

      这话听起来不大对,像是讥讽,她若是神思清明,绝不会这样说。

      “这幽莲池的月色宜人,小神不扰二位清静了,先回去休息。”

      云华女君嘱咐她好生将养,她应下来,正要走,烛阴却将她叫住。

      她顿住,看向他,并不做声。

      “智胜真佛,说近来许久没有见你,托我传话,让你择日去看看他,他等你去弈棋。”

      疼痛催得急,这话陵光只听见一头一尾的“智胜”和“弈棋”四字,便模糊知道了个大概,匆匆应下来,转身告辞。

      她一路往石板路上走,然而尚未走出两人的视线,就疼得走不动了。
      忽而,前面有一道不知拐去哪里的弯,陵光便加紧脚步,不管不顾地撞进去。

      刚进了巷子口,陵光便扶着墙喘气,却仍控制着未发出半点声响。

      眼下,她自己根本走不回去,身体上的疼痛让她如溺水般想要求救,若是北冥在那亭下就好了,可此刻那亭中却偏是那两个人。

      仅一墙之隔,这个距离,恐怕定然引起那边的注意。

      她不愿让烛阴看见自己受这伤折磨的样子,她没法、也不许自己向他求救。

      可是……真的太疼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鬼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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