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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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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辞云与顾笙对坐于院中水榭。一池残荷映着秋光,水面倒映着几片枯败的茎叶,矮几上茶烟袅袅,侍从们都远远候在廊外。
顾笙见季辞云神色怔忪,目光飘忽,心中不由一紧,只垂眸暗自端详着他。
季辞云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银线绣的竹叶纹,半晌才抬起眼帘,视线却在触及顾笙后又迅速垂下,似有千般纠结缠绕在心头。
“妻主,”他终于轻声开口,脸上虽浮着笑意,心底却隐隐发凉,“今日遇见兄长……他可曾做过什么奇怪的事?”
顾笙放下手中玉杯,垂眸思忖片刻,摇头道:“并无异样。怎会如此问?”
“……”季辞云唇瓣微抿。身为弟弟,他总觉得将兄长的深闺私密轻易道出,恐有损季晚棠清誉。可不说,又怕顾笙毫无防备,若季晚棠一时情迷做出荒唐事来,后果不堪设想。
“兄长他……终究未出阁,性子又素来跳脱不拘,”他斟酌着字句,“妻主平日里,还是尽量避着些好。”
顾笙不以为意:“大公子虽偶有言辞失状之时,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我同为一家,我若对他避之不及,平白惹人多心。”
“……他对你言辞无状过?”季辞云心口一紧,指尖不自觉扣紧了紫檀桌沿,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如何无状?”
“他今日不还责怪我吗?……不过只是随口一提,何必紧张。”顾笙将他面前凉透的茶盏撤下,换上一盏新沏的,雾气氤氲了她的眉眼,“倒是岳母催促搬迁之事,这才是正题,你该多上些心。”
季辞云面露难色。今日见顾笙与季晚棠并肩而行那一幕,已让他血涌如潮,哪里还愿搬到与季府一墙之隔的新宅?若真近了,他只怕季晚棠的心思只怕更活络……
这世间时有兄弟共侍一妻的传闻,但他绝不愿将顾笙分与旁人,即便是血缘至亲。
他惟愿与顾笙长长久久,一生一世一双人。
幸而顾笙也不似寻常女子那般风流多情,这让他稍感宽慰。
可她不惦记旁人,却不代表旁人不会惦记她。
“乔迁之事,不急在一时。”季辞云忽然倾身,手臂支在案几上,如同在规劝一个稚童般语气认真无比,“妻主先答应我,往后若再遇见兄长,定要记得避开。”
顾笙点头,瞧着他难得如此严肃的模样,不禁莞尔:“辞云善忌,竟更胜寻常男子,我委实意外。”
季辞云闻言面露苦色,低声嗫嚅:“从前读《男诫》、《男德》,只觉其中道理天成,守礼持节有何难处?如今方知,书上所载的君子之行,实是忍常人所不能忍的圣人之举……而我,不过一介凡夫俗子罢了。”
“昨日重读《贤夫录》,其中有一则,说一男子因妻主难孕,便主动从外收留一孤苦男子,劝妻主纳为侧侍。妻主应允后,不久便一举得女。书中赞此乃‘大义’,既延嗣续香,又救人于困厄,是莫大恩德。”
季辞云面色愈发苍白,似难以忍受,“可如今想来,若换作是我……我决计做不到。只要想到妻主与旁人……日后还要三人同处一室,辞云便觉心如死灰,活着也了无趣味。”
更不必说,书里那些贤夫常劝妻主节欲。可每当顾笙指尖勾住他的衣带,季辞云脑中便一片空白,什么圣贤道理都抛诸脑后,最后总是她想要什么,他便给了什么。
他说着,颓然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案几上:“我恐怕做不了一个好主夫了。”
顾笙轻笑,指尖抚了抚他低垂的额发:“我还以为,辞云是天边的明月,生来便是要做圣人的,怎可被这点小事难倒?”她语带戏谑,“不如,我真纳个侧侍回来,磨练磨练你?”
“不要。”季辞云膝行着越过矮几,不管不顾地扑进顾笙怀里,双臂紧紧环住她的腰身,将脸埋在她衣襟间,“你想都别想……若你真敢纳个侧室,我都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将连埋在顾笙的衣襟之间,一想到自己脑海中的诸多想法,面色便苍白无比:“我可不想做那些事,也不想变成那种……悍夫,好可怕……”
“光天化日,你也不怕被别人瞧见。”顾笙今日第二次说这话,这兄弟二人,莽撞起来倒是如出一辙。
“我们是妻夫,偶有亲昵,亦是人之常情。”更亲密的事都已不知做过多少回,季辞云不懂为何在人前总要装得相敬如宾。
他斜倚在她怀中,仰头望着她。秋日澄澈的阳光落入她眼底,映得那琥珀色的眸子犹如暖玉。
季辞云低声呢喃,眼中带着不容置喙的独占:“妻主不许纳侍,一个都不许。你是我的,只我一个人。”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明月。
遇见顾笙之后,季辞云心中那些晦暗的念头便如同藤蔓般疯长。
他甚至私下无比庆幸顾笙出身寒微,无人问津,以至于在这样的年岁仍未缔结婚约,这才让他寻到了这颗滚落尘泥、光芒暂掩的明珠。
回过神时,他都被自己恶毒的想法吓了一跳。
而且,他竟然还未曾探问过她的心意,便让母亲前去提亲。
他明知,以季家之势,她即使不愿也根本无法拒绝。
可那时的季辞云什么也顾不得了。
即便她不爱他,他也要嫁她,要牢牢抓住她,要小心将她拭净,藏起来,让她从此只属于他一人。
他真的好喜欢她。
万幸,她们竟是两情相悦。
顾笙低下头,指尖轻柔拭去他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湿意:“怎么哭了?”
“辞云喜欢师傅。”季辞云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微烫的脸颊上,委屈巴巴地蹭了蹭,“师傅以后再不许说什么纳侧室的话。”
顾笙低笑,将他搂得更紧些:“你还真是……”
傻得可爱。
搬迁确是大事,顾笙却不打算将顾家旧祠一并迁去,只留了阿芜在故宅看守。
阿芜年岁渐长,心性反而愈发不喜拘束,偏爱独自游荡,结交些三教九流的江湖人物。顾笙也由她去,女儿家志在四方,困守宅院确实无趣。
待新房安置好,因着新居与季府毗邻,往日送到季家的宴饮请帖,递帖人顾及季望舒的颜面,往往也会顺道给顾笙送上一份。
顾笙从不觉得尴尬,但凡有请,大多应邀前往。她这般身份,在普通世家眼中或还有几分薄面,但于真正的豪门权贵而言,不过是个依附季家的寒门赘妻,不值一提。而她所要寻觅的,恰恰正是这些眼高于顶的人。
她琴技超绝,文采亦是不俗,兼之皮相俊丽,气质清冷卓然,只盼能遇一慧眼识珠的伯乐。
可这,偏偏就是天下第一等的难事。
顾笙也不心急,只要去得足够多,露面的次数足够频繁,只期望遇见那么一两个女子,能稍稍穿透门第的偏见在她身上停留得久一些。
只怪顾笙既要借权贵之力青云直上,骨子里却偏又存着几分不肯折腰的执拗。她想要借势,却又不愿彻底伏低做小、谄媚逢迎。
若非如此,以她的才貌心智,或许早已觅得良人。
胡三笑在玉都中略有些身份,偶尔也乐得施以援手。
她在顾笙身上押了注,觉得她既能攀上季家,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攀上赵家。她等着有朝一日,顾笙真能乘风而起,反手拉她一把。
她早就觉得,这女人野心勃勃又不择手段,今后绝非池中之物。
胡三笑虽自称平头百姓,可她那义母却颇有来历。据说与京城那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也正因如此,玉都城内的消息脉络,数她最为灵通。
这日,陈家在城外围猎设宴,也给顾笙递了帖子。
偌大的猎场边帐帷如云,炭火炙烤着新猎的鹿肉,油脂滴落滋滋作响。几位世家女子围坐畅谈,吟诗作赋,笑声朗朗。
唯顾笙独自坐在最偏的角落,面前一架桐木琴,她指尖虚虚搭着弦,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你就这么干坐着?”胡三笑本跟着义母同来,原要去猎场驰骋一番,可瞥见她便转了方向。
她大大咧咧地走到顾笙身旁坐下,腰间那柄剑随着动作轻晃:“瞧瞧旁人,吟风弄月何等快意,你该不会就只会弹个破琴吧?”
“她们不和我玩。”顾笙指尖随意拨过两三根弦,清泠的散音在喧闹中几乎听不见,“坐在这里弹琴,好歹算个事做。”
“我看你这些时日四处赴宴,似也无甚成效?”。“胡三笑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京城派了巡察御史南下,按行程推算,不日就该到玉都了。说不定,是你的好机会。”
顾笙眸光微动:“她是谁的人?”
胡三笑思量片刻:“她出身琅琊王氏,家中长辈官拜大司徒,位列三公。她虽非嫡长,可这般门第却是一等一的显赫。”
“大司徒……”顾笙低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琴弦,“这位出身高贵的御史肯四处奔波,必是要做出些政绩方能回京复命。她来玉都,想查什么?”
胡三笑扯了扯嘴角:“人家那个身份……想查什么便能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