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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挂名风波 ...

  •   那天晚上回宿舍后,金南俊的手机响了。
      他原本松弛的表情在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凝住,是公司公关部的紧急号码。他朝其他人比了个“安静”的手势,走到阳台接起。
      客厅里的嬉闹声不自觉低了下去。隔着玻璃门,他们看见南俊的背影在昏暗的夜色中逐渐绷紧,接电话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另一只手反复捋着头发——那是他压力极大时的习惯动作。
      通话时间不长,但每一秒都拉得很慢。
      当金南俊推开门走回客厅时,脸上惯有的温和与镇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严肃,阳台的冷风跟着他灌进来。
      南俊走到客厅中央,深吸一口气。他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凯安身上,停留了一瞬,才缓缓开口:
      “有件事,得让大家知道。”
      他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但底下暗流涌动。
      “网上……开始出现一些声音。”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是关于凯安创作能力的质疑。”
      客厅陷入一片死寂。
      “什……什么质疑?”田柾国第一个打破沉默,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金南俊走到茶几旁,拿起自己的平板电脑,解锁,调出一个页面,然后将屏幕转向大家。那是一篇刚发布在知名论坛上的帖子,标题用加粗字体标出,像一把淬毒的匕首:
      《深度剖析“创作天才”金凯安:是天赋异禀,还是精密营销?》
      发帖人自称“业内资深音乐制作人”,以“专业角度”洋洋洒洒写了近五千字,条分缕析,逻辑看似严密:
      “疑点一:作品风格跨度违背基本创作规律。金凯安(KA)公开参与的作品,从早期《Visions》的迷幻电子,到《Drowning》的抒情blue,再到《All Of Me》的成人抒情,直至近期《I NEED U》的流行舞曲……风格横跨数个领域,且完成度极高。通常,创作者即使转型,也会随着人生阅历增长,在数年间缓慢过渡。而KA年仅十九岁(韩国算法),在法定意义上甚至未成年,其作品呈现的‘成熟度’与‘多样性’,与年龄严重不符,存在明显逻辑断点。
      疑点二:著作权顺位与‘天才’名号严重不符。查阅韩国音乐著作权协会官方记录,KA在所有已发行作品中,从未位列著作权第一顺位。最高仅为第二顺位,且多与RM、SUGA等成员或公司制作人共同署名。这与Big Hit娱乐大力宣传的‘核心创作成员’、‘天才作曲家’形象,形成令人费解的反差。合理推测:其实际贡献可能仅限于旋律灵感提供,或更少,主要创作工作由署名第一顺位的专业制作人完成。
      疑点三:近期公告牌获奖作品《All Of Me》的‘巧合’。该作品获奖无疑提升了KA及防弹少年团的国际声誉。但值得注意的是,歌曲发行及获奖时间点,恰逢防弹新专辑宣传期。不排除此为经纪公司精心策划的‘资源置换’或‘挂名操作’,旨在为KA打造‘国际认证作曲家’光环,进而拉动团队整体形象与商业价值。”
      文章最后,抛出核心结论:
      “综合以上,我们有理由质疑:金凯安的‘创作天才’人设,是否为Big Hit娱乐为包装其外貌出众成员、迎合市场‘创作偶像’偏好而进行的精密营销?其作品版权的真实归属究竟如何?偶像工业‘造神’背后,被遮蔽的匿名创作者权益又由谁来保障?”
      帖子下的评论区,早已是一片狼藉的战场。
      【终于有人说了!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一个十几岁的小孩怎么可能写出那么深情的歌?】
      【防弹少年团所谓的自给自足,怕不是把幕后工作人员的功劳都算在自己头上了吧?】
      【KA也就那张脸能打,没想到连才华都是包装出来的,真让人失望。】
      【就算歌是他写的,那种明显的情歌,偶像谈恋爱实锤了吧?粉丝还在洗?】
      【Big Hit为了红真是不择手段,欺负真正做音乐的人没粉丝呗?】
      更刺眼的,是一些打着“业内爆料”旗号的匿名回复,言之凿凿:
      “朋友在Big Hit制作部,说Pdogg私下抱怨过好几回,曲子被改个旋律线就挂艺人名。”
      “方时赫早年就爱这么干,不然你们以为他为什么能捧出那么多人?”
      “KA也就是个漂亮傀儡,真正的声音后面不知道是谁呢。”
      ……
      客厅里,只有平板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在每个人脸上,变幻不定。
      田柾国第一个跳起来:“胡说八道!”
      朴智旻也激动地点头:“《I NEED U》的bridge部分就是凯安写的,明明是凯安在工作室里一遍遍磨出来的!”
      郑号锡没有动,他坐在沙发另一端,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作为团队里最常协调各方、也最清楚舆论可怕之处的人,他的担忧更为具体:“问题不单单是这些话有多难听。关键在于,这种‘专业质疑’的腔调,很容易带起节奏。一旦‘创作造假’的标签被贴上,对我们整个团队‘自给自足偶像’的根基是毁灭性的打击。尤其是凯安……”他看向坐在阴影里的银发少年,“你会成为风暴中心。”
      凯安自始至终沉默着。
      他能“尝”到。
      太浓了,太烈了。
      从南俊哥挂断电话那一刻起,愤怒、担忧、委屈、保护欲、还有深层的恐惧……这些情绪如同粘稠的原油,从每一个哥哥身上喷涌而出,几乎塞满整个客厅,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这些情绪能量庞大而纯净,若是平时,足以让他“饱餐”数日。
      但此刻,他只觉得窒息。
      因为在这些属于他人的激烈情绪之下,他自己心底翻涌上来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冰冷粘稠的东西——那是一种熟悉的、仿佛源自本能的不祥预感。这不是普通的网络黑评,不是散兵游勇的嫉妒发泄。行文的“专业”包装,切入角度的刁钻,时机选择的精准(恰好在一巡成功、《I NEED U》一位后团队势头上升时),以及那些“恰到好处”的匿名爆料……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攻击。
      目标明确:打击防弹少年团最具话题性的“创作王牌”,摧毁他们辛苦建立的“实力派”形象。
      而他,金凯安,就是那个被选中的突破口。
      “我确实,”凯安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油锅的水滴,让所有争论瞬间停止,“从来没有拿过著作权第一顺位。”
      所有目光骤然聚焦在他身上,那些目光里的情绪更浓了——不解、焦急、想要辩解。
      闵玧其皱起眉,语气带着惯常的冷硬,但仔细听能辨出一丝急躁:“那是因为合作的时候,我和南俊负责了歌词主体或者编曲架构。著作权按贡献比例分配,你主要提供核心旋律,排第二甚至第三都很正常。这有什么问题?”
      “但外人不会去看贡献比例,哥。”凯安抬起头,看向闵玧其,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他们只会看到最简单的对比:一个被称作‘天才’、作品甚至拿了公告牌奖的人,居然从来没有‘独自’创作过一首歌——至少,在法律文件上没有。这个逻辑在普通人眼里,是致命的。”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他们不会相信,一个十九岁的人,能写出那些歌。他们更愿意相信,那些歌是别人写的,我只是一个……被推到台前的漂亮招牌。”
      金南俊走到他身边,手放在他肩上:“凯安,不要被影响。我们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能力。《Visions》《Drowning》……那些歌的灵魂是你的,谁都拿不走。”
      “我知道。”凯安点头,但不安并未消散。他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名声,而是这种质疑可能对团队辛苦建立的“创作偶像”形象造成毁灭性打击。
      接下来的三天,正如凯安那不祥的预感,事态以惊人的速度恶化。
      那篇“分析长文”被数个营销号搬运,配上耸动的标题,在各大社交平台病毒式传播。“金凯安创作能力质疑”“防弹少年团版权争议” 等话题相继爬上热搜榜,虽然排名不高,但如同附骨之疽,持续散发着毒性的关注。
      更多“疑点”被“扒出”:有“技术党”对比了KA参与歌曲和某些欧美独立音乐人作品的频谱,声称找到“相似之处”;有“考据党”翻出早期Big Hit财务报道,暗示公司在歌曲版权购买上“投入可疑”;甚至有人开始“解读”凯安在综艺上的言论,断章取义成“默认能力不足”。
      匿名爆料更是层出不穷,越来越具体,也越来越恶毒。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成了Big Hit的内部知情人,所有人都手握“KA造假”的铁证。
      Big Hit公司大楼彻夜灯火通明,公关部、法务部、艺人管理部全部高速运转。方时赫的办公室里电话铃声和键盘敲击声几乎没停过。
      但舆论的漩涡一旦形成,再专业的应对也显得迟缓。最直接的压力,如同千斤重担,分毫不差地落在了防弹少年团八个成员,尤其是风暴眼中心的金凯安身上。
      行程没有取消,他们依然要跑通告、上节目、练习。但氛围彻底变了。电视台工作人员的眼神里多了探究和疏离,后台遇到的其他艺人问候时笑容有些微妙,就连一直跟随的站姐镜头,似乎也带着比以往更锐利的审视。
      第三天晚上,金南俊放下不断震动的手机,屏幕上是公司发来的最新舆情报告。他揉了揉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向围坐在客厅地毯上的成员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黑眼圈清晰可见。
      “方PD刚来电话。”金南俊的声音沙哑,“基本确定,是业内竞争对手的手笔。我们这次回归势头太猛,一位拿到手软,海外关注度也上来,有些人坐不住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公司已经在准备正式声明,会附上部分作品的著作权登记证书、创作过程记录,也会联系合作过的外部音乐人出面说明。但……”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凯安低垂的头上,“对方这次是有备而来,打的就是‘专业质疑’和‘业内爆料’的牌。常规的澄清效果可能有限。”
      “可那些话说得太过分了!”田柾国眼睛发红。
      “柾国。”闵玧其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忙内瞬间噤声。他手里把玩着一个打火机,开合间发出规律的咔哒声,眼神冷静得近乎冷酷,“吵架没用。对骂只会拉低档次,陷入他们的第二个陷阱。”
      “那怎么办?”朴智旻急切地问,手无意识地攥着衣角。
      “用舞台。”金南俊接过话,眼神锐利起来,“用作品。这是最硬的反击。但在此之前,我们所有人,必须统一态度——不公开反驳,不情绪化发言,不落入自证清白的陷阱。一切,等公司的官方声明。”
      他看向凯安:“尤其是你,凯安。无论采访还是综艺,问到相关问题,一律微笑回应‘相信公司会妥善处理’,或者‘我更愿意用接下来的音乐作品和大家沟通’。明白吗?”
      凯安点了点头。他能感受到南俊哥话语里的保护,那是一种将复杂局势简化、为他圈出安全区的努力。
      就在这时,凯安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方时赫的私人信息。
      他抬起头,迎着哥哥们询问的目光,轻声说:“方PD上午……单独找我了。”
      客厅再次安静下来。
      “他说,”凯安的声音渐渐平稳,仿佛在复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决定,“下次回归,会给我一首完全solo的曲目机会。不是收录曲,是可能作为先行曲或特别曲目发布。要求是——独立完成作曲、编曲、填词,著作权第一顺位只有‘KA’。”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脸:“用一首无可争议的、彻底属于我自己的歌,让质疑的人闭嘴。”
      沉默片刻。
      闵玧其第一个开口:“压力会很大。独立完成一首歌,从零到一,不是那么容易。”
      “我知道。”凯安点头,“但这是我必须走的路。”
      “需要帮忙就说。”闵玧其顿了顿,“不是帮你写,是给建议。”
      郑号锡用力拍手:“这才对!用音乐打他们的脸!”
      南俊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这些天来罕见的、真正的笑意,那笑容里有欣慰,更有一种托付重任的郑重:“公司层面会尽最大努力铺路。但最终,能证明‘金凯安’的,只有金凯安自己——以及你即将诞生的作品。”
      朴智旻挪到凯安身边,紧紧握住他依旧冰凉的手,声音很轻却无比坚定:“你需要什么?宵夜?安静的空间?还是只是有人陪着?我们随时都在。”
      金泰亨也凑过来,难得没有搞怪,只是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凯安的肩膀,像小动物给予安慰的方式。
      凯安抬起头,目光一一掠过哥哥们的脸庞。每一张脸上,此刻都写着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这些情绪如此汹涌,如此温暖,几乎要将他空洞的胸腔填满。
      但是,心底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他不能只是被动地吸收、翻译这些美好的情绪。
      他必须主动地,把这些信任,这些期待,甚至包括那些外界的恶意与质疑,全部锻造成武器。
      一把能保护自己,也能守护团队的武器。
      他需要的,不再是被动的养分,而是主动的淬炼。
      “我需要时间。”凯安最终轻声说道,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还有……”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与金南俊相遇。
      “你们的信任。一直以来的,和接下来的。”
      金南俊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睛。那双总是盛满智慧与温和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深沉的、磐石般的坚定。
      “我们一直都信任你,从未动摇。”他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也极其有力,“现在,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放手去做你该做的,写出那首只属于你的歌。去向世界证明你自己。而我们会在这里,一直等你。”
      “无论多久。”闵玧其在旁边淡淡补充了一句。
      凯安看着他们,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天深夜,凯安独自一人回到了他那间位于僻静街区的工作室。
      电梯上行,数字跳动。走廊空旷寂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回响。密码锁发出轻微的“滴滴”声,门开了。
      他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工作台那盏孤零零的护眼灯。冰冷的白光洒在漆黑的台面上,照亮了键盘、鼠标、声卡和监听耳机。落地窗外,首尔的夜景如同一张缀满星辰的巨毯铺展开来,霓虹灯流光溢彩,车河蜿蜒不息,繁华却透着隔岸观火的疏离。
      凯安在椅子上坐下,屏幕苍白的冷光照亮他同样苍白的脸,眼下是连续失眠累积的淡青,唯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与光亮的交界处,亮得有些异常。
      他新建了一个工程文件,指尖在命名栏停顿片刻,敲下:
      《God Complex》
      自命不凡
      第一个和弦落下,是沉重阴郁的C小调开端,随即鼓点跟进,不是咚咚咚的背景,而是复杂到近乎炫技的碎拍,贝斯线作为底色,就像潜伏在阴影中的野兽,危险而富有攻击性。
      他开始写歌词,用英语,最直接的国际语言也最适合用于“宣战”。:
      “They say I’m just a face, a product of the factory line
      他们说我只是张漂亮脸蛋,流水线上的产品”
      “They say the songs ain’t mine, just borrowed for a pretty design
      他们说歌不是我的,我只是借来装饰的漂亮外壳”
      “They analyze the chords, the beats, the goddamn BPM
      他们分析和弦、鼓点和该死的节拍”
      “But they can’t measure what’s burning deep within
      却测量不出我心底燃烧的是什么”
      ……
      他的flow越来越快,三连音、四连音、切分、变速,就像是一场音符的极限运动。这是纯粹的炫技,每一个停顿都精心设计,每一个押韵都多重嵌套。
      当最后一个扭曲的合成器音效在渐弱中消失,工程文件里已经铺满了密密麻麻、色彩各异的音轨。鼓点复杂,旋律线交织,和声丰富,段落设计精巧。
      技术层面上,无可挑剔。
      凯安瘫在人体工学椅里,后背被汗水浸湿一片,黏腻冰凉。他盯着屏幕上那堪称“炫技教科书”的作品,心脏却在胸腔里缓慢地、沉重地下坠。
      一片冰凉。
      不对。
      哪里都不对。
      这首歌技术很好,情绪很满,攻击性爆表。但它就像一件镶嵌满宝石、雕刻繁复却毫无生气的铠甲,沉重,华丽,却冰冷僵硬,感受不到一丝心跳的温度。
      这只是一首“证明我很牛”的歌。
      而他想写的,是一首“这就是我”的歌。
      鼠标指针悬停在删除键上,微微颤抖。这四个小时的心血,这些精密算计的音符,像一座用沙砾堆砌的堡垒,看似雄伟,实则一触即溃。他迟迟按不下去,不是舍不得,而是某种更深层的茫然——如果连这样竭尽所能的“证明”都是错的,那什么才是对的?什么才是“金凯安”的声音?
      他向后仰倒,闭上眼睛。黑暗中,那些恶意的质疑言论再次翻涌上来,字句尖刻。与之交织的,是哥哥们担忧的眼神,南俊哥沉重的托付,方PD沉默的期待……无数声音,无数面孔,无数情绪,在他脑海里轰鸣、碰撞、搅拌成一团浑浊的迷雾。
      就在这时,搁在桌边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
      嗡嗡的震动声在寂静的工作室里格外清晰。
      凯安睁开眼,偏头看去。
      是一条KKT信息。
      权志龙:还好吗?我们见面吧。
      没有寒暄,没有疑问,直截了当,仿佛早已预料到他此刻的困境。
      凯安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敲击,同样简短地发送了:工作室地址定位。
      ……
      几乎是在发送成功的瞬间,对方的状态就显示了“已读”。
      没有多余的对话。
      大约四十分钟后,门禁对讲机响了。
      凯安走到门口,从猫眼看出去。楼道光线昏暗,一个穿着黑色连帽卫衣的身影站在门外,帽子拉得很低,几乎遮住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抿着的嘴唇。他手里拎着一个手提袋,袋口隐约露出威士忌酒瓶的轮廓。
      凯安打开了门。
      权志龙站在门外,抬了抬帽檐。楼道的光落进他眼里,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和疏离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既不是前辈的威严,也不是客套的关怀,反而有种……介于疲惫和兴致之间的微妙神色。
      “不请我进去?”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却轻松得像半夜来敲老朋友家的门。
      凯安侧身让开。
      权志龙走进来,随手带上门。他走进工作室,环顾四周——四十平米的开间,挑高设计,专业设备一应俱全,墙上贴着防弹的合照和手写旋律草稿。还有工作台上那台依然亮着屏幕,显示着《God Complex》工程文件的电脑。
      他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不错的地方。”他评价道,听不出什么情绪。然后径直走到工作台旁,将手提袋放在空处,从里面拿出那瓶威士忌,又熟门熟路地从旁边的简易橱柜里翻出两个干净玻璃杯,动作自然得像在自己家。
      “喝过这个吗?”他问,开始倒酒。
      “志龙前辈,我还没到法定饮酒年龄。”凯安说。
      权志龙耸了下肩膀,倒酒的动作没停,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内划出漂亮的弧线。“那就少喝点,试一下。”他抿了抿嘴,语气随意,甚至带着点满不在乎的叛逆,“只要没被拍到,就没什么关系。”
      他倒了两杯,不多,刚好没过杯底。然后拿起自己的那杯,走到沙发边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凯安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接过另一杯酒。
      权志龙举起杯子:“先干一杯。敬所有质疑我们的人——没有他们,我们写不出最好的歌。”
      两只玻璃杯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凯安仰头,将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灼热的暖流从喉咙一路烧进胃里,随即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像一把火,短暂地驱散了盘踞在心底的寒意和迷茫。
      权志龙也喝完了,他将空杯放在茶几上,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整个人陷入一种松弛而坦诚的状态。他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
      “我第一次被大规模质疑创作能力,大概是二十岁。”他靠进沙发里,目光落在窗外遥远的灯火上,“那时候有人说,《谎言》不是我写的,说YG有枪手团队。他们分析旋律,分析歌词,说得头头是道。”
      凯安安静地听着。
      “我整夜失眠。”权志龙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在工作室里砸东西,对着镜子问自己:如果这些歌真的不是我写的,那我到底是谁?如果‘G-Dragon’只是一个被公司、被市场、被所有人期待共同创造出来的形象,那真实的‘权志龙’……又在哪里?”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点点酒,抿了一口,继续道:“后来,我好像明白了。他们质疑的,从来不是某一首歌的著作权归属。他们质疑的是——‘你凭什么拥有这一切?’才华、名声、喜爱、注视、甚至痛苦……当你站得够高,拥有得够多,就一定会有人想把你拽下来,用尽方法证明你‘德不配位’。这不是针对某个人,凯安。这是人性,是游戏规则的一部分。”
      凯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酸又胀,几乎窒息。
      “那您……后来是怎么走出来的?”他问,声音干涩。
      权志龙转过头,看向他。在工作室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簇在深海中燃烧的幽火。
      “我写了《Heartbreaker》。”他说,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把所有的愤怒、不甘、委屈、自我怀疑,还有那种被全世界背叛的孤独感……全部塞进那四分多钟里。我不解释,不辩白,不跟任何人对骂。我只用作品说话——你们说我不是创作人?那我就写一首,你们谁都写不出来、也模仿不了歌。”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近乎自嘲的弧度:“虽然后来……那首歌也引来了更多的争议。但那是二十岁的权志龙能想到的、最直接的反击方式。”
      他倾身向前,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凯安能更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凛冽的古龙水尾调,以及威士忌醇厚的余韵。那双深邃的眼睛牢牢锁定他,声音压得更低,像在分享一个血腥而珍贵的秘密:
      “但那是二十岁的我的做法。现在的我会告诉你——”
      他停顿,确保凯安每一个字都听清:
      “真正的反击,从来不是拼命证明你有多厉害,多完美,多无可指摘。”
      “而是转过身,坦然地、甚至残忍地,把你最大的弱点,你最不堪的残缺,你最恐惧被人看见的伤口……”
      他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像锤子,重重敲在凯安的心膜上:
      “变成你身上,最坚固、最华丽、也最无法被复制的——铠甲。”
      凯安怔住了,瞳孔微微收缩。有什么东西在脑海深处被猛地击中,发出嗡鸣。
      权志龙靠回沙发,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苍凉:
      “这才是能杀死所有质疑的……终极武器。”
      那一晚,他们喝光了那瓶不算多的威士忌。
      酒精逐渐侵蚀理智的堤坝。那个永远出现在镜头前游刃有余、光芒万丈的顶级偶像,那个被无数人神话的“G-Dragon”,开始显露出细微的、真实的裂痕。
      他谈起成名后如影随形、无法与人言说的孤独;谈起被千万人爱着、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玻璃,无人能真正触碰到内核的空虚;谈起站在世界之巅接受山呼海啸的朝拜,转身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的刺骨寒意;谈起创作成为生命全部意义后,一旦停滞所带来的灭顶般的自我怀疑。
      “有时候我觉得,”他的声音变得含糊,带着浓重的醉意,身体软软地陷在沙发里,眼睛望着天花板模糊的光斑,“‘G-Dragon’……是一个比我本人更真实的存在。他完美,他耀眼,他无所不能,他永远不会倒下。”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凯安以为他睡着了。
      然后,一句极轻、极疲惫的话,像羽毛,也像叹息,飘散在安静的空气里:
      “而我,权志龙……只是躲在那几个字母后面的、一个永远在害怕的……普通人。”
      终于,他彻底醉倒,沉入不安稳的睡梦中。
      凯安找来一条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蹲下身,想帮他调整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时,手腕忽然被一只滚烫的手抓住了。
      权志龙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睁开一条缝,眼神涣散失焦,却异常专注,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凯安的脸。他看了很久,仿佛在辨认一个遥远的、熟悉的影子。
      然后,他用一种梦呓般的、模糊不清的声音,轻声说:
      “你身上……有种很熟悉的味道。”
      他的手指抚上凯安的脸颊,动作很轻,带着醉酒后特有的迟钝和温柔,又仿佛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像以前的我……又不像。”
      他的指尖在凯安眼角那颗泪痣的位置停留了一瞬,声音低得如同风中残烛:
      “别变成我。”
      那语气不像告诫,更像一种深切的、近乎哀求的共鸣。
      “别让那个名字……吃掉你自己。”
      说完,他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手指滑落,却又挣扎着凑近,在凯安冰凉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极轻、极快的吻。
      那吻不带任何情欲色彩,干燥的嘴唇一触即分。更像是一种疲惫灵魂之间的短暂触碰,一种前辈对后辈的托付,又或者……是一个曾经深陷同样泥潭的人,对另一个即将踏入其中的人,所能给予的最后警示与安慰。
      也许是因为酒精彻底瓦解了所有心防,也许是因为那个短暂接触瞬间传递的共鸣太过强烈——
      在嘴唇触碰额头的刹那,权志龙记忆与情绪的洪流,毫无预兆地、粗暴地冲开了凯安一直努力维持的感知屏障,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他的意识!
      无数破碎的画面、尖锐的声音、窒息般的感受,碎片般呼啸而来:
      十五岁的少年在YG地下练习室,对着占满整面墙的镜子,将同一个舞蹈动作重复千百遍,直到肌肉抽搐、汗水浸透廉价T恤、镜子里的自己模糊成一片水光……
      第一次站上真正的大型舞台,炽烈的聚光灯如太阳般灼烧着皮肤,台下是深不见底的、翻涌的黑色人海,欢呼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炸开……
      凌晨三四点的工作室,烟灰缸里堆满扭曲的烟蒂,空气浑浊不堪,屏幕上跳动的音轨如同永无止境的迷宫,灵感枯竭的焦虑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
      站在领奖台最高处,举起那座冰冷沉重的奖杯,脸上是训练有素、完美无瑕的笑容,对着镜头说出感谢词,胸腔里却是一片冰冷的、令人恐慌的空洞,仿佛那个在笑的人不是自己……
      私生饭无孔不入的镜头,如影随形的窥视,家门口,车窗外,甚至酒店走廊,毫无隐私可言的窒息感……
      酒精,药物,深夜急诊室刺眼惨白的光,胃部翻江倒海的灼烧,医生冷静到残酷的告诫……
      创作瓶颈期的自我厌恶,像黑色的沼泽拖拽着四肢不断下沉,怀疑自己是否江郎才尽,恐惧被时代抛弃……
      站在世界之巅,接受来自全球的崇拜与赞誉,转过身,华丽的休息室里空无一人,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灯火,孤独感如同冰锥,刺穿所有的荣耀与光环……
      还有更深、更隐蔽、更鲜血淋漓的伤痕:
      被经纪人、公司高层、合作方当作商品般讨论价值、潜力、市场前景时的麻木与抽离……
      面对镜头时,笑容成为无需经过大脑的肌肉记忆,久而久之,连自己都开始陌生镜子里的那张脸……
      汹涌的爱意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信件、礼物、呐喊、眼泪……却始终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玻璃,那些“爱”无法真正触及皮肤,温暖内心,反而成为另一种沉重的负担……
      眼睁睁看着“G-Dragon”这个被无数期待与欲望塑造出的名字和形象,如同一个贪婪的共生体,一点点吞噬、覆盖掉真实的“权志龙”的恐惧与无力……
      ……
      “呃——!”
      凯安猛地抽身后退,手腕挣脱了桎梏,整个人失控地跌坐在地板上,背脊重重撞上工作台的金属支脚。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瞳孔因剧烈的冲击而扩散,视线模糊,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料。
      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和情绪在体内横冲直撞,太过庞大,太过沉重,太多尖锐的痛楚和深刻的黑暗,几乎要撑裂他年轻的躯壳,将他的意识撕成碎片。恶心感翻涌上喉头,眩晕感让他眼前发黑,耳畔是尖锐的嗡鸣。
      太痛了。太绝望了。太……孤独了。
      这就是站在顶峰的代价吗?这就是被无数人称为“天才”、奉为“神”的背面吗?
      就在他的精神濒临崩溃、意识即将被这股外来洪流彻底淹没的边缘——
      就在这毁灭性的冲击中,他涣散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自己电脑屏幕上。
      那个依然打开着的、名为《God Complex》的工程文件。那些精心编排却冰冷僵硬的音轨,那些炫技却空洞的歌词。
      一个念头,如同漆黑深海中骤然亮起的灯塔光束,劈开了混乱与痛苦的迷雾:
      那些黑暗……那些痛苦……那些光鲜背后的深渊与挣扎……那些被神化后的极致孤独与自我怀疑……
      那不正是——
      他最熟悉的领域吗?
      那些被质疑的空洞,被无数双手托举到空中却失去立足之地的恐慌,依赖他人情绪而存活又因此迷失自我的悖论,被期待塑造同时也被期待禁锢的宿命……
      这一切,他早已在无数个夜晚,从不同的人身上“品尝”过、吸收过、无意识地翻译成旋律过。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旁观,不再是翻译。
      这些痛苦,这些黑暗,这些冰冷的荣耀与灼热的孤独……
      这就是他自己正在经历,并将持续经历的一切。
      权志龙的记忆洪流,像一面残酷的镜子,照出了他可能抵达的未来,也照清了他此刻立足的、布满裂痕的现在。
      但更重要的,是照见了他一直拥有、却从未真正正视的“武器”。
      凯安扶着工作台,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指尖冰冷,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但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些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外来情绪,强行按捺、沉淀。
      他坐到工作台前。
      屏幕的冷光再次照亮他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眼底残留着冲击后的血丝,但瞳孔深处,某种混沌的东西正在沉淀,凝聚,变得清晰。
      他没有再看那个华丽的《God Complex》。
      他移动鼠标,关闭。
      新建。
      空白工程。
      指尖落在MIDI键盘上,悬停片刻。
      然后,落下。
      第一个音符响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挂名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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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文目前明确涉及感情线2、3、4,7及1、5、6待定,队外人士可能在番外涉及。介意有感情线的,请及时脱逃。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