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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欣喜至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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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我有样特别的本事,那就是能根据来人的脚步声判断走到我门前的究竟是何许人也。
当然,这种本事并不是我与生俱来的天赋,而是一种熟能生巧的技巧。
由于出身贫寒,我自儿童时代起就经常被人在凌晨时分叫醒。如果听到了重一下轻一下的木屐声在门外响起,那今天来叫醒我的就是父亲,理由一般是地里忙起来了缺人手,让我收拾收拾跟哥哥一块下地。我通常听完就会去。
如果听到了频率短而快的木屐声,那今天来叫醒我的就是母亲,理由一般是喂猪用的草不够了,让我现在就上山去打点回来。我一般听到就会走。
如果听到了频率迟缓却有力,并且是赤足穿着鞋袜踩在木地板上的脚步声,那今天来叫醒我的就是雇主,理由一般是问我这件漂亮的衣服要不要,我每每听到都会让他滚。
01.
大概是在四十年前左右,我出生在了附近的一个小村庄里。
这是个规模只有十几户人的小村子,一开始连名字都没有,后来因为被人叫多了“那个山脚下的村子”,所以渐渐开始被人称呼为岭下村。
岭下村的居民多以务农为生,因为本地土地贫瘠,收成不足以养活一家老小,所以村里的男人多半还会在农闲时出门去打点零工,以便补贴家用。
出生在这样一个地方绝不能说是我的幸运,但万幸的是,我的父母都是好人。他们没有一出生就把我这个多余的小女儿掐死,而是从本就少的粮食中抠了一点出来喂我,让我能勉勉强强的长大成人。
穷人的孩子很小就要开始帮着家里干活了。我五六岁的时候就可以帮母亲做家务,八岁的时候就开始上灶台学着做饭,等做完了就给在田里干活的父兄送过去,之后再顺便上山捡点柴火、打点猪草、回家喂猪、跟母亲一起缝补破损的衣物等等。
我们一家人的生活虽然贫苦,但是也还过得去。某年,父兄在外出做散工回来的时候,不仅给我和母亲带了头绳,还带回来了四个鸡蛋,看得我是啧啧称奇,不知道他们是上哪里去发财了。
“我们回家的时候看到有人在拉人进一个什么教,说是进了每人每个月都能发一个鸡蛋吃,我跟阿聪马上托那个人写了我们的名字,还把你们娘俩的名字也写了上去,怎么样,划算吧?”
“划算!怎么还有这等好事呢?”
就这样,为了一点吃的东西,我们全家人加入了一个一看就不太正经的野教。
这野教的人很快也来我们村宣传了,那群人穿得衣服相当混搭,既有神社里神官们的影子,也有寺庙里和尚们的影子,端的就是一个混乱,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我其实不太信神佛,并且是打从心底里的不信。毕竟那些神仙要是真有他们教义里说得那么好,像我父母这样善良的人就不该如此贫困,那些富有的人就不该如此令人生厌。由此可见,世间无论是这个教还是那个教,都无非是敛财方式的一种。
不过像这种煞风景的话,我在家人和那些信众面前是不会说的。毕竟谁能拒绝每个月准时送上门的免费鸡蛋呢?
而且那群人偶尔也会给我们村里的小孩子送小木剑和头绳,因为我们家是村里第一户皈依的人家,来送东西的人还总让我们先挑,羡煞了一干在旁等候的其他孩子,兄长总是以此为荣。
一直以来,我都与这个奇怪的宗教相安无事。直到十六岁那年,父母因为我坚决不肯答应与附近地主家少爷的婚事,而将我送去了所谓的“万世极乐教”本部面见教祖。
“采奈一直是个非常听话的孩子,她会这样一定是因为中邪了,我们将她送去教祖那里吧,教祖一定能为她祛除邪祟!”
就因为这种理由,我在某天晚上睡着之后被家人绑了起来,放到了地主家的牛车上,就这样被迫离开故乡,来到了这个奇怪宗教的本部。
其实我在来的路上一直很想说,既然你们都有这个本事了,为什么不直接把我绑去成婚呢?总不能是因为都信教信坏了脑子,居然真的想遵守“男女双方不点头同意的亲事不会被教祖祝福”这种规定吧?——后来我发现还真是。
在“单独谈话”开始,我发现坐在教祖之位上的不过是个十岁小孩之后,我终于深刻的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荒谬。
“你叫什么名字啊?”
“采奈。”
“哦,发音听起来还挺可爱的,所以你为什么不同意呢?我听说那个人的儿子长得很好看,性格不错,家里也比你们有钱很多。”
“是吗?可是他有这些条件,跟我想不想答应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通常来说都是会答应的吧?只要嫁给他,你应该会过得很幸福才对。”
“老实说,我不太相信。”
“你不想过更好的生活吗?”
“不,非要说的话,我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幸福主义者,所以我才不相信嫁给地主家的少爷就能获得幸福。”
“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能保证这件事。”
“保……证?”
“对。你可能不知道,即使是地主家的太太也是要下地干活的,地主老爷本人也是。老爷的太太就是他家干得最长的长工,但其他长工老爷要给钱,要管饭,逢年过节还要发点东西,太太却不用。老爷不用给太太发钱,只给她管饭,让她下完地回去还要伺候他,给他生孩子,一不高兴了还能给她脸色看。而且给也就给了,不用担心她干活不尽心,也不用怕她辞工不干,因为她是太太,不是长工。”
“听起来真辛苦啊,那你嫁给其他人会好一点吗?”
“也不会。如果我嫁给跟我家一样穷的人,那无非就是继续延续我父母的生活,辛苦劳作一辈子,将来老了一身病,老穷鬼生下几个小穷鬼,然后世世代代做穷鬼,我很难觉得这是一种幸福。如果我嫁给比我家富裕太多,甚至比地主家还要富裕的商人,那也没什么好的。谁都无法保证丈夫有钱了能不出去花天酒地,带回一身病来传染给我。即使他没有这个爱好,那也无法保证现在看起来脾气很好的人,在将来不会变。”
做生意本身收入就是不稳定的,在年岁不好的光景,很难说我作为商人的丈夫是否能维持平常心,不对我这个“只会在家吃饭的人”或打或骂。
以我们家这个情况,如果我在外面被丈夫打了,逃回家里,他们也只会劝我回去好好过日子。因为我的富商丈夫时时接济他们,要是离了他,家里的日子可怎么过?
而且万一他不小心破产了,或者在跑商的路上被贼人所杀,我很难保证自己不被他卖掉,也很难保证他那堆惦记财产已久的亲戚不让我意外死。
“综上所述,我觉得就这样贸然出嫁实在太不划算,根本没人能保证让我一生都过得幸福。”
“嗯——确实,那让我想想哦。”
这个只有十岁大的小鬼可能是觉得我这番话说得有些道理,坐在上首的宝座上想了老半天,之后才突然握拳敲到手上,恍然大悟似的问道:“你的幸福就是有家可归、能吃饱饭、有漂亮衣服穿、不被打骂、不用每天都干很多体力活对吧?”
“对。”
“那这样好了,你来为我工作吧?确实无论丈夫是什么人,都无法且无人能保证能让你过得幸福,但是在这里工作的话,你肯定能获得幸福的。因为我是个好人,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天底下竟有如此自我感觉良好的小鬼!我当时真的很想笑他两句,但是算了,要是留在这里干活就能不嫁人的话,我也不是不行。
第二天,教祖把我的父母和地主老爷都叫来了议事厅。
他说我不愿意结婚只是因为听到了神的声音,他已经跟神确认过了,是真的。由于注定要成为我们万世极乐教的巫女,所以我不能嫁给凡人,这样会害那个人折寿。
地主老爷跟我父母听完之后都惊呼了一声,直说巫女真是宅心仁厚,就这样迅速的接受了我要给一个十岁小孩当手下的现实,我再一次感受到了世界的荒谬。
就这样,我很突然的成为了野教的核心班子成员之一。
说是说给万世极乐教做巫女,其实我的日常工作跟去大户人家当保姆也没有两样,主要职责就是负责照顾教祖这个“小少爷。”
这个家里真正当家做主的人毫无疑问是只有十岁的小少爷,父亲是他的管家兼守卫,母亲是他的保姆兼账房,再加上十几个维持房屋整洁和组织运转的女佣跟仆人,共同构成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和谐大家庭。
自从我来了之后,夫人原本的“保姆”职能被取缔了,终于可以腾出手来给组织多做些贡献,万世极乐教就这样欣欣向荣了起来。
他的父母对我很和气。虽然我背地里觉得这种会把孩子捧起来当神像的人很难说脑筋是否正常,但在面子上,我表现得非常尊敬他们,毕竟他们是我雇主的父母。
至于我的雇主,这个叫童磨的小鬼,我觉得他作为一个人来说十分难评,但作为一个被照顾的对象来说十分省心。
他是个很安静的小孩,几乎从不闹腾。上午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或者画一些鬼画符,下午的大部分时间则在倾听信众的烦恼,然后再对他们说一两句漂亮话,这就是他全部的生活内容。
老实说,我觉得他这样活着挺无聊的,所以也问过他要不要跟我出去玩,但他每次都摆摆手拒绝了。
“为什么?去集市之类的地方逛会很有趣的。”
“不要,一堆人上来对着我哭会很吵,还是一个个来比较好。”
“啊……倒也确实。”
以我的脚程,能带他去的地方也就邻近几个地方的村镇,这些地方现在都已经是我们教派的势力范围了,贸然出行大概只会给他带来不便。
想通之后,我就这样随他去了,继续在教会里作为他的照顾者生活着。
十岁出头的小孩子都长得很快。我刚来的时候需要蹲着跟他说话才能不冒犯他,后来渐渐的就能站着跟他沟通,最后甚至需要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他二十岁的时候已经长得很像话了,教祖的父母商量着,问他要不要考虑定一门亲事,这样我们万世极乐教才能传之万世。
我其实很想说你们让神像本人去结婚生子是否合适,但神像本人说他会慎重考虑,那好吧,我没意见。
就在我笑完教祖的几天后,老家那边突然来人了,邻居的儿子给我带来了消息,说是我哥哥在进城务工的时候感染了时疫,回家之后传染给了父亲,母亲为了照顾他们最终也倒下了,现在他们已经好几天没听到我家传出什么动静,恐怕情况已经不妙。
街坊邻居们怕被传染,不敢进去查看具体情况,想起我还在本部做巫女,定有神庇佑,不怕被瘟神附体,所以就急急忙忙派人递了消息来。
在收到消息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所以连夜收拾好行李,带上了一些散钱,准备立刻返回家中。
我向教祖辞行时,他很爽快的答应了,说我即使想在外面待上十天半个月都没问题,他现在不太需要人照顾。
“……您不会是想趁机把我辞退了吧?”
“怎么会?我可是很信守承诺的人哦。”
我不安地坐上牛车,不安的回到了家中,然后在打开家门的那一刻,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情况比我想象得还要糟糕,我的父母和兄长确实在多日前就已经死去了,并且由于夏季的高温,他们的尸体很快就腐败得不成人形,最终现于人世的死状极其惨烈。
我不知道自己的眼泪跟呕吐物是哪一个先出现的,但无论如何,我作为这个家唯一的幸存者都得给他们收拾残局。
感染时疫而死之人的尸体按例是要烧掉的,可是以他们现在的状况,想找人把他们搬出来恐怕是件难事。
固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问题就是我出不起这个重赏。
至于让我自己搬嘛……有没有神庇佑我自己心里清楚,我还年纪轻轻呢,可不想死在这么无谓的事情上。
最终,我跟村里的其他人商议出了一个方案。
既然我的父母长兄已死,那照例,我家留下的这座木屋现在就该属于我。我是常住在万世极乐教本部的,乡里的房子平时根本不住,加上亲人们的尸体现在没人敢碰,后续要是想清扫也麻烦,还不如一把火把这些东西全烧了。
商定好之后,我拿出归乡前带的散钱,开始为丧仪做准备。
虽然我父母长兄跟村里人现在都是信万世极乐教的,但本教一向主张土葬,不支持火葬,所以大家信仰灵活的选择了乡里传统的火葬仪式。
遵照传统,乡亲们在夜里拎起装满水的水桶,点起火把,来到了我家的周围。
村长站在门前念了很长的一篇悼词,然后朝周围喊道:“点火——奏乐!”
点火这个步骤通常由生前跟死者关系最好的人开始,左邻右舍的两对夫妇走上前来,小心地将火把放到了我家的门槛上。
火焰瞬间蔓延了开来,而后势头渐长,后面出列的人便只能远远地将火把投过去了。
等所有人都点过火了,就到了跳祭舞的时候。
通常来说,这个步骤都会由村长来负责,但这次他推说我作为灵媒肯定比他更灵,所以反而变成了我跳。
岭下村的祭舞是一种剑舞,祭司需持两柄剑尾系有铃铛的桃木剑照规定跳半个时辰,是个对体力消耗很大的活。
说来也巧,我都给万世极乐教做巫女十年了,但这还是我第一次干巫女的本职工作,我再一次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荒谬。
大火一直烧到了天亮,将我过去所拥有的一切都烧为了灰烬。
在火焰熄灭后,我从地面上扫了一些看起来像是骨灰的东西,将它们装进了陶罐里,然后埋入了乡亲们帮忙挖出来的土坑中。
因为实在烧得分不清谁是谁了,我没有给他们分别立碑,只让匠人在一块碑上刻了三个人的名字。在立完碑之后,葬礼就算正式结束了。
“采奈大人,您尽快回去吧,我们村里人有空都会来打理的,您不必挂心。”
我茫然地踏上了返回本部的归途,而后这种茫然在看到本部大宅里空无一人的时候变成更深的茫然。
我在狭长的走廊里急切地奔跑着,目的地正是教祖的房间。
该死的,那个小兔崽子该不会是早就想转移本部了,故意趁我不在的时候搬走,然后不通知我吧?
快到他门前的时候,我看到了透过纸门微微照出人影的灯光,突然一下子松了口气,脚步也慢了下来。
不过这种放心只持续了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因为打开门之后,我突然看到了比父母兄长腐败的尸体更可怖的东西。
“你……”
“哎呀——晚上好,你回来得比我想象中要早啊。”
“你在干什么?”
“吃饭?”
“我可不记得自己照顾过晚饭会吃女佣的孩子。”
“你说这个啊……我呢,在前天晚上遇到了一位……嗯无惨大人不是人,好像也不能说是贵人了。他说能帮我实现伟大的梦想,只不过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所以家里的大家都不见了。不过我怕他们流了这么多血你回来了会很困扰,所以已经提前打扫过了,没关系。”
“现在不是该考虑打扫问题的时候,你已经很明显不是人了吧?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大家一直都不觉得我是啊。”
“那你打算把我怎么样?也跟这些人一样杀掉吗?”
“才不会呢,我答应过要让你获得幸福的,所以你继续工作就好了。”
老实说,我当时感觉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关门,离开这里!”但我现在是个孤儿了。
一个漂亮、健康,除了她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依靠的孤身女子到了外面会过上怎么样的生活,我已经一眼就看到了头。
此时,居然是留下来这个选项对我而言更划算,这个世界确实是太荒诞了。
我的雇主不再是人了。虽然我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品种的鬼怪,但总归不是什么好鬼,否则也不会有食人这种习性。
外人并不知道万世极乐教本部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一伙穷凶极恶的歹徒袭击了本部,杀死了教祖的父母和宅邸里的其他人,只有教祖本人和巫女大人因为蒙神庇佑活了下来,信众们因此大为震动。
本部重新被补充了人手,我的职能范围从保姆变成了管家兼账房,真是增加了些无谓的工作量。
童磨现在还是跟他小时候一样好说话,我对他基本只有两点要求。
一,别在家里吃饭,真要吃也别让我撞见,下手利落点别让我见到向我求救的活口。
二,如果是在家里吃的,自己收拾干净。
总体来说他执行得很好,但我自那以后经常会听到这小子凌晨时分来敲我的房门,然后拿出一件华丽的女式吴服问我要不要,不要他就丢掉了。
他的语气就像做猎人的丈夫打到了很好的毛皮来问妻子要不要我们留下来自己用,但考虑到他的猎物都是些什么东西,我很难不对着他发火。
“你是觉得刺痛我多余的良心很有趣吗?滚出去。”
“哎——怎么会呢?”
除了这种每个月总要发生一两次的小插曲之外,我基本跟我的雇主相处愉快。
要说良心过意不去吧,确实有点,但谁出来工作的时候良心能完全过得去呢?只不过是多少的问题。只要他杀人没杀到我的亲族头上,我就能昧着良心对他的恶行视而不见。那刚好,我的亲族已经死绝了,他完全没有这个机会。
就这样,我又在他的身边待了十四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昧着良心太久,我的报应终于在我四十岁时出现了。
从某天开始,我的身体渐渐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变化。
虽然并没有变成鬼,但我不知为何渐渐开始对阳光敏感了,并且身体经常会毫无规律和征兆的开始反复低烧、头疼、关节痛。
我也尝试找大夫来看了看,但他们都说不准是什么病,只好给我开了一些退热、治头疼、治关节痛的药。
如此隐痛持续一段时间之后,某天早上醒来,我突然在自己的鼻梁上看到了形状类似蝴蝶的红斑,这下不用大夫诊断了,我知道这是什么病。
虽然不知道这个病叫什么,但我的姑姑就是因为得了这个病死的,并且死状极其的凄凉可怖,比起腐败的尸体来说也不遑多让。
强烈的恐惧突然抓住了我,即使是看到亲人尸体的时候,即使是发现雇主变成了怪物的时候,我都未曾如此恐惧过。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开始回顾起了自己的一生。
小的时候,我双亲俱在。虽然家里穷,但一家人也算是相亲相爱。尽管最后在婚事问题上,我们有了一点矛盾,但父母也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希望我有幸福的生活。
十六岁之后,我开始为教祖工作。说是说在万世极乐教做巫女,但实际上跟去大户人家当保姆也差不多。比较走运的是,交给我带的这个“小少爷”不吵不闹,几乎从不惹事也从不打骂我,老爷夫人也对我和和气气,基本给吃给穿还给钱,我想不到哪里还有更好的雇主了。
二十六岁之后,我还在为教祖工作,但工作性质变成了管家兼账房,以前照顾的“小少爷”开始当家了。在这里,除了雇主本身经营的业务不太见得光之外,雇主本人待我不薄,我没什么想抱怨的。唯一的缺点就是良心上有点过不去。
我一直在床上躺到了天亮。等外头的鸡鸣声响过之后,我起身洗漱,梳妆打扮了一番,来到了雇主的门前。
自从变成鬼之后,他总是夜里出门,凌晨时分才回来休息,现在应该刚回来不久。
“怎么了?”
“我有事打算拜托你。”
“那还真是难得,你说。”
我的雇主正坐在自己的被子上摇扇子,而我现在则是穿着华丽的衣服,端坐在他对面的榻榻米上。距离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已经过去大概二十四年了。
“我得了重病,恐怕将不久于人世了。”
“那去治好?我会借你钱的,你不还也可以,反正我不怎么用到。”
“治不好,我的姑姑,我的曾祖母都是这么死的。”
“治……不好了?那……”
“我不会做你的同类。”
“……”
“我的幸福就是作为人体面的活着,然后体面的死去。”
“……我知道了。”
他把扇子丢到一边,朝我摊开了手。
“你有什么遗言吗?”
“好吧,那让我想想——”
我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蹲下抱住了他。
他回抱我,我轻轻地将头靠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度过了幸福的一生。”
愿望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