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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决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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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楚山楹气冲冲地回到房中,方才挥退朝露,一转身,眼前的景象骇得她三魂去了七魄——
银白月光透过窗棂印出几块阴影方格,有一人着墨色黑袍立于屏风后,纤薄的影子拉长映在桌前。她露出半个脑袋,脸上的面纱在黑夜中轻飘。
她挥了挥手:“晚好。”
楚山楹嗓子里的尖叫几乎要泄出,但下一刻,唇上覆上一股冰冷的、带着陌生气味的掌心,惊得她浑身汗毛倒竖。
那人身法快得让人看不清如何动作,只一瞬便来到楚山楹面前,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楚山楹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一个念头:是府里进了贼,还是……公主府的事,这么快就招来了祸事?
“小姐,这么快就忘了我?”她的呼吸喷洒在楚山楹的耳畔,引起一阵战栗。
与此同时,她想起了这道声音的主人——公主府里,那个总是立于长公主身后,言笑晏晏、眼底却没有温度的侍女。
楚山楹平复激荡的心绪,将覆在自己唇上的手扒开,无奈道:“苏灵小姐,下次能否走正门?至少,也别像索命幽魂似的。”
她眼睛弯起来,将面纱摘下,轻盈地后撤一步,道:“小姐,叫我的名字便好。”
楚山楹揉着发闷的心口:“所以你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苏灵收起了那点笑意,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侧耳凝神,似是确认窗外再无第三人。
她的眼睛在静夜中亮而冷,压低了声音:“太子要出手了。您今日也知道了吧?因楚大人反对新政,此举已激怒太子。
楚山楹的心一下提起来,余慕青白日那句意味深长的警告,此刻如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开。
楚山楹追问道:“何时出手?目标是我父亲,抑或是……整个楚家?”
苏灵沉着面色,道:“依殿下猜测,这次应当只是想警告楚大人。”
猜测?
楚山楹几乎要情绪失控地低呼出口:若是这猜测害得她父亲丧命,谁来承担?!
但她生生忍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满腔怒火压回心底:“有何对策”
苏灵看着她眼中烧起的火焰,神色未变,语气平稳:“殿下会派人保护楚大人,小姐大可放心。”
楚山楹攥紧拳头,抬眼与她对视:“我也要参与。”
这时,苏灵眨了眨眼,嘴角牵动了一下,仿佛早已料定:“好。”
她的反应倒是让楚山楹愣了一下,“我没料到你会应允得这般爽快。”
苏灵闻言狡黠地笑,想起自家主子说的话,神情是不掩的骄傲,“殿下说了,你势必会去。”
楚山楹:“她就不怕我帮倒忙?”
苏灵想也没想便直接将左禾英的话复述:“殿下说,那是你自己的家人,应该会拼了命地不拖后腿罢。”
楚山楹默刻,几乎能清晰地在脑中勾画出左禾英说这句话时的模样:定是看似慵懒随意地倚在榻上,边欣赏护甲,边用那种洞悉一切又略带嘲弄的语调。
想到这里,她心中那点被算计的不适,奇异地化作了一丝苦笑。
楚山楹收回思绪,目光重新聚焦在苏灵脸上,语气已彻底冷静下来:“那么,我需要做什么?具体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
苏灵凑近她,附耳低语。
楚山楹顿了一下,“我知道了。”
月牙匿于厚重云层后,几瓣几瓣地散开,成为酒楼里热腾腾的美馔珍馐升腾的热雾。
楚山楹在雅间中,隔绝了外头一切喧嚣,目光死死锁在下方的那条街。
一马车晃悠着穿插于热闹的街,楚山楹凝神注目。
那是楚府的马车,楚世昌此时便坐在里头。而楚山楹,也已经在此处蹲守好几日了。
她每日起得比上早朝的楚世昌还要早些,而后在苏灵的协助下溜出楚府,来到早已预定的雅间,楚世昌何时归来,她便何时归家。
当然,为了不让裘佩兰起疑,在楚世昌安全进入皇宫后,她也会暂且归家一趟,与裘佩兰一齐用早膳。
马车缓缓驶入人群,逐渐在她的视野中远去、模糊。就在楚山楹以为今日也同前几日一样时,变故发生了——
箭矢如飞星过尽,强势地划破天际,尖啸声刺破耳膜,如有目标般地直直冲向街心马车!
只一瞬间,人群如热锅炸开,百姓尖叫逃窜之声响彻整街。
“杀人啦!”
“快逃!”
楚山楹心脏骤然停跳,身体都在颤抖,被眼前这一幕惊得一时失语。她强压心绪,仗着自己戴着帷帽,将脑袋伸出窗外,抻着脖子寻找箭矢源头。
箭矢好似满天细雨,楚山楹咬紧牙关,循着视线范围内的箭矢寻根溯源,锁定远处阁窗内一闪而逝的黑影。
来不及了,父亲的马车就在箭雨之下。
她猛地端起备好的手铳,将备好的信号弹对准刺客藏身之处的上空,随手抄起案上的香炉,用力甩开它的壶口,随后一声巨响,那名刺客的头顶炸开刺眼的光。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楚山楹手腕发麻,耳中嗡嗡作响。可她没有时间发愣,强压住胸腔内狂野的心跳,在被人发现之前,她依照计划迅速行动:飞快地换下了身上这套衣裳,快步走向早已订好的隔间。
接着像一名普通客人一般,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襟,深吸一口气,自然地走向柜台,付了银子。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发出信号、转身之时,一只箭矢曾向她的方向飞快射去。
“铛”的一声,只在短短一瞬便被不知何处飞来的袖镖打落。
楚山楹走出酒楼后躲进暗处,望向不远处的马车——父亲被人从破烂不堪的马车内救出,虽衣衫凌乱、惊魂未定,但并未受重伤,只手臂堪堪划破了皮,血丝沾染官袍。
楚山楹松了一口气,眼眶湿润。
左禾英派来的护卫在确认楚世昌平安后,皆往方才炸出光亮的地方去了。
就在楚山楹决定打道回府时,冰冷的、粗糙的掌心扣上了她的口鼻。
耳畔炸起如擂鼓的心跳轰鸣声,她不断挣扎,用手肘向后用力撞击,却被身后那人巧妙地预判,直接将她双臂禁锢,强硬地将她半拖到了旁边的暗巷之中。
楚山楹仍不放弃,却在下一秒浑身僵住。
“是我。”
男人低哑的声音,如冰冷、潮湿的煤雨,浇透了楚山楹全身。
她止不住颤抖,缓慢转头,宋玉衡阴沉的脸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蛮横地撞入她的眼帘。
那一瞬间,恐惧、后怕、被撞破的慌乱,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心,如同打翻的彩料,混杂着淹没了她的心。
他黑沉的眼眸深处,情绪如漆黑的、浓稠的墨水翻涌。
楚山楹张了张口,却在下一刻痛呼出声——宋玉衡大手死死攥紧她的双肩,眉宇拧作一团,双眸欲喷出火光来。
他低声怒吼,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磨出来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方才若不是我,”他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细微的颤抖,你就该死在那酒楼里了!”
“宋玉衡……”楚山楹疼得面容皱起,试图唤回他的理智:“你弄疼我了……”
宋玉衡盯着她因疼痛而湿润的眼角,喉结滚动了一下,蓦地气极反笑,那笑容却毫无温度:“疼?你给我好好记着!这比你莽撞行事的代价,轻上千百倍!”
楚山楹虽理亏,却昂着头,理直气壮地反问:“那你呢?你为何知道我在这儿?”
宋玉衡看她这副不肯认输的神色,立刻猜到她想倒打一耙。他气得真真是想将她好好教训一顿,好叫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想法终归只是想法,他冷笑了一声,道:“我这几日都跟着你。”
“你如何来、如何走,做些什么,我一清二楚。”
楚山楹登时睁大双眼,顾不上他禁锢她的疼痛,恼怒道:“你怎可……!”
话都还未说完,宋玉衡怒声打断:“我为何不可!就凭你的命,是我救的!”
“楚山楹,”他深吸一口气,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嘴里的血腥味却让他头脑发晕,“我不管那日长公主同你说了什么,你立刻,马上断了与她的所有联系。”
“我会与她说清楚,你不许再与她来往。”
楚山楹闻言低垂着脑袋,让他一时摸不着她的想法,只得蹙眉道:“听清楚了吗?”
就是现在!
楚山楹大力挣开他的禁锢,并抡圆了手,极大力地在他脸上来了一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宋玉衡头偏过一旁,神色怔愣。
颊上火辣辣的刺痛感蔓延开来,但那远不及他心中某中东西碎裂时带来的空洞。
楚山楹强忍着不去揉自己酸痛的胳膊,抱着双臂,逆光中神色坚定又高傲:“宋玉衡,你给我搞清楚几件事情。”
“第一,若是没有长公主的预警,我的父亲就不止是划破手臂那么简单。”
宋玉衡张了张口,他想说,他也得知了信息,派了人在这儿蹲守,未曾有过一刻松懈。
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嗓子干的发疼。
楚山楹继续说:“第二,你要我与她断开联系,回到家中做那个等待父母庇佑的楚山楹?”
她极轻地笑了一下,眼里划过一丝嘲弄:“别开玩笑了。”
“宋玉衡,我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但既然你不认可我的道,”她张了张口,感觉心口发闷,却还是咬着牙道:“那么从今以后,你继续当你敬爱的太子麾下,我会继续坚守,向你证明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宋玉衡死死地盯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
巷外远处仍有喧嚣传来,却衬得此间死寂如墓。
良久,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我只问你,”
“你就没有一刻,想过找我吗?我们青梅竹马十几载,抵不上你与她的几面之缘?”
楚山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出的话令他心脏刺痛。
她说:“我们已没有关系了。”
巷口漏进的一缕天光,恰好将二人分隔在明暗两岸。
楚山楹说完,转身步入那片光中,身影渐淡。他留在原地,隐于浓稠的黑暗里,许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