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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元日 ...

  •   元日清晨,熹微的晨光驱散了除夕夜的喧嚣,庭院中守岁的庭燎已燃尽,只余下几缕青烟和淡淡的焦木气息,在清冷的空气中平添了几分萧索。

      赵刃儿从浅眠中惊醒,几乎是立刻便察觉到了怀内之人的异样。杨静煦呼吸灼热而急促,原本温凉的身子此刻烫得惊人。赵刃儿心下一沉,立刻探手抚上她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借着微光,能看到她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明月儿?”她低声唤道,声音焦急。

      杨静煦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长睫颤动,却无力睁开,只是本能地往她怀里缩了缩,含糊道:“冷……”

      赵刃儿不再犹豫,当即将她身上狐裘裹紧,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杨静煦比看上去还要轻些,抱在怀里,那份滚烫和瘦弱让赵刃儿的心揪得更紧。她抱着人快步走向房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开:“二娘!”

      无需更多言语,她的举动和语气已足以惊动旁人。谢二娘最先从厢房出来,见状神色一凝,立刻跟上。张一娘、柳四娘和贺三郎也闻声赶来。众人见到赵刃儿怀中脸颊潮红,意识昏沉的杨静煦,脸上都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担忧。几人簇拥着,一路沉默而焦急地跟着赵刃儿将杨静煦送回卧房,安置在草荐上。

      赵刃儿小心翼翼地将人放下,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杨静煦的长睫颤动了几下,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她的眼神涣散,蒙着一层浓浓的水雾,直到当视线触及赵刃儿的脸庞时,那涣散的目光才微微聚焦了一些。

      “阿刃……”她喃喃道,声音又轻又软,带着高烧特有的黏腻感,不像呼唤,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确认。

      “嗯,我在。”赵刃儿立刻俯身,用掌心贴了贴她滚烫的额头,“你还有哪里不适,都告诉我。”

      这个动作似乎让她安心了些。她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动物,用脸颊蹭了蹭赵刃儿尚未收回的手,嘴里发出模糊的咕哝:“冷……头晕……”

      谢二娘上前诊脉时,杨静煦有些不配合地缩了缩手,直到赵刃儿反手将她的手指拢在掌心,低声说“让二娘看看”,她才安静下来,任由摆布,但目光始终追随着赵刃儿。

      “急热风寒,兼有心力交瘁之象。”谢二娘诊毕,起身去配药,“汤药须即刻服用,若能安睡发汗便是好事。”

      赵刃儿接过温水帕子,刚触到她的额头,杨静煦就轻轻“嘶”了一声,委屈地扁了扁嘴:“凉……”

      “忍一忍,擦了会舒服些。”赵刃儿放柔动作,仔细擦拭她的脖颈和手心。帕子所到之处,她紧绷的肌肉渐渐松弛下来,甚至发出小猫似的叹息声。

      汤药煎好,浓重的苦涩气味在室内弥漫开来。谢二娘端着药碗走近,见赵刃儿已小心地将杨静煦连人带被扶起,让她虚软地靠在自己怀中。

      “娘子,把药喝了。“谢二娘在一旁坐下,舀起一勺药汁,轻轻吹凉。

      赵刃儿将怀中人又揽紧几分,低声哄道:“明月儿,张嘴。”

      杨静煦在昏沉中嗅到药味,下意识别过脸,往赵刃儿怀里躲。谢二娘耐心地举着药勺,赵刃儿便轻轻托住她下巴,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听话,喝了药才能好。”

      许是这怀抱太过温暖,杨静煦终于迟疑地张口。药汁触及舌尖的瞬间,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却还是乖顺地咽下。每一勺都喝得艰难,滚烫的手指将赵刃儿的衣角越攥越紧,仿佛那是湍流中唯一的浮木。

      待最后一勺药汁喂完,谢二娘细心为她拭净唇角。赵刃儿正要动作,却发现衣角被死死拽住,怀里传来模糊的呓语:“别走……”

      “不走。”赵刃儿立即应声,将人更稳地圈在怀中,“我在这儿陪着你。”

      得到承诺,那攥着衣角的手指才稍稍放松,连呼吸都带着病弱的绵软。

      赵刃儿维持着环抱的姿势,如磐石般静坐。谢二娘收拾药碗时低声嘱咐:“关紧门窗,这几日定不可再吹风了。”张一娘默默备好温水,柳四娘的身影在门外凝立如松,贺三郎在院中来回踱步,却没有发出一丝脚步声。

      直至怀中人眉间褶皱彻底抚平,沉入安稳的睡眠,赵刃儿才小心地抽回被攥得发皱的衣摆,将人缓缓放回枕上。那衣料上还沾着缠绵的热气,她随手抚平,又仔细掖好被角,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晨露。

      起身走出房间,与门外守着的众人无声对望。赵刃儿微微颔首,所有关切与承诺便在这静默中流转分明。守护好里面之人,已是他们心照不宣的誓约。

      与此同时,宇文贽府邸门前车马络绎,正值新年拜会之际。

      裴雁带着一众捧着厚重礼盒的仆从,仪态万方地出现在公府门前。她今日装扮得雍容华贵,一袭宝蓝色缕金团窠裙,外罩同色灰鼠斗篷,发髻上的雀鸟步摇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流光溢彩。她笑容得体,与相熟的官员命妇寒暄,从容不迫地递上名帖和礼单,那份气度与手笔,令人侧目。

      厅内,宇文贽单独接待了她。看着那份价值不菲的礼单,他脸上带着惯用的体面笑容:“裴夫人年年都如此破费,倒让本官过意不去了。”

      “将军言重了。”裴雁优雅落座,捧起侍女奉上的饮子,浅啜一口,方不疾不徐地开口,“年节心意,聊表敬意罢了。倒是妾身听闻,朝廷近来似有意重开与北边的互市?若能促成此事,于国于民,皆是幸事。塞外虽苦寒,良马皮货却是中原所需,而那边的贵人,对我们江南的丝绸、瓷器、药材等物,亦是青睐有加。”她话语从容,目光坦然,将合作意向与巨大利益隐含在冠冕堂皇的言辞之下。

      宇文贽眸光微动,语气却平淡:“互市关乎边境安稳,非同小可。人选、货物、路径,皆需慎之又慎。”

      裴雁笑容不变,迎着他的目光,语气恳切中带着自信:“将军所虑极是。正因其重要,才更需寻根基深厚,又熟知北境情势的商号协力。我裴家商队行走塞外多年,与各部贵族均有往来,愿为此事略尽绵薄之力,也为将军分忧。”她这话,已是将合作的基石与自身的价值清晰道出。

      谈话在一种彼此心领神会的氛围中接近尾声。裴雁起身告辞,宇文贽客气相送。

      行至院门口,裴雁脚步一顿,仿佛才想起什么,回眸一笑,语气轻松如同闲话家常:“妾身前些时日与那城南‘无忧织坊’的赵坊主打交道,见她身边有位姓杨的娘子,气度谈吐不俗,不似寻常人家出身。偶然听闻,她竟曾因故被困于一地长达十年。这般遭遇,倒让妾身不由得想起……去岁那位命运多舛,为夫殉情的虞家新妇,两人命途相仿,同样令人扼腕叹息。”

      她说完,优雅地敛衽一礼,便扶着侍女的手,仪态万千地转身离去,留下满室若有若无的馨香。

      宇文贽脸上的淡笑冰消瓦解,眸中锐光凝聚,如鹰隼锁定了蛰伏已久的猎物。

      杨姓娘子……被困十年……虞家新妇……

      这几个词像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在他心中激起波澜,并迅速串联起所有之前看似孤立的疑点。当日深夜虞家柴房的火情,赵刃儿远超常人的身手和气度,织坊不合常理的崛起速度。以及手下暗卫窥视到的,赵刃儿对那位杨娘子异乎寻常的维护……

      脉络瞬间清晰。杨静煦金蝉脱壳之后,并未逃离洛阳,一直就藏在他的眼皮底下。而赵刃儿,便是那个胆大包天,执行并庇护这一切的人!

      “好,很好。赵刃儿,你倒是送了一份‘厚礼’给本官。”

      他并未动怒,眼中反而闪过一丝棋逢对手的锐利与算计,沉声唤来心腹:“加派最得力精干的人手,盯死无忧织坊,特别是那个姓杨的女人。再去查赵刃儿,把她所有的底细,都给本官挖出来!”

      心腹领命,无声退下。书房内重归寂静,唯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映照着宇文贽眼中幽深的算计。

      无形的网,已悄然向那座看似平静的织坊罩下。

      而与宇文府邸的森冷算计截然不同,傍晚的织坊后院,却弥漫着一种与外间年节喧嚣隔绝开的静谧氛围。

      屋内炭火融融,驱散了冬夜的寒意。琉璃灯立在桌上,灯光清亮似水。

      赵刃儿刚将药碗放下,转头便看见杨静煦微微蹙眉,轻轻咂了咂嘴,显然是回味着方才汤药的苦涩。

      “苦……”她声音带着病后的软糯,更像是在无意识地撒娇。

      赵刃儿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用手背轻轻贴了贴杨静煦的额头。

      “没那么烫了。”她语气平静,仿佛真的只是在确认体温。

      然而,那只温热的手却并未立刻离开,反而顺着额角,极轻缓地滑至杨静煦仍有些发热的脸颊。那触碰若即若离,带着明显的试探,却又因着“探温”的名头,让人无法拒绝。

      杨静煦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手拨动了心弦。她抬眼看向赵刃儿,眼中带着一丝未散的慌乱,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赵刃儿迎着她的目光,非但没有收回手,反而微微挑眉,掌心完全贴合在她脸颊上,温热的体温互相传递。她语气里带着点了然于心的意味:

      “躲什么?”

      这句话低低沉沉,敲在杨静煦心上,让她心跳更快。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最终只是羞恼地瞪了她一眼,声音细弱:

      “明知故问。”

      看着她这难得显露的小脾气,赵刃儿心头那点因她病弱而始终悬着的怜惜,悄然混合了一种更强烈的,想要靠近和占有的冲动。她没有回答,只是目光缓缓从她因羞恼而微瞪的双眼,滑落到那两片因为生病略显苍白,却刚刚被药汁润泽过的唇瓣上。

      那目光太过直接,带着毫不掩饰的凝视和意图。

      杨静煦被她看得心慌意乱,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赵刃儿眼中漾开涟漪。

      “还苦吗?”赵刃儿忽然又问,声音比刚才更哑了些,身体也微微前倾,拉近了本就极近的距离。

      杨静煦被她笼罩在气息里,脑子有些晕,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然后,她便看见赵刃儿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下一刻,阴影靠近,温热的唇不容拒绝地吻了过来。

      不同于前一日克制的触碰,这个吻是纯粹的,带着探索与宣告意味的亲近。

      起初只是唇瓣的厮磨,带着试探的轻柔,但很快,在感受到杨静煦轻微的战栗而非拒绝后,赵刃儿的手臂便环了上来,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吻也随之加深,带着一种初尝情味却无师自通的笃定与热情。

      杨静煦完全僵住了,被动地承受着这个过于突然,又似乎早已埋下伏笔的亲吻。她只觉得空气都被夺走,浑身软得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依靠着赵刃儿的支撑。所有的思绪都化成了空白,只剩下唇上灼热的触感,和耳边彼此交织的急促呼吸声。

      良久,赵刃儿才稍稍退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不稳,眼底是餍足而又深不见底的温柔。她看着怀中人面泛桃花,眼泛水光,几乎化在她怀里的模样,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你真是……”杨静煦气喘吁吁,找回一点神智,羞得无以复加,声音带着嗔怪,“下棋时学得快便罢了,怎么……怎么这种事上也这般‘举一反三’……”

      赵刃儿听着她这带着羞恼的评价,笑意更深,回味着口中清苦的药气,目光灼灼,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和更深沉的眷恋。

      “不喜欢?”她低声问,语气里却满是笃定。

      杨静煦看着她眼中清晰映出的自己,那满脸慌乱又娇怯的模样,将所有嗔怪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带着无奈和纵容的轻叹,将发烫的额头抵在了她的胸口,小声嘟囔:“……过分。”

      赵刃儿收拢手臂,将她更紧地圈住,下巴轻蹭着她的侧脸,无声地笑了。

      窗外年节的喧嚣仿佛远去,屋内只剩下彼此交融的体温和心跳声,宣告着某种心照不宣的关系,已然悄然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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