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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你是小狐狸的时候也好看!”青染连忙接话,想起方才在村礼堂外看到的赤狐,眼神软了下来,尖尖的耳朵毛茸茸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当时看着,心就痒丝丝的,真想抱在怀里揉一揉。
      朱寒砚见青染对月月完全不同的态度,有点觉得好像,到底是小孩心性,虽谨慎,遇到喜欢的事物,就会被吸引注意力。
      月影被她的直白逗笑,走到青染面前,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青染的小鼻子,语气带着点撒娇似的恳求:“那月影姐姐是狐狸的事,你们能不能帮我保密呀?”
      青染的长相不算惊艳,眉眼都淡淡的,没什么特别出挑的地方,可那张脸看着就乖巧,像邻家懂事的小姑娘,让人打心底里觉得舒服。月影见了,心里越发喜欢这个小姑娘了,那种熟悉感也越发强。
      “当然可以!”萧陌没等青染和江磊开口,就抢先应了下来,眼睛还黏在月影身上,那模样活像被美色迷了心,半点没藏住心思,惹得青染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小姑娘,我在水里泡着的时候,听见你说‘等等……我们回村喊人吧’,你是不想救我么?”朱寒砚声音还带着几分刚缓过来的沙哑,目光落在青染脸上,带着点探究的温和。
      青染攥了攥衣角,努力把话说得条理分明:“我们是小孩,你是大人,力气肯定不够。那条小溪是山上石缝里渗下来的水汇的,我没看见你从上游下来,谁知道你是怎么掉进溪里的。”
      她说话时眼神清亮,带着孩童少有的审慎。
      她努力解释着她当时的想法,总之就是怀疑朱寒砚的来历,怕救他有后患。
      朱寒砚微怔倒有些意外这孩子的敏锐。他懂了她想表达的意思:一是怕救他时出意外,二是压根在怀疑他的来路。他确实不是失足落溪,那日坠崖时,他急中生智用术法遁到这偏远山村,也难怪月月寻他费了不少功夫。
      “那你后来怎么又喊萧陌一起救人了?”他接着问道。
      “我看你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江磊要搬你时,你也没挣扎。”青染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点“我也没办法”的无奈,“他非要救,我拦不了。”
      一旁的江磊早竖着耳朵听完全程,这时往前凑了凑,笨拙地学着朱寒砚先前的样子作了个揖,脆生生地介绍:“我叫宋江磊,这是詹青染,那是萧陌。胡子叔叔,我们村里没见过你,你是从村外来的吗?”他眼里亮晶晶的,满是对“村外”二字的向往,几乎要溢出来。
      朱寒砚看着那抹光亮,心里顿时明白了江磊救他的缘由:大抵是出于对村外世界的好奇,因此对他有了一层滤镜。
      “是啊,我们都来自村外。”他点头应道。
      “村外是不是特别大?特别好看?”江磊追问着,身子又往前倾了倾。
      “村外又大又好看。”月月突然接过话头,“想去看看吗?”
      “想!但青染说,我们才八岁,还小,得先学本事,才能出村。”萧陌瓮声瓮气地接话,眼神下意识往青染那边瞟。他说话总离不开“青染说”,像是把她的话当成了准则。
      “胡子叔叔,你能给我们讲讲村外的故事吗?”江磊不依不饶,眼里满是期待。
      “好啊。”朱寒砚失笑,抬手揉了揉江磊的头,“但外面的世界太大了,三天三夜也讲不完,以后我慢慢讲给你们听,好不好?”
      他这辈子接触孩子的机会不多。学道前在朱家见过几个世家子弟,个个锦衣玉食,却早早被束在礼教里,学着之乎者也,憋着天性装得彬彬有礼,他自己当年亦是如此。可眼前这三个孩子,却是未经雕琢的璞玉:宋江磊谨慎又藏着蓬勃的好奇心,詹青染洞察力强防备心重,萧陌直来直去没什么心思,却透着股憨乎乎的可爱。
      “好,”江磊继续问:“胡子叔叔,你能给我们说说,我们要学什么本领,才能在村外讨活计?”
      “能啊,不仅能给你们说说,我还能教你们读书认字,你们愿意学么?”
      江磊立刻回答:“我愿意。”
      他见萧陌和青染都没反应,拉了拉青染的袖口。青染听爹娘说过,她是个聪明的孩子,若有机会读书便好了,虽然她不知道读书识字到底能改变什么,但想来她爹娘这么说,定是觉得读书认字是好事。思及此,她乖巧道:“我得回去问问我爹娘。”
      萧陌见朱寒砚的眼神飘向自己,赶忙道:“青染学,我便学。”
      三个孩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后,朱寒砚沉默片刻,才转向身侧的月影,声音里带着几分斟酌:“月月,你瞧那小姑娘,怎么样?”
      月影顺着他的话回想片刻,指尖轻轻勾了勾鬓边碎发:“瞧着是个乖顺孩子,就是眉眼间总藏着点戒备,不过眼神亮得很,是块极聪慧的料子。而且,不知怎的,我对她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总感觉和她认识,但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瞧她这年纪,我好像也没机会认识她。”
      “莫不是哪个神仙下凡了?”朱寒砚挪动一下身体,躺了几天,浑身都软绵绵的。
      “不是,她身上没有一点特别的气息,就是个人类。倒是那个宋江磊,周身绕着层厚重的紫气,看成色不是普通的富贵之象,是大富大贵之象。这么浓的紫气,我活了这些年,都没见过,想来不是上神就是上仙。”
      “哦?难道我注定是他成长的一个契机?”朱寒砚喉结动了动,话里藏着半生的遗憾,“最近我总想,我今年已逾五十,一身所学总不能就此埋没,落个后继无人的境地。既然你说,宋江磊是大富大贵的命数,我又恰好落到了这个村子,那我便全了他的命数。但我心里是更喜欢詹青染的,她的谨慎、聪慧、无甚野心,都是我喜欢的。”
      “你想把本事传给一个姑娘家?”月影没等他说完便打断,语气里带着点不解,“可这世道,女子就算有一身本领,又能有什么建树?你既说,你注定是宋江磊成长的契机,那你不如把本事交给他,你也落一些功德,与你转世必有好处。”
      朱寒砚沉思片刻,语气温软却带着股执拗:“他若真是上仙下凡历劫,自有司命替他铺好的路,我教他多少,都不会影响他将来的大富大贵。转世后的事情,我更是无法左右。我现下只想按我的想法走我自己想走的路。”
      他继续对月月说:“月月,你总被那些老规矩框着:‘出嫁从夫’‘女子难成器’,可这世上的道理,不都是靠人一点点打破的?总有第一个不困于‘相夫教子’的女子,也总有第一个凭己身本领闯出天地的女子……”
      月影见他又要“说教”,不等他往下说,伸手便将他按回床上,掌心带着点嗔怪的力道按在他肩头:“知道你心思了,教江磊是要教的,但所有的本事定要教给青染的,对吧。但是现下,最要紧的是你的身体,你先歇着养养神,找徒弟的事,缓些再议也不迟。”
      朱寒砚任由她将自己裹进暖被,闭上眼时,过往的碎片便顺着思绪漫了上来。他这一辈子,似乎都在跟所谓的“命运”较劲:生在庞大家族的旁支,本就像棵长在树荫里的草,连阳光都少得可怜。母亲生他时难产去了,父亲没隔多久便续弦生子,府里的日子说不上苛待,却总少了点暖意,他自小就知道,凡事只能靠自己。
      进了族学后,他便像抓住了救命的绳。日日挑着油灯读到深夜,墨汁染黑了指尖,汗渍浸黄了书页,一熬就是十几年。论功课,他次次都拔尖,可那些像样的机会,或是举荐入仕,或是家族差事,从来都是先紧着嫡系子弟,轮不到他这个“旁支优等生”。
      直到弱冠之年,他才凭着自己一点点攒下的人脉,在世家圈子里勉强冒了点尖。他的人脉从不是靠投机钻营换来的:谁家老夫人爱喝的雨前茶断了货,他悄悄托人从江南捎来;谁家公子科考前夜焦虑难眠,他连夜抄了份安神的方子送来;甚至下人间的小厮生病,他都记得让人送些温养的药材。就这么借着无数件“不起眼”的小事,滴水穿石般打磨着,靠那份藏在细节里的真诚,才慢慢攒下了好人缘。比起嫡系子弟与生俱来的人脉,他的每一份关系里,都藏着不为人知的奔波与用心。
      可就在势头刚起的时候,他却突然倒了:一场急病来得如山崩,他躺在床上,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摸到“肉身”的脆弱,像风中残烛,一吹就灭。那时候的愤怒,像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胸口,疼得他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可疼过之后,剩下的全是无力的茫然。他恨命运偏私,恨世道不公,更恨自己像粒被狂风卷着的沙尘,连反抗的方向都找不到。
      病后那段日子,他彻底消沉了,甚至想着就这么认了命。躺在铺着软垫的木床上,意识总在恍惚:有时看见年少的自己趴在油灯下啃书本,指尖沾着墨痕;有时又听见世家宴会上的喧嚣,杯盏相碰的脆响混着谈笑;可没等这些画面看清,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撕得粉碎。家里人急得团团转,四处托人寻医问药,连族里最威严的长辈见了他,都忍不住摇头惋惜;府里的下人私下谈起他,也都是一声轻轻的叹息:谁都知道,这孩子曾是多么有奔头的人。
      等身体稍稍缓过来,他忽然就断了读书求仕的念头。余生想走遍山河,看人间的酸甜苦辣,看别人的活法,就当是自己也多活了几辈子。游历路上,他在一座破庙里翻到本泛黄的《道德经》,“道法自然”“清静无为”那几个字,像春雨落进干土,渐渐在他心里扎了根。后来便学着修道,调整呼吸时,把思绪从从前的繁杂里抽离,只专注于一呼一吸的当下;日子久了,身体竟慢慢强健起来,连从前病弱的气色都好了许多。途中认识了不少同道中人,直到遇见月影,才算真正迈过了修仙的门槛。如今他虽已五十有余,模样却只像三十许人,眼角连细纹都少得很。
      可他心里清楚,自己没有飞升的机缘,死亡总有一天会来。从前以为修道后,那些关于“挣扎”的执念早就放下了,直到今天看见那三个孩子,尤其是青染,那双藏着戒备又倔强的眼睛,让他忽然生出个念头:想找个人,把自己这一辈子的所学、所见、所悟,好好传下去。就像自己的人生,能借着她的脚步,再走一程。
      月影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语气里带着点好奇:“寒砚,这小村偏僻得很,几十年前我来过一次,那时候就只有一条泥路通向外头。这么多年过去,竟一点没变样。你如今在玄门里也有了些名声,怎么偏要借着这次机会,躲到这儿来?”
      朱寒砚睁开眼,目光落在窗纸上的树影,声音轻了些:“你知道我从前的日子,如今对名利地位早就没了兴致。我本就是散修,无门无宗。人啊,跟你们妖不一样,妖只看力量,大妖有足够的修为,就能独来独往,在自己的地盘里逍遥自在;可人类是群聚的性子,总得有个‘归属’才算安稳。若是力量强了,却没个靠山或圈子,反而会惹来旁人的忌惮,处境只会更危险。”
      月影皱了皱眉,忽然想起自己在人间晃了几千年听过的老话,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你是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差不多是这个理。”朱寒砚轻轻点头,眼底掠过丝冷意,“我不肯入任何宗门,这些年早树了不少敌人。这次清风宗就是。前阵子他们派了人来招揽我,我没应,如今便找了个‘私藏禁术’的由头,要抓我回去。真要是被他们逮住,只能入宗,若坚持不肯入宗的话,我恐怕就再也出不来了。”
      月影听完,忍不住撇了撇嘴,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吐槽:“你们人类,真是复杂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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