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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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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错。”朱寒砚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赞许地扫过江磊,对他的想法给予了肯定,“落实的时候,你恐怕得借青染的力,她对村民的熟稔度和落地执行力,比你还要周全些。”
“是,师父。”江磊颔首应下,脊背挺得笔直。他是赞同师父的,他与青染比,执行力不足,对人的关注也不够。
“青染,你有什么看法?”朱寒砚转头望向一旁静坐的青染。
青染毫无情绪地道:“这事的难处,在捕猎队的组建与训练。捕猎、宰杀、售卖都是一次性活计,统筹好,倒不难。可撑着这些事顺畅运转的关键,还得是捕猎队本身。村里现有的两个猎户,萧二叔和高三叔,平日里也就打些山鸡、野兔这类小猎物,进项微薄得很。要想靠打猎增收,目标得换成野猪那样的大家伙才行。再说,村里多少人家被野猪糟践过庄稼,若是能猎野猪,不光是江磊说的那些好处,还能保下村民地里的收成,这可是两全其美!但打野猪不能单打独斗,那跟送死没两样。组队就得招人,还得日常训练……”
“对。”萧陌身子微微前倾,自然地接话,眉峰拧起几分凝重,“日常训练才能保住战斗力,真到了山里打猎时,才能最大程度保平安。体能维持、战术配合、临场应变这些本事,哪样都离不了日复一日的练。可按江磊的主意,农闲才去打猎,平常地里总有些活计绊着。这两头怎么兼顾?既要把农活拾掇好,还得挤时间练本事?”
朱寒砚捻着胡须,目光落在江磊身上,三人一时都陷入了沉思,只余下风拂过窗棂的微响。
片刻后,江磊眼前一亮,猛地直起身:“师父,我倒有个想法。先敲定捕猎队的人选,把他们分成几个小组,再把各组队员的地调得近一些。农忙时歇晌的空当,他们就能就地练些基础体能,顺带还能磨磨小组里的配合默契。等农闲些,就到村礼堂来集中训练,练小组间的攻防配合、队形变幻这些要紧的。”
“我看可行。”朱寒砚放下茶盏,语气沉稳,“回头我去跟村长商议。江磊越发有章法了,青染还是更擅实务落地。这样安排吧:萧陌负责制定打猎的详细方案,江磊从旁协助;招人的事,就交给青染来办。”
入夜后,青染拉着萧陌和江磊回了自家小院。她晃着那张藤编摇椅,半眯着眼瞧头顶的漫天星光,晚风带着草木清香拂过院角的竹丛。萧陌和江磊坐在石桌旁,面前摆着青染娘刚端来的蜜饯和切好的瓜果,清甜的香气在夜色里漫开。
“这可是师父头回让我们实打实操盘呢。”萧陌捏着颗蜜饯丢进嘴里,声音里藏不住兴奋。
“我也没想到,他居然直接应了,没提半句反对,连补充的话都没说。”江磊却皱着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安。
“说什么胡话呢?搞得师父多爱泼你冷水似的。”青染悠悠开口,脚尖轻点地面,摇椅晃出轻柔的弧度。
“不是泼冷水,是直觉。”江磊声音沉了沉,“以前都是纸上谈兵,这次是真刀真枪的事,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不会出人命的。”青染轻轻叹了口气,眼底掠过一丝黯淡,“有月月在,有师父,还有我。”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不过……师父恐怕确实时日无多了。”
“什么?”江磊和萧陌异口同声,脸上的轻松瞬间褪去,只剩下震惊。
“嗯,师父已经跟我交代过后事了。”青染望着星光,语气平静得近乎通透,“这次大概是他唯一能看着我们把想法落地的机会。所以,我们必须拿出能做到的最好方案。”
这段日子的心理建设,让她已经能冷静面对师父的离去。她有时也惊诧于自己接受得这么快,以为自己天性淡墨,月月说她不是淡漠,是太过通透,知道事情改不了,便不会揪着不放。
“那是自然!不管是不是最后一次,我都拼尽全力。”萧陌说着就挪到摇椅边蹲下,把刚剥好的橘子递过去,橘瓣上的白丝被剔得干干净净。
青染很自然地张口接住,含糊地点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她也会竭尽所能。
江磊坐在石凳上,眼神暗了暗。萧陌看着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可偏生能精准捕捉到青染的所有小习惯:他自己吃橘子是皮剥了就往嘴里塞,给青染剥的却要细细剔净白丝;自己吃花生连红皮都不吐,给青染的却会搓掉红皮再递过去……这份妥帖细致,让两人之间多了层江磊插不进去的亲昵。
“詹詹,你瘦了,是不是因为师父的事?”萧陌说着就伸手想去捏青染的脸蛋。
“有吗?”青染摸了摸自己的脸,没觉得有什么变化。
江磊却猛地伸手,一把将打掉萧陌捏青染脸的手,声音沉了几分:“是瘦了。但萧陌,你也不小了,男女有别,别总动手动脚捏她脸蛋。”
“啊?我们从小不都这样么?你以前不也捏?”萧陌嗤笑一声,没把这话当回事。
“你也说那是以前!”江磊的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怒意。
“萧陌,师父让你制定打猎方案,你心里可有想法?”青染不喜欢他俩这样,但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转移话题:“你是不是打算先去二叔家问问经验?”
萧陌的父母本是寻常农户,后来借着他与青染的关系,开垦了几片山林种上果树,日子也算安稳顺遂。他的二叔却是附近出了名的老猎人,经验老道。萧陌自小就与二叔亲近,后来跟着师父学了箭术,更是常跟着二叔上山练手。如今他的箭术早已远超二叔,近几年每次打猎的收获,也都成了贴补家用的重要来源。
“自然要去的。”萧陌点头,又补充道,“我还觉得,我们得做个沙盘出来,一起动手吧,往后定能派上大用场。”
“好。”江磊与青染对视一眼,爽快地应了下来。
夜色渐深,青染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眠。白日里发生的事,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她心头,让她越发不安。她忍不住胡思乱想:他们的未来里,会不会还藏着更多未知的波折?没了师父在身边,他们真的有能力独自面对那些风雨吗?
正怔忡间,一个软乎乎的身子忽然钻进了她的被窝,紧接着,一条温热的胳膊从身后轻轻圈住了她的腰。
“月月!你总这么突然冒出来,就不怕把我吓着?”青染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覆在自己小腹上的手。
这段日子,月月时常会来青染家过夜,两人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相处。
“我睡不着。”月月把脸贴在青染的后背上,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委屈。
“师父的身体,是不是越来越差了?”她轻声问。
“嗯。”月月轻轻点头,声音里添了几分低落,“我还以为,经历过那么多次离别,这次能从容些,可没想到……还是这么难受。”
青染听罢,悄悄转过身,伸手将月月拥进怀里,掌心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自能幻化成人形到现在,便在人间行走,已经过去几百年了。”月月窝在青染怀里,缓缓开口,声音里满是迷茫,“这五百年里,我遇见过各种各样的人,有坏人,要么贪图我的容貌,要么觊觎我的妖力;也有好人,在我危难时伸出援手,即便知道我是狐仙,也愿意和我做朋友。一开始,看到好朋友离世,我心里难过得不行,不明白为什么人类的寿命这么短。那时候我躲回了青丘,可狐帝说,我还需要继续修炼,才能有所突破。没办法,我又回来了,继续重复着这样相聚又离别的日子。可我到底要修什么呢?我到现在都不明白。”
“你不明白要修什么,或许只是你的际遇还没到而已。”青染柔声安慰,衣领早已被月月的眼泪浸湿。
“可狐帝说,我根本不是修炼的料。”月月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几分憨直,“或许他说的是对的吧。你知道吗?小时候在青丘,和我一起出生的小狐狸里,我是灵力最差的那个。我爹生性风流,去一趟人间,就会留下一段风流债。我娘为此闹了好多次,心也渐渐冷了,后来就跟着别人走了。之后我爹带着我,可他从来没时间管我,大多数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在山里瞎晃悠,和花草树木说话,跟兔子山鸡做伴。”
“听起来倒也自在,无拘无束的。”青染轻声说,“那后来,你怎么又想起要修炼了?”
“有一次,我在青丘的市集上被别的小狐狸欺负。”月月的声音低了些,“他们说我是没爹没妈的孩子,没人要。我不想跟他们计较,可他们偏偏不放过我,跟着我骂,还伸手拽我的头发、撕我的衣服。就在我快撑不住的时候,一位路过的姑姑帮我解了围。她说,我应该反抗,因为我和他们一样,都是正经的青丘小狐狸,我没做错任何事。”
“对,她说得没错,你本来就没做错什么。”青染的手依旧轻轻拍着月月的背。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月月活了这么久,在情感上却像个几岁的孩子,童年的经历让她悄悄封闭了自己的感受,才会显得这般单纯迟钝。
“后来,姑姑给了我好多桃子吃,她说吃完那些桃,就能长生不老。”月月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回忆的暖意。
“莫非是蟠桃?”青染忍不住轻笑出声。
“我也不知道。”月月摇摇头,“但吃完那些桃之后,我身体里的灵力真的变多了。后来姑姑还带我去见了狐帝,我听见狐帝叫她‘簪罗姑娘’。姑姑还跟狐帝说,让他多照拂我些,从那以后,我就跟着狐帝开始修炼了。对了,我还没跟你说过,我的全名其实叫涂山月影。”
青染心里暗暗思忖:当年月月不过是只灵力最差的小狐狸,却能让狐帝破例收为徒弟,还直接赐了涂山的姓氏,到底是因为她吃了桃子后灵力大增,还是因为那位“簪罗姑娘”身份不一般?只是看月月如今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将她与“涂山”这个尊贵的姓氏联系起来。
“月月,你第一次经历挚友离世的时候,是不是特别难受?”青染轻声问。
“嗯,特别难受。”
“那你现在,也很难受吗?”
“嗯,很难受。”月月的回答依旧干脆。
青染忍不住仰天长叹,月月对“很难受”的理解,该不会有什么偏差吧?
正想着,月月用胳膊肘在被窝里轻轻碰了碰青染的胳膊,语气里带着几分困惑:“青染,狐帝说,我的气运就快到了。我想了半年都没想明白,他老人家一直说我不是修炼的料,那我的气运到底是什么啊?他还说,要是我能处理好,说不定能飞升呢。你说我,一只在青丘最不起眼的小狐狸,怎么可能飞升啊?我怎么想都觉得不现实。”
“别想那么多了,等气运真的来了,你自然就知道了。”青染的声音里满是倦意,眼皮也开始打架。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间,都伴着夜色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