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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青染静静听着,指尖掐进掌心。师父说得没错,萧陌近来总在沙盘前推演兵法到深夜,江磊也常望着山外的云出神。他们的翅膀早已硬了,只待一阵风便能展翅。
      “你们三个,江磊野心似火,萧陌随遇而安,唯有你。”朱寒砚忽然加重语气,目光牢牢锁住她,“你修心最稳,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不会轻易被世事裹挟。这是你最难得的地方,师父要求你,往后无论走到哪,都要守着这份本心,别被形势磨平了棱角。”
      “徒儿……徒儿记下了。”青染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连声音都在发颤。
      “还有月月。”朱寒砚提到月影,神色柔和了些,“她跟着我几十年,性子活泼,但没有几个能走进她的心。我百年后,她定然要跟着你们。可她活了太久,时间于她早已是无意义的流沙,若找不到活着的奔头,怕是要日渐消沉。你以后……替师父护着她,多给她找些事做,让她觉得这日子还有滋味。”
      “月月,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道红影凭空凝现,月影眼圈红红,她走到青染身边,没说话,只是用微凉的指尖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
      “去练剑吧,书也别忘了看。”朱寒砚道:“关于师父的事,别多想。”
      青染点点头,用力抱了抱月影,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师父的手,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月影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才转过身,见朱寒砚正捂着胸口咳嗽,忙快步上前:“你还是忍不住窥了天命?”
      “嗯,忍不住。”朱寒砚咳得脊背弓起,声音断断续续,“这三个孩子……太优秀了。”
      “是江磊太扎眼吧?”月影一边给他渡着妖气,一边嗔怪,“我早跟你说过,他是身负大气运之人,天命岂容轻易窥探?”
      “那青染和萧陌……就没有半点气运么?”朱寒砚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抓着月影的手腕追问。
      “我看不出来。”月影叹了口气,不想让朱寒砚看到她的眼泪,故意转身削了个桃,一边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啪嗒啪嗒打在前襟上,一边没耽误将桃切成小块放进玉盘里递过去,“我不过是只未飞升的狐狸,法力浅薄得很。但我知道你最疼青染,几乎把压箱底的本事都倾囊相授了。我看不出来,不代表她就没有,你别觉得不公。”
      “哎……我的努力,难道真抵不过天命?”朱寒砚捏起一块桃放进嘴里,滋味却全无心品尝,刚咽下便又咳了起来,月影渡去的妖气竟像石沉大海。
      “你入道时发过誓,不给自己、不给身边人卜卦,偏要在这关头破戒!”月影急得眼眶发红,“反噬太厉害了,我的妖气根本帮不上忙。江磊身上的天命加持太强,它压根不许任何人窥视它。”
      “他确实优秀,野心也半点不藏着。”朱寒砚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喃喃道,“将来他定会将所学尽数施展,可这到底是天下的福,还是祸呢?”
      “大概不会是祸吧。”月影安慰道,“毕竟是神仙下凡,神仙总该护着苍生的。”
      “神仙……真的爱苍生么?”朱寒砚又咳了几声,嘴角竟溢出一丝血迹。
      “哎呀你别瞎想!”月影忙用绢帕擦去他嘴角的血,“我都说了我看不准!你现在可不能放弃,万一我看错了青染的气运,她那性子,能不能功成名就,那是后话,她多半也不在乎。你这一撒手,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你的心血么?”
      她按住他的手,眼神恳切,“把卜卦的结果、我的胡话都抛到一边,只管按原计划来。你若认了命,那教导青染便是命运的一环;你若不认,就更该信她一次。”
      朱寒砚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点头,又捏起一块桃放进嘴里。
      是啊,无论天命如何,他的选择从来只有一个:信他的孩子,信他倾尽全力教导出的青染。
      八月秋老虎正烈,日头烤得地面冒白烟。村口老槐树的叶子蜷着边儿,连蝉鸣都透着股有气无力的焦躁,唯独树荫下挤得水泄不通,挑着粮担的村民们肩挨肩站着,粗布衣衫早被汗浸透,黏在背上,沉甸甸的粮担压弯了扁担,咯吱声混着喘息声飘在闷热的空气里。
      官仓前的空地用白石灰画了笔直的标线,线外堆着成捆的干稻草,线内每隔五步便立着个穿青布公服的粮吏,腰间铜铃随着动作轻晃,账簿摊在石台上,手里的木斛在斜阳下泛着浅黄木纹,边缘被磨得发亮。
      官仓是座青砖大屋,灰瓦在斜阳下泛着冷光。屋檐下悬着块朱漆木牌,“乐平县常平仓”六个大字被日头晒得有些褪色,却依旧透着威严。门楣两侧各站一名持棍衙役,皂色衣袍紧绷在身上,汗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滴,眼神扫过人群时,村民们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肩。
      仓门前的石碾子还沾着新米的白屑,旁边空地上,几名农户正弓着腰将麻袋里的稻谷往竹筛里倒。竹筛来回晃动,碎糠与石子簌簌落下,筛出的米粒饱满圆润,泛着珍珠似的光泽,可没人有心思多看,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粮吏手中的木斛上,那方木头家伙,就是决定今年口粮够不够吃的生死关。
      虽然詹家这些年带动了很多人家开始种果树,收入也日渐好起来了。可是每年的粮赋,还是大家要面临的难坎。去年只有一半村民家在缴了粮以后,生活不受影响的。
      江磊问过青染,她家在缴了粮以后的情况,青染说影响不是非常大。但青染家都不是贪图享乐的人,有钱的时候也不会过得奢侈。实际上,据他所知,村里比青染家还富的几家,缴粮的时候都是咬着牙的。
      有时候,江磊很怀疑青染对很多事情的理解,是不是和普通人都不一样。好像很少事情会引起她对当前状态的不满,从他开始理解这件事起,青染就是这样可以那样也可以的性格。
      “李福贵!轮到你了!”粮吏扯着嗓子喊,声音穿透嘈杂的人声。他手里的木斛“咚”地砸在石台上,震得石缝里的米粒蹦起半寸高。
      被点名的李叔身子一僵,连忙放下粮担,扁担从肩上滑下时带起一阵酸痛,他却顾不上揉,指节泛白地攥着麻袋绳,指缝里还嵌着未洗尽的泥垢。儿子小李赶紧上前,刚要把稻谷往木斛里倒,粮吏突然伸手拦住,指尖在斛口敲了敲:“慢着!先把稻壳筛干净!官府收的是‘净米’,掺了壳子跟掺沙子一个理,可不算数!”
      小李脸一红,耳根子都烧了起来,赶紧把麻袋拖到竹筛旁。父子俩合力将稻谷倒进去,双手抓着筛沿来回猛晃,碎糠像雪沫子似的飘起来,落在两人的粗布短衫上,转眼就沾了一层白,连睫毛上都挂着细碎的糠末。
      终于筛完净米,小李捧着米瓢往木斛里倒,米粒簌簌落下,堆得高出斛口半寸。粮吏拿起木刮板,贴着斛口平刮过去,多余的米粒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地上,他却抬脚轻轻碾了碾,鞋底将碎米碾进泥里:“规矩就是规矩,‘平斛’缴粮,多一粒都不算朝廷的。”说着从腰间摸出毛笔,蘸了蘸墨,在账簿上一笔一划记:“李福贵,上等田三亩,缴净米六石二斗,折钱九百文。”
      围观的村民们倒吸一口凉气,心跟着沉了下去。去年三亩地才缴五石五斗,这一年一亩地就涨了两斗多!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这日子怎么过啊……”话没说完就被旁边人拽了拽袖子,只好把话咽回肚子里,只敢用眼角余光瞥着粮吏。
      李叔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谢官爷通融。”看着粮吏将米倒进官仓的漏斗里,漏斗下的麻袋渐渐鼓起,他的心里却像被掏走了一块,空落落的疼,这六石二斗米,是家里留够口粮、种子后仅剩的余粮,若不是今年天公作美收成好,怕是真要卖了耕牛才能凑齐。
      旁边的张大娘却没这么幸运。她倒出的米里掺了不少碎粒,粮吏皱着眉把木斛往旁边一推:“这米怎么回事?筛干净了再来!”张大娘急得声音发颤,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麻袋角,眼圈瞬间红了:“官爷行行好,家里都是老残病弱,儿子身体不好,我和儿媳妇也干不出什么,地里收成不好,就这米还是跟邻居借的……”话没说完,就被衙役一声咳嗽打断,那咳嗽声沉得像块石头,砸得她把剩下的话都憋了回去,只能咬着牙蹲下身,重新抓起竹筛。
      筛了三遍,米里的碎粒才算少了些。量完后,粮吏报出数字:“少一石八斗,折钱补缴吧,二百六十八文。”
      “二百六十八文……”张大娘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她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布包磨得发亮,层层叠叠裹了三层,里面是几枚磨得边缘光滑的铜钱。”这是家里卖了一个月鸡蛋攒的五十文,您看……能不能先抵一部分?剩下的,我明年开春卖了牲口再补,行不行?”
      粮吏瞥了眼那几枚铜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五十文?官府收粮有定例,岂是你说拖就能拖的?要么现在补够粮食,要么跟我回衙门登记,按欠粮论处,到时候不仅要加息,还得去官田服徭役抵债!”
      周围还没走的农户都围了过来,有人摇头叹气:“难啊,可官仓的数差不得……”大多人都面露难色,自家的余粮刚够缴完,实在没多余的能帮衬,只能看着张大娘,眼神里满是同情。
      张大娘听着粮吏的话,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她抬头看向官仓里堆得冒尖的麻袋,那些白花花的米像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粮担,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官爷,求您通融通融!我家就一头老黄牛,卖了就没法耕地了,明年更缴不上粮了啊!”
      粮吏刚要发作,旁边的衙役扯了扯他的袖子,凑到耳边小声说:“天快黑了,真把她带回衙门,今晚又得录供画押,折腾到半夜。要不先让她写个欠条,画个押,限她半个月内补够,要是补不上,再按规矩办?”
      粮吏皱着眉想了想,不耐烦地从账簿旁抽出一张草纸,“啪”地扔在张大娘面前:“按他说的办!写清楚欠粮一石八斗,半个月内缴齐,要是超期,别怪官府不客气!”
      张大娘连忙爬起来,手指在草纸上抖了半天,也握不住笔,最后只能用食指蘸了蘸印泥,在纸上按上一个鲜红的手印。那手印歪歪扭扭的,像个哭丧的脸。她捧着欠条,像是捧着千斤重担,指腹的老茧蹭过草纸粗糙的纹理,再看一眼空荡荡的粮担,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夕阳彻底落下,官仓的铜铃“当——当——”响了两声,是收工的信号。张大娘跟在最后,走在回家的田埂上。秋风吹过,稻茬子刮着裤脚生疼,往日里熟悉的稻穗香气早已消散,只剩下满肚子的愁绪,这一石八斗米,去哪凑呢?家里的老黄牛,怕是真要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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