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神仙都要天下为重？》寄昕欢

1、第 1 章

　　昆仑山，瑶池殿，仙气袅绕，这是四海八荒内灵气最充足的地方，也是唯一还有上古神灵居住的地方。玉案上的茶蒸腾着热气，王母斜倚在长榻上，手指漫不经心地抚着衣服上的绣纹。
　　前日，天帝之子商乙托天帝恳请王母允许簪罗陪他同往人间历劫。簪罗是王母最省心的丫鬟，和商乙认识了一万多年，常常走动，但王母极少过问他们之间的事情。神仙去人间历劫是常有之事，王母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商乙要簪罗陪着，他们几时这般要好了？
　　正想着，她看着走进殿内的簪罗，坐直身体，招手让簪罗坐在她的身边。
　　簪罗身着淡青色裙子，手腕的位置用带子束起，发间仅簪一支素簪，不施粉黛。她刚坐下，王母就把她手腕的带子解开。簪罗接过解下的带子，放玉案上。王母对她穿着这么随意颇有意见，每次见她，总是要唠叨几句，从头到脚都可能成为她数落的对象。今日只是默默给她解开带子，她已经很庆幸了。
　　“商乙托天帝来找我，让我允许你陪他同往人间历劫。”王母说。
　　“我不想去，所以我说我走不开，蟠桃需要人照顾。”簪罗说，语气里带着一点歉意，但不多。
　　“怪不得，我还想，我向来不约束你，你的事，我都是随你心意。怎么有我要我允许这一说法？前阵子，我还想，你自凝出人形，便一直跟着我，历练还是少了，不然你早就在天庭有一席之地了。可是你看现在，三界除了青丘那个老狐狸，谁还认识你簪罗？你可是曾经的昆仑掌事，你但凡在修仙悟道上多投入点心思，恐怕早已是一方上神，威震三界。”
　　“我要他们认识我干嘛？”簪罗低声道。
　　“你怎么生了这么个淡淡的性格。”王母拍拍簪罗的手，语气里只有疼爱，没有责备。
　　簪罗反手握住王母的手，她知道王母从未将她当做丫鬟，而是像女儿一般疼。
　　她从记事起，就跟在王母身边，一待待了几万年，她对王母和昆仑是如此了解，王母任何事交给她，她都能办得妥妥当当。王母用她用得也是顺手，把昆仑掌事的任务交给了她，她一干就是几万年，将昆仑管理得井井有条，王母甚是满意。
　　但是她突然有一天说，她想去蟠桃园种桃。她就是这么说的，她说她要去蟠桃园种桃，不是去管理蟠桃园。
　　王母知道她的性格：交给她的事情，她能做很好，但也并没有什么上进心，她想去蟠桃园躲着，便让她去了。
　　王母又把话题转移到了商乙身上，她问：“你为什么不想和他一起下凡？我倒觉得你也需要下凡历练。我听紫娷说，你时常从天境里看人间的事情。既然如此好奇，不如去走走？”
　　簪罗很自然回答：“我不是不想下凡历练，但我不想和商乙一起。”
　　“为什么？这倒是奇怪了，你们不是一直有走动么？”王母好奇问。
　　“是一直有走动，但是，我听紫娷说，司命最偏爱编排男男女女的痴缠故事，天庭里下凡的神仙，都被她写了一段这样的经历。紫娷还说，那叫情劫。那些下凡的神仙，历别的劫，回来休息一下便好了，历情劫，回来总是要消沉一阵子。不知道商乙这次是不是情劫。”
　　"人间历劫，只是悟道需要。”王母缓声开口：“时空流转、因果轮回、生死无常这些是大道，贪嗔痴欲、执念过往这些是小道，都是神仙需要勘破的课题。商乙去人间历的也不见得是情劫，不过你说司命的那个爱好，还真是这样。她要是硬要给商乙安排一段情劫，天帝也没办法。”
　　“对啊，万一她看我和商乙一起下凡，乐得不用再找个女子和商乙历情劫，直接让我去……”簪罗光靠想，就觉得难以接受。
　　她认识商乙的时候，商乙300岁，还没她种的萝卜高。现在长大了，在俊彦遍地的天界，他的模样也足以让人惊叹。但在她心目里，他永远是那个没萝卜高的小奶娃。要和这么个奶娃娃谈情说爱，她摸了摸手腕上的鸡皮疙瘩。
　　簪罗的记忆忽然飘回两千年前。那时商乙才三百多岁，第一次跟着天帝来昆仑赴蟠桃盛会。
　　那日她借口给桃浇水躲在蟠桃园里。正浇水，她瞥见个小小的身影溜到灵池边。
　　那小奶团子便是商乙，他趁随从转身的功夫，从蟠桃会上溜了出来，不认识路，走到了蟠桃园。他也不玩水，趴在石板上，撅着圆滚滚的屁股，手里攥着根不知从拿捡的细木枝，杵池里趴着的老灵龟。老龟生生打了个喷嚏，那喷嚏虽轻，却带着灵龟千年的修为，竟把小奶团子掀得翻了个身，四脚朝天地躺在草地上。
　　簪罗实在憋不住笑意，走过去手把他从草地上扶起来，替他拍了拍衣上的尘土。小奶团子仰头看她：“这龟欺负我！我要让父帝把它捉回天庭，给我当宠物！”
　　簪罗中暗叹：天庭的三六九等，果然是刻在骨子里的，丁点大的奶团子，张口便是权势压人。
　　她屈膝半蹲，平视商乙，语气温和却带着郑重，“这灵龟从开天辟地就在昆仑，岁数怕是比你父帝还长，真要给你当宠物，是折辱了它。”
　　“可、可它欺负我！”商乙梗着脖子，他并没意识到簪罗谈到他父帝时，并不惧怕。
　　“你先用木棍杵它鼻子的。”簪罗伸手替他拭去颊边残留的水珠，“若是我拿棍杵你鼻尖，你是不是也打喷嚏呢？它不是欺负你，它只是打了个喷嚏。”
　　她耐着性子哄，虽觉得这小殿下骄纵得有些不讲理，可毕竟是天帝亲子，让他在昆仑闹起来，总不是好事。
　　奶团子听了“打喷嚏”的比方，紧绷的小脸渐渐松动，只是仍别着脑袋哼哼唧唧。簪罗见状，轻轻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颊：“这样吧，我带你去摘园子里最甜的蟠桃，好不好？”
　　“要最甜的！”商乙立刻拽着她就往桃园方向冲跑。
　　当随从找到商乙时，他正晃着两条短腿，怀里抱着个比他脸还大的蟠桃啃得正香。桃汁顺着嘴角淌到下巴，黏糊糊蹭在衣料上。
　　这场小风波最终以“天帝与众神虚惊一场”收尾，此后在昆仑暂住的日子里，商乙成了簪罗身后的小尾巴，她走到哪，他便跟到哪。临行那日，商乙攥着簪罗的衣角不肯松手。天帝生出带簪罗回天庭的念头，却被王母娘娘婉拒了：“我可离不开簪罗，我不离开昆仑，她哪里也别想去。”
　　后来每过百年，商乙便会来昆仑小住。他在修仙上天赋异禀，短短时间在天庭便占了一席之地。可在昆仑，他便卸下那身凌厉气场，变回当年那个不讲道理的小奶团子。
　　那只灵龟最终受不了他日日“磋磨”，某日趁夜离开了昆仑。商乙知道是自己闹得太过，去丹穴之山捉了只羽翼流光的凤凰送过来，美其名曰“赔罪”。但那凤凰没过多久落了个被他磋磨的下场。
　　是因为这两千年的感情，他才非要拉着自己一起去人间历练吗？
　　“商乙在天帝诸子中，仙力虽不算最出众的，却是生得最好看的。要是和他有段情，也是不错。”王母拿簪罗打趣。
　　“不要，他在我这里，就是几千年初认识的那个小奶娃。”簪罗收回思绪，摇头说。
　　“也是，我虽然也常常想找个人试试男女之情的滋味，但如果这个人同我认识了几千年，我还看过他穿开裆裤的样子，我也做不到。”王母继续打趣簪罗。“我宁愿选择一个凡人，几十年弹指一挥，体会一下就足够。”
　　簪罗的脑子不自觉出现了那个她在天境里经常看到的凡人，虽然他远没有商乙的丰神俊朗，更没有商乙的气定神闲，他好像总是忙忙碌碌应付生活。可是，如果是他，她竟没那么排斥。
　　“好啦，你别愁眉苦脸。你的能力，天庭那些家伙不知道，你自己还不知道么？虽然你没下凡历练过，但我想，三界里能完全封印你能力的神仙，算上我，也找不出来。所以你会带着一些能力下凡，那样司命的命书对你就无用。”
　　“真的吗？”簪罗终于展颜。
　　神仙下单前，会被封印能力和记忆，以一个全新的自己经历成长、苦难……她真的好讨厌变成一张白纸，任由司命书写命运的感觉。
　　她从第一次听紫娷说下凡历练这件事的时候，她就不理解那些神仙为什么愿意这么被摆布。紫娷说，因为想要突破，这是必须的啊，那些顺利历劫回来的神仙，仙力都会猛升。簪罗心想：幸好她并不想突破，不然也得被人写来写去。
　　“真的，”王母笑着点头，“那你愿意陪商乙下凡了？”
　　“我对商乙没有半分男女之情，可以陪他下凡历练，只要不与他谈情说爱。”
　　王母望着她澄澈的眼眸，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去吧，只要你不愿，便没人强迫得了你，司命的命书于你形同废纸。到了人间，你只管顺着自己的心意过活便是。”
　　王母心里还有话没说出来：如果簪罗到人间以后，封印了记忆，便也没了现在不愿的想法，到时候她会不会就按照司命在命书里给她写好的人生过呢？
　　她在昆仑也是百无聊赖，倒也想看看这场戏，想知道簪罗那清清冷冷的性格，在人间会如何表现。在她眼里，簪罗呢，说好听是无欲无求，说不好听是没想法。她常觉得簪罗这样，是因为经历太少。昆仑山上，除了王母、仙娥，就是各种灵宠，每个都非常敬重簪罗，因为簪罗是最早跟随王母的。尊重，意味着没人对她指指点点，她便自始至终也没改过半点她的性子。可人间不同，有烟火气，有纷争，有爱恨交织。她若真下了凡，难免被推着往前走，命运如风，吹向何方，司命自是有安排。但簪罗现在执拗的样子，若正能挣脱出命书的安排，那就有热闹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