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是无人知晓的乐章》沐沐唧唧

1、第一章：无声的透明

　　汇德中学高二年级有三帅。
　　这话不知道是谁先传开的，但公认不虚。
　　江寒是冷帅。成绩不错，家境优渥，更弹得一手行云流水的钢琴。他是文艺汇演时聚光灯的焦点，是无数女生日记本里只敢远观不敢亵渎的高岭之花。但他的周身总是萦绕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疏离与冷漠，仿佛与周遭的热闹隔着一面无形的墙。
　　王旭是烈帅。篮球队队长，性格如火，身形挺拔。他和隔壁班的陈潇潇从高一吵到高三，恋爱谈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他们会为了一道数学题争得面红耳赤，三天互不搭理，却又会在对方生病时，默不作声地将药和零食塞满彼此的桌洞。
　　而佟朝，是痞帅。
　　他与“帅”字似乎沾边，却又格格不入。他逃课、打架，是教导主任办公室的常客，甚至在内层发梢偷染了一缕灰，作为对校规无声的反抗。他笑起来，嘴角总挂着点漫不经心的邪气，能把呆板的校服穿出颓废的时尚感，也能在惹恼老师后，吊儿郎当地认错，态度诚恳得让人挑不出毛病，可下次依旧再犯。
　　这三人的铁三角友谊，算是汇德中学的一大未解之谜。可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或许是因为骨子里，他们都是某种意义上的“异类”。
　　佟朝似乎一直在用全身心的叛逆，对抗着一种无形的命运。
　　那命运，最初显现在学校图书馆最深处，那个堆满了落灰书籍，几乎快被遗忘的角落。
　　下午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声终于响起，佟朝第一时间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溜达到江寒桌边。
　　“走，网吧开黑去？”他用胳膊肘捅了捅正在慢条斯理收拾桌面的江寒。江寒眼皮都没抬，只淡淡吐出两个字：“不去。”
　　佟朝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结果，无趣地撇了撇嘴，一个人晃晃悠悠溜出了教室，朝着学校后墙那片无人看管的区域走去。
　　正当他踩着墙边的旧木箱，双手扒住墙头准备翻过去时，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在他身后炸开。
　　“佟朝！你又给我翻墙逃课！”是班主任老刘的声音。
　　佟朝心下一惊，动作比脑子还快，瞬间从墙上跳下来，拔腿就跑。身后是老刘紧追不舍的脚步声和怒吼，他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在校园里七拐八绕，最后一头扎进了图书馆大楼。
　　图书馆里安静得只剩下他尚未平复的心跳声，他屏住呼吸，避开管理员老师的视线，一溜烟钻进了最深处的角落。
　　浓郁的书墨气息和旧纸张的味道瞬间包裹了他。他背靠在冰冷的书架上，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待呼吸稍微平复些，他刚准备找个舒服的姿势瘫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狭窄的角落里，并非只有他一个人。
　　一个女孩正蜷在靠窗的旧木椅里，低头看着一本比砖头还厚的书。她的肤色是那种不见血色的苍白，穿着洗得有些发旧的宽大校服，在午后透窗而入的阳光里，整个人仿佛一道淡薄的影子，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她似乎被他闯入的动静惊扰，抬起了头，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佟朝对上她的视线，他认得她，或者说，有点模糊的印象。是隔壁班的，好像叫…韩惜。传闻身体很差，三天两头请假，是一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小透明”女孩。
　　“你…逃课？”
　　佟朝压低了声音，气息仍有些不稳，但那股子熟悉的不正经调调又冒了出来。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的韩惜，视线在她安静的侧脸和手里厚重的书本之间来回移动。
　　韩惜没有理会他语气里的调侃，目光甚至没从书页上移开一眼。她平静地回答：“体育课。”
　　佟朝轻哼一声，像是抓住了什么有趣的破绽，立刻追击，“那还不是逃课了？”
　　他一步步走近，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单手撑在她身旁的桌沿上，身体微微前倾，将她困在他与书架之间有限的空间里。
　　韩惜微微蹙眉，“我生病了，上不了体育课。”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佟朝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撒谎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了平静，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什么病？”他下意识地追问，声音里那股轻佻的调笑意味不知不觉淡了下去。
　　“先天性心脏病。”
　　短短几个字，让佟朝所有准备好的调侃话语瞬间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撑在桌上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松开了，他缓缓直起身子，拉开了些许距离，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局促。
　　“真的假的？”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问完又觉得这话有些蠢，眼神闪烁了一下，目光落在她手边那本摊开的书上。
　　“那你之前总是请假，也是因为这个病？”他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大喇喇地坐了下来，两条长腿随意地伸展着，姿势依旧是他惯有的散漫模样，但气氛却和刚才截然不同了。
　　“嗯。”她终于舍得给他一个音节，但眼神依旧没有分给他丝毫。
　　阳光透过书架的缝隙，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痞气的脸，此刻显出些许难得的专注。
　　图书馆的角落彻底沉入静谧，只剩下书页偶尔翻动的轻响。
　　之后的几十分钟，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韩惜低头看书，佟朝就坐在她对面，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离开。
　　他只是靠在椅背上，偶尔变换一下姿势，视线大多时候都落在对面的女孩身上，那毫不掩饰的目光让她有些无法忽视，直到下课铃声终于打破了这份凝滞。
　　韩惜合上书，站起身，将椅子轻轻推回原位，准备离开。几乎在她站起的同一刻，佟朝也站了起来，他什么也没说，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几步距离。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安静的书架长廊，走出图书馆大楼。
　　佟朝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要跟着她，就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他放弃了去网吧的念头，鬼使神差地跟随着她单薄的背影，穿过操场，回到了熟悉的教学楼。
　　韩惜悄无声息地融入隔壁班的人流，佟朝在门口顿了顿，朝里望了一眼，这才抬腿走向自己的班级。江寒正靠在教室后门的门框上，看到他出现，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扬了扬眉。
　　“嚯，回来了？”江寒的语气里满是揶揄，“网吧没去成？”
　　佟朝没接话，侧身从江寒旁边挤进教室。他将校服外套随意地往肩上一甩，双手插进裤兜，靠在了另一边的墙上，姿态恢复了往日的懒散。
　　“在人家隔壁班门口看什么呢？”江寒的声音带着洞悉的笑意。
　　“没什么。”佟朝含糊应道，声音有些发闷。
　　江寒嘴角弯了弯，了然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没再追问。
　　自从那天下午之后，佟朝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反常。他不再热衷于拉着江寒逃课，课堂上也很少倒头就睡，反而会时不时偏头，目光掠过窗户望向走廊，期待着什么。
　　他从隔壁班一个男生那里弄到了他们的课程表，那张小小的纸条被他折叠起来，塞进了校服口袋。
　　终于，又到了隔壁班体育课的时间，而他们班则是枯燥的数学课。
　　讲台上老师滔滔不绝，佟朝的心思却早已飞走。他盯着墙上的挂钟，当指针指向三点十五分时，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溜了出去，再次熟门熟路地潜入了图书馆大楼。
　　这一次，他不再是为了躲避谁，而是为了寻找谁。脚步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急切和期待，径直走向那个最深处的角落。
　　韩惜还坐在原来的位置。午后的阳光比上次更加浓烈。她安静地垂着头，苍白的脸颊在光线下几乎变得透明，指尖轻捏着书页一角，沉浸其中，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是他时，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哟，又见面了。”
　　佟朝刻意让自己的声音语调，听起来和平时一样吊儿郎当，但那双眼睛却出卖了他，里面寻不见半分玩笑的意味。
　　他拉开她对面的椅子，熟稔地坐下，“你们班体育课，我就猜你肯定在这儿。”他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双手交握，下巴虚虚抵在手背上，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人，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的墨香和阳光的味道，还有一丝属于少年人身上特有的，淡淡的汗水与皂角的混合气息。
　　“韩…惜？”见她始终沉默，他试探着开口。
　　“嗯。”
　　沉默再度降临，半晌，佟朝像是终于找到了话题，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你皮肤这么白，我…叫你小白吧。”
　　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
　　他摸了摸鼻子，略显尴尬地自顾自抬高了声音：“那就……这么叫了。”
　　“随意。”
　　佟朝心里轻轻一跳。
　　两人便这样静静坐着，时间仿佛静止，直到下课铃声打响才划破这片沉寂。佟朝依旧跟在韩惜身后，一路走向教学楼。
　　在她班级门口，韩惜脚步顿了顿，回过头来，“佟……”
　　“佟朝。”他连忙接上。
　　“嗯，佟朝。”她微微颔首，“我一般中午也会去图书馆。”
　　韩惜说完便转身进了教室。
　　佟朝愣在原地，仿佛那句话还在空气中回荡。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敲响，一股热意窜上耳根，心底一个声音在无声地呐喊。
　　“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