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3、庙底乾坤 ...
-
木门外,死寂如潭。
沈清辞将李茂才挡在身后,呼吸微屏,灵觉如同绷紧的弦,竭力延伸向黑暗。灵力几近枯竭带来的虚弱感,此刻被高度戒备的紧张死死压下。是她和谢无咎约定的信号不对?还是“渔夫”的人去而复返,且来得如此之快?
李茂才靠在土墙上,大气不敢出,只余眼珠惊恐地转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
“是我。”
一个清冷平稳的声音,穿透破败的门板,清晰传入。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驱散了屋内几乎凝滞的紧张。谢无咎。
沈清辞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却没有立刻开门,而是谨慎地侧身,透过门板上一道宽大的裂缝向外望去。
月光不知何时从云层后钻出,清辉洒落,勾勒出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静静立于松林边缘,距离小屋约十步之遥。依旧是那身深青常服,面容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清隽,也格外疏离。他站在那里,仿佛与周围的荒坟枯松、凄清夜色融为了一体,却又格格不入地透着一种净澈的意味。
他并未看向小屋,目光似乎落在远处虚无的黑暗里,但沈清辞知道,方圆数十丈内任何风吹草动,恐怕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确认无误,沈清辞这才拉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夜风灌入,带着松针与腐土的气息。
谢无咎这才转回视线,目光先扫过屋内狼藉——碎裂的木珠粉末、污秽的血迹、兀自散发微光的铜钱与符文青石,最后落在沈清辞苍白却沉静的脸上,以及她身后虚弱不堪、眼神却已清明的李茂才身上。
“看来是成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迈步走进屋内,反手将门虚掩。“方才西北方向有‘念丝’急速收回,应是‘饵料’被彻底拔除,惊动了饲主。我循迹过来看看。”
他解释了自己出现的原因,目光落在李茂才身上:“这位便是李进士?”
李茂才虽不知来人是谁,但见其气度不凡,又与“沈兄”相识,且言语间对那恐怖势力似乎颇为了解,连忙挣扎着想行礼:“正、正是学生李茂才……多谢……多谢这位先生……”
“不必多礼。”谢无咎抬手虚扶,一股柔和力量托住李茂才,“你损耗过甚,当静养。沈……”他顿了顿,看向沈清辞,“此地不宜久留,需尽快转移。”
沈清辞点头,快速道:“李兄方才已提及药王庙地下密室入口及部分内部情况。”
谢无咎眸光微凝:“哦?说说看。”
李茂才定了定神,强撑着精神,将之前未说完的话补全,声音低哑却条理清晰了许多:“药王庙正殿那座残破的药王泥塑……其底座下方三尺处,有一块活动的青石板,敲击特定方位可开启,露出向下的石阶。石阶狭窄,约二十余级,通往一间……很大的地下石室。”
他眼中浮现恐惧:“那石室被隔成数间,有一间摆满了各种瓶罐和古怪器具,气味刺鼻,应是调制那‘香丸’之处。另有一间……像是牢房,以木栅隔开,我……我去时,里面还关着两三人,皆神智不清,状若疯癫……还有一间,最大,中央有一个石砌的池子,里面……里面是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不知是何物,气味腥甜令人作呕,池边有符文……”
他顿了顿,艰难回忆:“看守约有四五人,皆穿黑衣,蒙面,白日轮流休息,夜间至少两人值守。带我进去的那个‘道士’,似是头目,腰间总挂着一个黄铜铃铛,说话声音嘶哑难听……对了,入口处似乎有机关,我见那‘道士’在开启青石板前,会先转动药王塑像左手持的药葫芦……”
李茂才竭尽全力,将自己被迫进入药王庙地下数次所见、所闻的细节,包括守卫换班的大致时辰、通道内的火把位置、甚至石室墙壁上某些模糊的刻痕都描述了出来。
沈清辞与谢无咎静静听着,互相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听起来,绝非简单的“窝点”,更像是一个功能齐全的“饵料”加工与试验场所。那个“血池”和符文,尤其值得警惕。
“李兄可曾听闻‘镜花楼’与此处关联?”沈清辞问。
李茂才茫然摇头:“未曾明说,但那‘道士’有次催促我多拉拢同窗时,曾说‘楼里的大人们催得紧,这批“货”成色要好’……或许‘楼里’便是指镜花楼?”
谢无咎若有所思,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摩挲着什么。“药王庙……血池符文……批量制作的‘饵料’……”他低声自语,眼中掠过一丝冷意,“看来不仅是投放,还在尝试规模化‘饲养’与‘提纯’。胃口不小。”
他看向沈清辞:“你意下如何?”
沈清辞明白他问的是是否立即行动。她看了一眼虚弱但眼神恳切的李茂才,又想起草席下那截青黑的脚踝,以及可能还被困在地下牢房中的无辜者。
“夜长梦多。既已惊动,对方可能加强戒备,也可能转移或销毁证据。”沈清辞声音冷静,“李兄所述情报新鲜,此时突袭,或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谢无咎微微颔首,似乎早有所料。“可还能战?”他问的是沈清辞的状态。
沈清辞感受了一□□内缓慢恢复的些许灵力,以及依旧疲惫但已无大碍的心神,点了点头:“无妨。傩舞之力虽耗,近身缠斗与辅助尚可。”
“好。”谢无咎不再多言,转向李茂才,“李进士,我会安排人送你去安全之处静养,此处发生一切,需守口如瓶,对你今后性命安危至关重要。”
李茂才重重点头:“学生明白!绝不敢泄露半分!”他看着眼前这两人,虽不知他们具体身份,却隐隐感到自己卷入了一场远超想象的巨大漩涡,此刻唯有听从安排。
谢无咎不再多说,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银色符鸟,对着它低语几句,扬手放飞。符鸟化作一道银光,迅疾消失在夜空中。
“半刻钟后,会有人来接他。”谢无咎对沈清辞道,“我们先行一步。”
沈清辞点头,快速收拾了屋内有价值的物品,主要是那四块符文青石和铜钱。至于痕迹,谢无咎随手一挥,一股无形之力拂过,将残余的粉末、血迹乃至几人的气息都搅乱、淡化,再也难以追溯。
两人将李茂才安置在屋内相对隐蔽的角落,嘱咐他等待。随后,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守林人小屋,朝着城北药王庙方向疾掠而去。
子时末,药王庙匍匐在沉沉的黑暗里,比白日更显阴森。
沈清辞与谢无咎并未直接靠近,而是在外围荒草丛中潜伏下来。谢无咎双手结印,眸中泛起淡淡的金色微光,扫视着整座破庙及其周围地界。
“外围无暗哨,庙内有三道活人气息,两道凝实守于正殿附近,一道微弱游离,似在侧殿休息。”他低声道,“地下……有微弱屏障,阻隔了详细探查,但确实有活物气息,不止一道,且气血衰败,阴秽汇聚。”
与李茂才所言基本吻合。
“如何进去?”沈清辞问。强攻自然最直接,但可能惊动地下之人,使其有机会破坏或逃脱。
谢无咎略一沉吟:“我以‘匿形符’掩护,你我潜入正殿,先制住地上守卫,再寻机开启地下入口。地下情况不明,需速战速决。”
沈清辞点头。匿形符是钦天监常用符箓之一,能一定程度上扭曲光线与气息,非灵觉超常或修为高深者难以察觉。她虽不擅此道,但有谢无咎主导,隐匿靠近应无问题。
谢无咎取出两张泛着淡青色流光的符纸,将其中一张递给沈清辞,指尖在其上一点,符纸化作点点清光,附着于她周身,顿时感到身形似乎模糊了几分,与外界的“存在感”也降低了。
两人如同两道青烟,借着夜色与荒草的掩护,无声无息地靠近破庙,从一处坍塌的墙垣缺口处潜入院内。
正殿内,残破的窗棂透进些许月光,照亮飞舞的尘埃。两名黑衣蒙面人倚靠在香案旁,怀抱兵刃,看似在值守,实则有些昏昏欲睡。李茂才所说“白日休息夜间值守”,看来这些看守也并非时刻紧绷。
谢无咎与沈清辞交换了一个眼神。
谢无咎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两名守卫身后,双手快如闪电,在二人后颈某处穴位轻轻一按。两人连哼都未哼一声,便软软倒下,陷入深度昏迷。手法精准,未泄露丝毫杀意或灵力波动。
沈清辞则迅速闪到药王泥塑前。按照李茂才的描述,她先试着转动塑像左手那残缺的药葫芦。葫芦底座果然是活动的,顺时针转动三圈,再逆时针半圈。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从塑像底座传来。
沈清辞蹲下身,在泥塑底座下方三尺处摸索,果然触碰到一块边缘有细微缝隙的青石板。她按照李茂才所说的“特定方位”——左下、右上、正中,依次用力按下。
“轧——轧轧——”
青石板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一条黑黢黢的、向下延伸的石阶,一股混合着霉味、药味和淡淡血腥气的污浊空气,顿时涌了上来。
谢无咎已处理完守卫,来到入口旁,凝神感应下方。“至少有两人在石阶底部附近,气息阴冷,应是看守。更深处,杂乱微弱的气息更多。”他看向沈清辞,“我前你后,速降。”
沈清辞点头,从怀中摸出那枚铜钱握在手心,另一手则扣住了袖中“破晦”匕首。谢无咎当先一步,无声无息地踏下石阶,沈清辞紧随其后。
石阶陡峭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墙壁潮湿,长满滑腻的苔藓。两人身法轻盈,落地无声。下行约十级,已能听到下方隐约的脚步声和低语。
转过一个弯角,石阶底部是一处不大的方形石室,点着两盏昏暗的油灯。两名同样黑衣蒙面的守卫正背对石阶,低声交谈着什么,浑然不觉死神已至身后。
谢无咎身形如电,再次出手,瞬间制住两人。这次他留了手,只让其中一人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另一人则被他扣住咽喉,灵力侵入,令其无法发声也无法动弹,眼中满是惊恐。
“地下牢房和血池何在?说。”谢无咎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情绪。
那守卫喉骨被制,只能艰难地以眼神示意石室另一端一条更幽深的通道。
谢无咎指尖微动,这名守卫也昏厥过去。两人不再耽搁,迅速进入通道。
通道两侧出现木栅隔开的牢房,共有四间。其中两间空着,另外两间里,蜷缩着三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人,两男一女,目光呆滞,对有人闯入毫无反应,显然已被“饵料”侵蚀得神智尽失。
沈清辞心中一沉。李茂才提到的“两三人”,看来并未被转移,但状态已是极差。
通道尽头,是一扇虚掩的石门。浓烈的腥甜气味从门缝中涌出,令人闻之欲呕。门内隐隐有火光跳动,还有细微的、仿佛液体搅动的汩汩声。
沈清辞与谢无咎对视,默契地左右分立门侧。谢无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推开石门。
门内景象,饶是沈清辞有所准备,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一间比上面石室宽敞数倍的地下空间。中央,赫然是一个直径约丈许的石砌圆池,池内蓄满了暗红色、粘稠如膏的液体,正缓缓冒着气泡,散发出浓烈到极致的腥甜血气。池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扭曲诡异的黑色符文,符文在池中血光的映照下,仿佛在蠕动。
池边摆放着数个木架,上面堆满瓶罐、晒干的古怪草药、研磨工具,以及一些疑似动物或人类骨骼的碎片。一个身着肮脏道袍、背影佝偻的人,正背对着门口,手持一根长柄木勺,小心翼翼地从池中舀取一些粘稠液体,注入旁边一个正在小火上加热的陶罐中,口中还念念有词。
石室一角,堆着几个鼓囊囊的麻袋,不知装了什么。
听到石门响动,那道袍人影猛地转身!
正是李茂才描述的那个“道士”。他约莫五十岁年纪,面皮焦黄,三角眼,山羊胡,腰间果然挂着一个黄铜小铃铛。此刻他脸上满是惊怒,眼中凶光毕露。
“什么人?!敢闯……”他厉喝出声,同时手已摸向腰间铃铛。
但谢无咎的动作比他更快!在道士转身的刹那,他已如鬼魅般欺近,一掌拍向道士胸口,掌风凌厉,封死了其所有退路与施法可能!
道士大骇,仓促间将手中木勺连同陶罐一起砸向谢无咎,同时身形急退,想要撞向身后一个木架,似乎那里有逃生机关或武器。
就在此时,沈清辞动了。她没有上前围攻道士,而是脚下踏起傩舞步法,身形飘忽,直扑那中央血池!她不确定这血池具体是何邪物,但其中蕴藏的污秽与邪恶气息浓烈无比,绝不能让这道士有机会引动!
她双手结印,口中吟唱起急促的祛秽咒言,指尖凝聚所剩不多的灵力,混合着一丝铜钱上引动的破晦真意,化作数道微光,射向血池边缘那些蠕动的符文!
“滋啦——”
微光与符文接触,发出腐蚀般的声响,几个符文的光芒顿时黯淡下去,池中粘稠液体的翻滚也随之一滞。
道士见状,目眦欲裂:“你敢坏我‘血母池’!”他疯了一般,不顾谢无咎已至身前的掌力,猛地摇动腰间黄铜铃铛!
“叮铃铃——!”
铃声尖锐刺耳,带着一种穿透神魂的邪异力量,瞬间充斥整个石室!沈清辞感到头脑微微一晕,那铃声竟能干扰灵力运转与神智!
谢无咎眉头微蹙,拍出的掌力却毫不停滞,重重印在道士肩头。
“咔嚓!”骨裂声清晰可闻。道士惨嚎一声,倒飞出去,撞在石壁上,口中喷出鲜血,铃铛也脱手飞出。
但他脸上却露出一丝狞笑,嘶声道:“晚了……‘血母’已醒……你们……都要留下陪葬!”
只见那血池中,因符文被沈清辞干扰而暂缓翻腾的粘稠液体,此刻在铃声响过之后,骤然剧烈沸腾起来!池中心,一个巨大的漩涡出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池底苏醒,一股比之前浓郁十倍、充满疯狂与饥饿意念的阴秽气息,猛地爆发开来!
池边刻画的那些黑色符文,一个个如同活过来般,脱离池壁,悬浮到空中,开始疯狂抽取石室内的阴气与……那三个牢房中萎靡之人的微弱生机!
那三人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而血池漩涡中心,一只完全由粘稠血浆构成、不断滴落着的巨大手掌,缓缓探了出来,五指张开,带着吞噬一切的恶意,抓向离池边最近的沈清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