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泥之主》寒兔蹲江雪

4、只见脚下路，焉知路即脚

　　我坐在神龛里，听着外面风吹树叶的声音。与其说是神龛，不如说是石头胡乱堆砌的小房子。深红的树叶打着旋儿落在我眼前的泥土里，我听见了欢快的脚步声。我认识这个人类的孩子，她出生那年下了很大的雪，久违地把我的房子埋起来了。
　　幼崽是来找我絮叨的，她平素是个机灵的孩子，总能讨到年长者的欢心。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好不容易吃到了心心念念的泡泡糖，被父亲忽悠着教她怎么吹出又大又圆的泡泡。泡泡没吹出来，直接被舌头一顶顶到地上了。
　　她倒也没想得到宽慰，只是拨了拨我房子上的树叶，用柏枝掸了掸泥灰，便回去了。

　　惊雷伴着骤雨，我从混沌中睁开眼。我听到了幼崽的哭声，但是她不在家。
　　我的意识逆着雨滴上升，升到乌云上，看见了她的所在地。在她外婆家，半山的佛教群建筑，其中的一间罗汉殿。幼崽一个人跑进去玩，找不到出来的路了。
　　其实我觉得这里并不大，虽然高台上的罗汉像鳞次栉比，排列成迷宫的模样，但以人类的眼光来看，顺着墙壁一直走，总能从这头的门，走到那头的门。
　　我看着幼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围的塑像或嗔或笑，俯视着小小的一团。
　　我缓缓飘下去，站在与幼崽同一高度。原来如此，成年人能透过塑像的间隙发现其中的门道，而幼崽还没台子高，只能见得微笑的神像们低头注视着她。
　　看见她憋红的脸，我牵着她慢慢往外走。
　　第二日，外婆牵着幼崽，一路燃香一路叩拜。

　　又过去不知多久，幼崽逐渐长大，长成了一个纯粹的人，纯粹地欣赏、喜爱着一切美好的人。

　　她会对着相貌优秀的女同学产生好感，去努力做朋友。有时她也会对着异性的笑容发出牙齿很漂亮、很喜欢的宣言。她会在工作之余和朋友逛观音堂，发出以后退休想来守殿的感慨——因为低眉垂目注视着她的观音像们让她很喜悦。她会对着姑娘们各种夸赞表扬，让美丽之上绽放出更多发自内心的美丽。
　　姑娘的男朋友打趣到，“算是知道为什么她喜欢你了，我要向你多学习。”
　　不，她的本意并不是让别人开心，她只是贪图人类欢悦时散发的那种美好。只是同性更加容易亲近而已。

　　有时候她也会迷茫，自己不是笔直的吗?
　　“爱是什么？”
　　对于人类来说，可能是，览尽风景，一同老去。
　　我看了看她摆在房子面前的苹果，没有回应。她在我的房子前坐了一下午，挡住半边太阳。我希望她能自己想明白，观音，罗汉，人类，是不分性别的。

　　“不对。”
　　她终于发现了。

　　蚂蚁沉默地啃食果肉，他们正将果核运往地底。

　　一切分别心，皆是障目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