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夫曰》砚北生花

29、第 29 章

　　苏牧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挪回了二楼卧室，生平头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体力透支”。上楼时还好，只是腿脚发软，等冲完一个热水澡出来，浑身肌肉残留的乳酸被热气一激，酸软感排山倒海般涌来。他感觉自己像一团被抽掉骨头的棉花，轻飘飘地栽进柔软的被褥里，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欠奉。

　　“我的天……”他瘫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狄宸这家伙……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哪来那么多使不完的牛劲……”一想到健身房里狄宸举重若轻、汗湿的肌肉贲张着力量感的模样，再对比自己这副“残躯”，苏牧深深吸了口气，握了握拳，又无力地松开，“不行……差距太大了，得努力啊……”

　　就在这时，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发出“叮咚”一声清脆的提示音。苏牧挣扎着侧过身，伸长手臂够到手机，指尖都有些发颤。点亮屏幕，是一条微信好友申请。他点开详情，验证消息写着简单的四个字：“杜宇介绍的。”

　　苏牧点了通过验证，对方的头像是一个画风可爱的卡通小火箭，名字叫“司南指北不指南”。他刚通过，对方的消息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您好您好！是苏牧老师吗？杜宇哥介绍我来的！久仰大名！”文字后面还跟了个闪闪发光的星星眼表情。

　　苏牧勉强打起精神，指尖在屏幕上缓慢敲击：“您好，我是苏牧。老师不敢当，您太客气了。”

　　“哎呀，别谦虚！杜宇哥说您画得特别棒！是这么回事，我想请您帮忙画几张图，大概三四张的样子，是一个系列的小场景！”

　　“好的，没问题。您可以把具体的要求和想要画的内容描述发我看看。”苏牧回复道，心里盘算着大概的报价。

　　“好勒！您稍等哈，我整理一下发您！”对方丢下这句话，聊天框顶端立刻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并且持续了好几分钟。

　　苏牧放下手机，揉了揉依旧酸胀的大腿，刚缓过一口气，手机就接连震动起来。他拿起来一看，顿时有点懵——对方发来的不是简短的几句话，而是好几大段密密麻麻的文字，长得像一篇小作文。

　　“这……”苏牧看得头晕眼花，感觉自己不是在看约稿要求，而是在做语文阅读理解，还是难度超高的那种。他耐着性子回复道：“您好。您是不是希望我把文字里描述的这几个主要场景用画面呈现出来？”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苏牧老师您太懂了！”对方立刻肯定，后面跟了个竖起大拇指的表情，“就是把这个场景画出来！要那种一眼就能让人感受到故事氛围的感觉！”

　　苏牧看着那几大段文字，深吸了一口气，回复道：“好的，我明白了。您的要求比较具体，我需要先仔细消化一下这些描述，构思一下画面。等我出了初步的草稿构图再发您看是否合适，可以吗？”

　　“可以的可以的！太感谢您了！不急不急，您慢慢来！”对方非常好说话。

　　放下手机，苏牧重新瘫回枕头里，望着吊灯苦笑了一下。他原本以为就是画点简单的插图，没想到还得先当一回“文学翻译”。这钱，果然不是那么好赚的。但转念一想，只要能换来钱，别说是做阅读理解，就是让他去解高数题，他恐怕也得硬着头皮上。

　　“罢了，能赚钱就行。”他低声对自己说，疲惫的身体里又生出一股韧劲。他重新拿起手机，点开那几段长长的文字，开始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起来。

　　苏牧耐着性子，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完那几大段充满华丽辞藻的文字后，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直到某个露骨直白的动作描写段落闯入眼帘，他猛地从床上坐直了身体，眼睛瞪得溜圆。

　　“我靠……这他妈的……是篇黄文啊！还是两个男人的！”他被文字里大胆直白、细节丰富的限制级内容彻底惊到了，心跳都漏了一拍。给这种内容画插图，风险太大了。

　　他立刻抓过手机，找到杜宇的微信，飞快地打字发送：“杜宇！你介绍的那个叫司南的客户，你清楚他具体要画什么内容吗？”

　　杜宇的消息回得很快，带着点茫然：“具体内容？他没细说啊，就说是画几张漫画风格的插图。怎么啦？内容有问题？”

　　苏牧深吸一口气，继续追问：“你了解对方是什么人吗？靠谱吗？”

　　杜宇回复：“哦，他啊，我记得好像是个高中生？之前他们学生会想给学校定制个纪念品，找我们公司设计过。感觉就是个挺有想法的小孩儿。怎么，这活儿你接不了？没事儿，要是不想接直接推了就行。是不是价格没谈拢？”

　　苏牧稍微松了口气，原来是学生，但这也让他更坚定了推掉的决心：“不是价格的问题……回头再跟你细说吧。”

　　结束和杜宇的对话，苏牧立刻点开和“司南指北不指南”的聊天框，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委婉地回复：“不好意思，司南同学，你发的这个内容……我可能画不了。”

　　消息刚发出去，几乎秒回，一连串的问号蹦了出来：“？？？？？哥哥，为什么呀？[哭泣][哭泣]”

　　苏牧看着那个哭泣的表情，硬起心肠打字，语气也严肃了些：“你成年了吗？就看……这种内容？现在扫黄打非多严格你不知道吗？平台高审严得要命，连掀个被子都不让过。这种题材，我实在没法画，风险太大。”

　　司南指北不指南立刻辩解，语气急切：“别呀哥哥！我成年了！真的成年了！今年高考完，暑假过完就上大一了！你不信我可以把身份证拍给你看！[可怜]求求你了，就帮我画吧！两百块一张怎么样？”

　　苏牧不为所动，坚持原则：“真不是钱的问题。主要是内容敏感，万一传出去或者被查到，对我影响不好。”

　　司南指北不指南开始“软磨硬泡”：“绝对不会的！哥哥你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保证不外传！两百五行不行？我是真的太喜欢小说里这一段了，就想看它变成画面！[拜托][拜托]”

　　苏牧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字符和表情包，有点哭笑不得，回复了一串省略号：“……”

　　对方显然以为他松动了，立刻加码：“哥哥放心！我懂得！我绝对不是那种不做人的高审，我肯定给你过！三百一张！真不能再多了！[跪了]求求了！求求了！[疯狂磕头]”

　　苏牧看着那个“三百一张”和疯狂磕头的动图，手指顿住了。四张图就是一千二……这对他现在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他内心挣扎了一下，再次确认：“……你真满十八岁了？”

　　司南指北不指南几乎指天发誓：“真成年了！哥哥我这就去拿身份证！”

　　苏牧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败给了现实的需求：“……不用拍了。行吧，我试试。不过你得绝对保密。”

　　司南指北不指南瞬间发来一连串的欢呼和感谢表情包。

　　苏牧整理了一下情绪，切入正题：“对了，你对故事里两个角色的外貌形象，有什么具体的要求或者参考吗？”

　　司南指北不指南：“有有有！原文里有描写的！你等我给你找找最准确的描述！”过了一会儿，他发来消息，语气有点不好意思：“呃，哥哥，那个描写比较散，东一句西一句的……要不这样，我把小说名字发给你，你自己去看看？哦对了，记得找无删减版的看哈！‘高审’不做人，删了好多精彩部分，得从特殊渠道找资源……”

　　苏牧看着这条消息，额角划过三道黑线，内心无比无语：“…………好，的。”他放下手机，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这钱赚得真是……充满挑战。

　　苏牧原本只是抱着完成任务的心态翻开那本书，却不知不觉被情节吸引，竟一路读了下去。他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原来两个男人之间的情感与欲啊望啊的，也能被描绘得如此细腻磅礴，这是他二十多年人生里从未接触过的领域。正读到关键处，心潮随之起伏，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浸。

　　狄宸推门而入，见他窝在窗边的贵妃榻上，神情还有些未从书中抽离的恍惚，便开口问道：“不舒服？”

　　“没，没有，”苏牧连忙放下手机，从榻上站起身，“就是……看书看得有点入神了。狄总，您找我？”

　　“嗯，吃饭了。”

　　“哦，好的，我这就来。”苏牧依言放下手机，目光却不自觉地又在狄宸挺拔的身形上停留了一瞬。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书中的某些片段，以及下午健身房里那充满力量感的线条……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若是画他……该从何下笔才能描绘出那分毫？

　　这时，狄宸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因久坐有些僵硬的脖颈。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让苏牧像被微电流击中般，身体敏感地往后一缩，心跳骤然失序。狄宸似乎并未在意他的反应，那只手顺势下滑，牵起了他的手，转身便带着他往房间外走。

　　苏牧亦步亦趋地跟在狄宸身后，视线低垂，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在这座繁华却疏离的城市里，他仿佛一直是一只被迫提前离巢、踉跄学飞的雏鸟，羽翼未丰，却必须独自面对风雨，甚至要折返哺育更孱弱的至亲。而此刻，这只牵着他的手，让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并非全然孤身一人。这种被需要、也被庇护的感觉，像暗夜里悄然点亮的一盏灯，微弱，却足以照亮心底一隅。

　　他任由狄宸牵着，走过铺着柔软地毯的走廊，走向楼下。

　　晚餐在安静的氛围中进行。苏牧小口吃着东西，心思却有些飘远，还在想着刚才看的那本书和待完成的画稿。

　　这时，狄宸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对侍立在一旁、姿态恭敬的管家丘德平淡地吩咐道：“我周二和周三晚上都不回来用晚餐。”

　　“是，先生。”丘德微微躬身。

　　交代完，狄宸的目光转向餐桌对面的苏牧：“苏牧，你周三晚上空出来，和我一起出去吃个饭。”

　　苏牧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有些疑惑地看向狄宸，轻声问了句：“是什么样的晚餐？”他需要知道场合，以免失礼。

　　狄宸将餐巾轻轻放回桌上，身体向后靠向椅背，解释道：“周二晚上是和医院的领导，你不必在场。周三晚上，是请你母亲和妹妹那边的主治医生、科室主任还有几位负责的护士长吃个便饭。你去露个面，和他们认识一下，以后沟通起来也方便些。”

　　这番话如同一声闷雷，在苏牧耳畔轻轻炸开，却又瞬间化作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鼻腔和眼眶。他完全没料到，狄宸不仅记得他家里的困境，甚至不声不响地，将人情世故做到了这一步——亲自出面，为他那个风雨飘摇的家，去维系最关键、最实际的医疗关系。

　　他迅速低下头，借着咀嚼的动作掩饰瞬间泛红的眼圈和鼻尖无法抑制的酸涩。他怕一开口，声音会泄露此刻翻江倒海的情绪。原来，他小心翼翼藏起的重担，早已被人看穿，并且，正被用一种强大而沉稳的方式，悄然分担。

　　“……嗯。”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个极力压抑着颤抖的单音。他不敢再看狄宸，生怕眼底的湿意会决堤。

　　狄宸似乎并未察觉他剧烈的心理活动，或者说，他体贴地选择了忽略。他站起身，语气一如往常：“晚上早点休息。”说完，便转身离开餐厅。

　　“嗯，好。”苏牧这才抬起头，望向狄宸挺拔的背影，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餐厅门口，他才允许自己真正松懈下来，独自面对满室寂静和内心澎湃的潮水。

　　狄宸……这个看似冷静疏离、高高在上的男人，却用最实际的方式，在他背负的沉重枷锁上，轻轻撬开了一道缝隙，让一丝名为“依靠”的光透了进来。原来，他拼命维持的坚强，也是可以被理解，甚至被默默支撑的。这种沉默的守护，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具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