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石上流》墨认成空

16、赌局（4）

　　“不想死的，走。”

　　凌氿并未抬头，仍然注视着地面上的凌坞，几分钟前他仍在吃面，他最喜欢的牛腩面，如今他却再也不能拿起筷子，他是否曾想过那是他最后的一碗面？

　　凌氿不知道答案，她只知道，自己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死在这些人手上，仇恨，痛苦，哀伤在她的心头不断泛起，逐渐化成一种情感——绝望。

　　心已绝望，刀是否可以放下？

　　刀。

　　无情的刀，正向黑影中砍去，正如一艘微不足道的小船，冲向足以吞噬一切的海浪，只不过没有白色的浪花，只有血，滚烫的血！

　　霎时间，漆黑的夜晚只剩下数不清的刀光，数不清的花火，照亮一张张拼命的脸，照亮一张张充满希望的脸，杀一人可得未来，这本就是一个极好极划算的买卖，只有一张脸始终在黑夜之中展现，那是一张苍白的脸，苍白如月光，很快这张脸沾染了一滴又一滴的鲜血，一滴又一滴不知从何人身上飞溅而出的鲜血。

　　杀人者，是否也曾想到自己也有被杀的一天？

　　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本是永远无法回本的买卖，这本是最简单的道理，但千古以来，仍万人往。

　　他们停了，退缩回黑暗之中，只露出一双双贪婪的眼神盯着她的呼吸，盯着她的伤口，盯着她的动作，盯着她全身每一寸，如恶毒的狼，在等猎物自己累倒，在等猎物自取灭亡。

　　蚀本的买卖，本应止损。

　　银针！

　　铺天盖地的银针！

　　比漫天繁星还要夺目的银针！

　　凌氿举起弯刀，两把满是裂痕的弯刀在风中脆弱如一片雪花，破碎的一把刀无法拦住任何东西，更不可能再杀任何一个人。

　　她比所有人都要清楚，但她仍然举着那一把刀，紧握那一把刀，这已不是一把刀，而是人类的勇气与不屈的意志，终究她整个人化为一把无坚不摧的剑，冲向那没有一丝缺口的满天银针。

　　这已是终局，一个杀手的终局。

　　雪，停了。

　　无耻的笑容，凝固了。

　　一道身影后发先至，漆黑的倩影，挡在了凌氿面前，只见她双脚弯曲，往后一蹬，恰好踩在弯刀之上，弯刀彻底在风中化为无数碎片，一头苍白的长发在风中飘扬，清晰可见，她手中没有剑，只有棍，一根碧绿色的长棍。

　　她消失了。

　　夜空之中，只剩下一道碧绿色的光芒，如流星划过漆黑的大地，所向披靡，带来夺目的光芒！

　　“给我上！”

　　魏白敛的声音从凌氿背后响起，那一踢使她硬生生从空中跌落，羽毛般脆弱且无力，迎接她的却不是冰冷的大地，而是温暖柔软的怀抱。

　　一声令下，乞丐，数不清的乞丐手握长枪长棍直冲而来，一旁还有身穿铠甲的朝廷士兵，乞丐与士兵竟奇迹地在这一夜共同奔跑，共同作战，声势浩荡，如滚滚天雷，势不可挡。

　　雷罚面前，黑暗尽散，仅一刹那，黑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地的尸体，一地的银针，提醒着众人，刚才一事是真实发生。

　　阿清飘然落地，苍白的嘴唇止不住在颤抖，眼神里尽是惊慌与失神，疯狂猛然转身，疯狂地朝着魏白敛的方向跑去，着急之下，右腿绊住了左腿，差一点便跌倒在地，她眼里只有一道身影，内心只有一种想法。

　　“凌氿！”

　　阿清一手拉住凌氿伸出来的手，仅仅将她从魏白敛的怀中拉了过来，两个人在大雪之中，紧紧相拥。凌氿能感觉自己的体温在疯狂被掠夺，她从未在阿清身上感受到如此寒冷，她甚至能感受到阿清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仿佛在诉说，自己的主人到底有多害怕，有多担心。

　　“我在。”

　　凌氿在她耳朵轻轻说，不知为何，她觉得阿清那只冻得通红的小耳朵十分可爱，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要可爱，她忍不住咬了一口。

　　“我知道。我知道。”

　　眼泪沿着凌氿的锁骨流进她的身体里，冰冷的眼泪，她却没有任何躲闪，甚至没有一丝颤抖，反而更加用力抱紧怀中的泪人，不知不觉之间，被拥抱的人已经变成了阿清，于是，她伸手轻轻拍着那苍白的长发。

　　“咳咳！”魏白敛拾起扔在一旁的打狗棍，一脸不满，“大庭广众之下，二位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下？”

　　“不能。”阿清缩在凌氿胸前回答，双手仍然紧紧缠绕着凌氿的脖子。

　　一匹白马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马上的人身穿一身银色铠甲，剑眉星目，气宇轩昂，“魏帮主，此间事了，我也该回去了。”

　　“王将军，大恩不言谢。”魏白敛恭恭敬敬作了一揖，身后全体丐帮成员也朝着将军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

　　“不过，这种事情还是没有下次的好，官府那边可不好交代。”王将军低下头小声说，“晓月楼，我会继续调查。但无常一事，江湖恐怕也不会太平。”

　　“武林大会，迫在眉睫。”魏白敛皱眉，“此事，总会有了结，将军保重。”

　　“走！”

　　王将军“吁”地一声，白马飞掣，带领众将士消失于城外。

　　“回去吧，我们。”凌氿在阿清耳边轻轻说，眼神惨淡无光，“有一件事情，我要跟你说。”

　　阿清在怀里沉默许久，仿佛还在贪恋怀中那一份温暖，最后她还是推开了凌氿，一手捏着她的下巴，望着那双绝望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我会帮你报仇。”

　　面前的阿清，双眼通红，点点泪珠甚至还挂在眼角，眼神却坚决像一个战士，她早已清楚一切，早已清楚她手上那不可饶恕的鲜血，可是她仍然义无反顾地接纳自己，她……

　　凌氿停止了思考，因为淡淡的茉莉花香已经贴上她的嘴唇，触感亦如花一般柔软，柔软到足以消解一切仇恨。

　　这本是一个杀手的终局。

　　但她还有朋友，还有爱，唯一的爱。

　　爱，从不会终结。

　　太阳从东边升起，驱逐了绝望的夜，温暖的光明重新取得主导权，无私地照耀了每一寸土地。

　　阳光同样落在阿清的脸上，并不刺眼，光滑而柔软。那是一双手，一双在她心里已等同于太阳的手，而这双手早在阳光来临之前，便已覆盖在她眼上，不大，却修长，而且很舒服。

　　所以，阿清并没有睁开眼睛。

　　“醒了吗？”倦怠却甜蜜的声音在阿清耳边响起。

　　“嗯。”

　　“我还想再睡会儿。”

　　那柔软的身体更靠近几分，一只不安分的脚还搭在她的小腹上，轻柔的发丝若有若无地在耳旁撩动，一直从耳尖痒到她的心里面，仅是这样子似乎还不足表达凌氿的依恋，湿润的触感在颈脖处泛起，齿尖划过，留下一个淡淡的红印。

　　“好，我陪你。”

　　阿清缩进被窝里，侧着头，安详的侧脸近在咫尺，修长的睫毛低垂着，好像一只小小的蝴蝶，那红润的嘴唇一呼一吸，细看还凝着一层薄薄的水膜，指尖轻轻蹭过凌氿留在自己颈间的红印。

　　那会是什么味道呢？

　　没有味道，只有一股满足的感觉，最后只能用“甜”这个字去形容。

　　于是，她再次吻了上去。

　　一双眼睛，正在笑。

　　浅吻逐渐变成了深吻。

　　这一天，还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