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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诡城风云(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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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城大街烟尘滚滚,章门大堂在潇潇长风灌溉下,平地而起,章大郎的举家冤仇正待上。它挖开成年后吴天浩的心肺,每一次都滴其心头血,使他肝肠寸断。但吴天浩偏偏叛逆,要一遍遍重回往日伤悲,莫非是为了留住痛悔中,开出的那一朵儿纯洁的花,即使它转瞬即逝?
吴川川执拗的疑问着“怎么会是李顶呢?既不是章门杀章籽,嫁祸我吴门,也不是吴门误杀章籽,竟然是一个不会剑术,不修咒法,与两派恩怨毫无瓜葛的李顶!?何以。。何以至此啊。。。更有甚者。。他李顶在这桩纷争中,一直左右逢源。。”
“忒也匪夷所思!”吴涛诧异,大声叹道。
方才论断果决的苏叶子稍稍停顿,神色漠然,却不理会疑问,指着窗外,轻声道:“你们听那。。”李宋宋颂一直关心她的动向,此际侧耳静听,只闻透过半开的窗,传来女乐飘音。
看山人的房门被妖风席卷,吹刮得隆隆作响,不过多时,四裂而去,使得女乐的歌声更为鲜明。那嗓音幽怨,如泣如诉,不知何所来,不知何所去,犹如鬼音,正在唱道:“
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尾两句唱作几番来回,端的瘆人。
李宋宋颂听罢嗤笑一声,转头对苏叶子道:“借我一剑”,叶子不及颔首,他已然劈手轻缓夺过叶子袖中短刃,一套姿势,无声无觉;剑柄入他虎口,将剑芒吐露,往门口弹出,斜处劈去,不仅削掉了李顶山居整个破败的门户,也将对门刺穿个堂皇的大洞,剑走回旋,到他手中,他挽个剑花,将短刃递回给了叶子。
再看那对堂,门户内竟是一画舫,有乐女弹唱。定睛细看,些许人影,寻欢作乐,有人喝到;“章籽兄,再来一杯否!”竟然是村人和章籽相邀酗酒的虚影演绎。
苏叶子收进短刃,心道:“这家伙剑法可以,拿人贴身之物却也手到擒来,是个什么手段?”只见李宋宋颂嬉笑道:“嘿嘿,小叶子,是不是觉得我像偷子们的祖师爷。”
苏叶子气结并不予理会,回头对着吴门三人道:“吴门各位侠士,容我整理案件来龙去脉,细细说来。我最初疑心李顶,乃是因为他说话前后矛盾。吴鹤几位吴门前辈最初问李顶时候,从他们的转述可见,李顶说事发当天傍晚看到的是章门内部群殴章籽——也就是说,李顶最初引导方向是章门内斗。”
吴川川回忆了一番道:“不错。我记得这个说法。但是我们到了李顶的山中居后,看到了章门弟子贿赂李顶,他又确实需要钱,因此答应改口攀咬是吴门害了章籽。”
“也对也不对,”李宋宋颂道:“他后来是为了贿赂改口,那么假设最初他确实看到了章门内斗殴打章籽是真;当我问李顶的虚影,如他亲眼所见,章籽究竟被谁所害时,那虚影该回答亲眼见了章门弟子殴打章籽才是。”
“不错,”苏叶子道:“但是他什么也不回答,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根本亲眼什么都没看到,前后都是胡说;要么此事和他的是非判断切身相关,他的虚影为了自我保护而不发一言。”
李宋宋颂接道:“并且,他若什么都没有看到,第一次当吴鹤几个,前去问询他案发当天看到的情况,既然和他无关,他何必说假话编排章门内斗呢?他只是一届村人,章门和他无冤无仇的。”
吴川川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他一开始就因为杀了章籽,为了误导诸人才编排谎言,胡说八道,看着章门吴门争斗,他可以脱身而出,甚至免于府衙追责!”
苏叶子又道:“况且,案发之后,李顶几年内都没有回来丰都山,放弃了山上果园的收成,一个原来打贼都要守住果园的村人,居然废置家中产业良久,去遥远的伊努边境讨生活,完全符合作案后心虚逃窜、避风头的心理。”
“可是,章籽咒术修为极高,一个村人怎么就杀得了章籽啊!?”吴涛奇道:“而且李顶总不至于和章籽有仇,也没有动机那。”
苏叶子叹了口气:“要我猜测,该是错杀。。章籽此人,我们也问了,那虚影演绎也看到了,他惯常饮酒,又喜欢酒后狎妓,喝的醉醺醺得,回丰都山上的章门门中,那般样式,如何能够自如使用咒术?况且他不修剑术,岂不是在村人的锄禾打击之下,毫无招架之力?”
“那动机么,”李宋宋颂接口道:“该是去贼罢?李顶不是总说,有贼半夜偷盗果树果子么?说不定章籽酒后口渴,摘个果子解渴,却被李顶误作惯偷,击打之下,人死了才发现乃是误杀。。”
“我也是这么猜测,”苏叶子接口道:“你瞧李顶儿子,按照董衙役的意思,那小娃娃看到了吴门好几个人围殴章籽,他说的又和他父亲最初说的全不一致。大概率是被董衙役的冰糖葫芦收买了。。总之李顶这家人说话颠三倒四,不得不令人心生疑窦。”
“我勒个去啊!荒谬绝伦!李顶在这案件中到处做知情人,左右逢源,做证人,结果人居然是他杀的,和什么章门,吴门争斗毫无关系嘛。”吴琼不停地大发感概。
众人此刻已经从虚影李顶的山间居,走到了诡城大街上。苏叶子看着街角妖风席卷的残叶,和残叶之影交相映照,触景生情,鼻窍酸涩,低声道:“两派二十多年不休止的缠斗,两代人死伤无数的恩怨,疯掉多少人,又落魄了章门一整个门派;吴门剑修凋零至极;江湖风云搅动颠倒黑白,丰都山脚下村人几乎被杀灭,只剩下些许苟延残喘;居然只是为了区区一个看山人误杀盗果贼。。”心里想到:“我徐家最初被丰朝天子猜忌,岂非也是这微末开端引起的蝴蝶效应一角?”
李宋宋颂收起吊儿郎当的痞样,安慰道:“最开始可能只是章籽之死一案发酵,但是群体之心叵测,那章门和吴门本有罅隙,即使没有这桩案件也有别的事端。他们难以互相理解,被推到只从自家的角度看待争执,这灭门之祸,迟早躲不开。”
吴川川和吴涛三人也是唏嘘不已,并问道:“如我们已查明始作俑者,那现如今如何出得城去呢?”
李宋宋颂建议诸人行至鬼打墙的裂谷口子处,去看那结界是否及如何方能开个口子,以便大家伙从结界开口溜出去。苏叶子点头称是,一行人大踏步前行,再次到了诡城大裂谷的边缘。一路沉寂无言。
待到了裂谷地面上,那位“能言善辩”的姑奶奶固然不见踪影,想是在幻境中逍遥或者。。清修;但此刻却见裂谷处,新近竖起了一小间门房,正正好挡在断头路的裂谷上方。诸人面面相觑,吴川川等人趴低身子,向被阻挡的裂谷底下望去,只见其深度正如上次造访时一般无二,堪堪往里张望去,几乎可以辨别,许多村人的棺木搭在裂谷下的地宫中。
这咒阵几乎没变,这可从何下手,发掘结界出口呀?
苏叶子朗声却道:“请问屋内是否吴天浩前辈,我等已找出真凶,这多年造化弄人,始作俑者是看山人李顶!还望前辈遵守诺言,开结界口子,放我等出去。”
不过一会,屋内传出一个煞为好听的男音:“你一人进来,替我细细分辨案件缘由。”
苏叶子朝吴川川等三人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自个前去。她平常总是非常潇洒落拓的神色,此刻却别有一种桀骜,李宋宋颂看着她漂亮的脸蛋,不由迈前一步,但终于止步在小屋之前,叮嘱她:“小心为上,有意外,吹个口哨。”
苏叶子承情,打开屋门,侧身进入,木门在她身后转瞬合上,竟是被屋内吴天浩的掌风扇了一扇。
那姓吴的中年落寞江湖客,依旧一身火红衣裳,半面鬼面具,妖气四溢,不人不鬼,他用清秀的那半边脸的眼角,刮了一眼叶子,道:“你说你的推论,我再从咒盘里寻此人生前的记忆,如果确如你所说,我便开了结界口子,允你们出去。”
苏叶子略一拱手,娓娓道来此前诸人分析的因果。
吴天浩起先听的潦草,他全副心情,都投注在他面前的华贵棺木里,一位死去的清秀公子身上。苏叶子出言分析之时,辨认出此棺木乃是之前地宫中楠木所做,金属镶底的那一尊。如今搬到了这小屋中央,放入了一名青色衣服的少年咒修术士。
这吴天浩显然对棺中死人极为痴狂,一边还不时整理死人的衣服配饰,一边喃喃喊这人的名字,絮叨往事,无非是些,姓吴的年少被欺侮之时,此人出手救助的细节。这场面十足诡异,正应了“姑奶奶”对他的评价:“疯疯癫癫,做作至极。”苏叶子心中思量,这棺木中死人,大约就是吴天浩咒阵要复活的师兄——吴带水。也不知这吴天浩是用了什么技术,使得死了这么久的吴带水,居然保留了当年的容颜。
叶子再细细留意,这屋里床上有一榻,地上也有一塌,均有被褥和人生活痕迹,不禁打个寒战,心道这姓吴的如此变态,装作他师兄还活着似的,在这儿过家家,根本不承认他师兄之死,他也难辞其咎!
这吴天浩本来还在一片柔情对棺中人说话,听到李顶作案的铁证,居然“咔嚓”一声,扭断了自家的左腿骨,流下泪来,对着苏叶子道:“好啊,你说的不错,正是此人,这么多年,我也早就心里有数,都是他的错!我要将此人的肉身嵌入咒中,他永世不得安身!”
他一边泪流不止,一边抱住了吴带水的尸首,状若疯狂,口中道:“谁都可以死,师兄,你不能死。我不会让你死的。”吴带水清淡疏离的面容染上了他的涕泪,这吴天浩一见之下,又弯腰轻轻用手抹去,温柔道:“师兄,小时候你给我擦脸,现在我给你擦。”又用左手卸去自家右臂,狂笑道:“我真该死,害苦了你,我更该死,把脏的鼻涕落到你脸上。。”那模样几乎像是自虐上了瘾。
苏叶子此刻已然说完了案情来龙去脉,轻着脚步靠近吴天浩,在他身后站定,问道:“你要加咒术于李顶的尸体肉身上,使他永世不安;那你准备如何复生你师兄呢?复生之后,你又有何打算?”
吴天浩濒临癫狂,笑中带哭,手臂双腿血迹斑斑,尚且不以为意,回道:“用我的咒术,用此城中众人的肉身,以及十八蛮方圆千里的活物之灵,来复生我师兄,他活了之后,即使完全不认得我,我也可以和他共同隐居于江湖,他还是我师兄,我就像他弟弟。他一辈子辛苦清正,这样清清白白的人,怎么能死?怎么也配得上重生罢!你说是也不是?”
苏叶子和他靠的近了,轻轻从喉咙底发出笑声道:“不错,他这样的人,确实不能死。”她袖口处的锋利坚刃闪出一丝银光,拔剑入心口,位置不偏不倚,又开口道:“但是你这样的人,是该死了。”
吴天浩转过身来,他一时没有防备,但见躯体的鲜血如喷涌状喷射而出,只觉得心口腑脏剧痛,低头一看,正是心脏被活生生洞穿,而苏叶子的手还在脏器处搅和,给他的胸口开了一个透明的洞。吴天浩双眼凸出,难以置信问了最后一句:“你是谁。。”
苏叶子目光冷淡,漠然地从血骷髅里掏回短刃,对死去的吴天浩回到:“我是谁你不会知道了,你猜你当年伙同黄柳源诬陷徐家之时,倒是想过徐家妇孺该不该死呢?”
她冷笑着抹去短刃的血迹道:“吴天浩,这世界上有冤屈的人可不止你一人,只不过我们这种人,知道冤有头债有主,和你,那是永远也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