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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第一章】
      明启元年,京城。
      暮春,寒意料峭,街上行人稀少,仅有的几个身影也步履匆匆。各家各户的门窗里,隐约传出低低私语。
      三个月前,谁也不会想到,如今端坐在龙椅上的会是皇九子,李奉璋。那时,京城世家林立,盘根错节,各大家族的目光,都胶着在几位母族显赫、势力雄厚的皇子身上。
      先帝驾崩的那个雪夜,京城的寂静被骤然撕裂。没有储位之争引发的兵戎相见,先皇的遗诏在御前侍卫的护送下,由内侍省总管高唱而出,字字清晰——传位于九皇子李奉璋。诏书宣读的瞬间,满殿死寂,那些曾押注于其他皇子的世家官员,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同时,禁军如从天而降,以雷霆之势控制了皇城内外,宣称“护持新君,稳定京畿”,将所有可能滋生异动的苗头,扼杀在萌芽之中。那些试图质疑遗诏真伪、或是暗中联络旧部的皇子与官员,第二天清晨便被以“违抗圣意”“意图不轨”的罪名拿下,府邸被封,家人圈禁。
      这位明启新帝,面容冷峻,眉峰如剑,眼瞳似星。他依循礼制举办了登基大典,繁复的礼乐声中,他始终神色平静,只是在接过传国玉玺的那一刻,目光巡睃群臣,语声虽沉,却字字入耳:“遵奉遗诏,统承宝序。神器有归,国本难撼。凡有窥伺、动摇者,格杀勿论。”
      没有安抚,没有怀柔,只有最直白的宣告。
      昔日门庭若市的世家府邸,如今门前冷落。偶有马车经过,车帘也紧紧低垂,生怕沾惹是非。年轻帝王深谙威慑之道,他不论资历、不问缘由,只以结果为尺——雷霆手段,铁血肃清。
      程侯府,便是在这样的氛围中,迎来了灭顶之灾。程家曾暗中支持其他皇子夺嫡,且在遗诏宣读后,私下对心腹感叹“世事难料,九皇子竟承社稷”,这话不知怎地,竟传入了新帝耳中。昔日暗通政敌,今朝妄议新君。程家犯此两大忌,已注定覆灭之局。
      那日,程府的匾额在日光下显得格外沉寂。禁军铁甲森然,将府邸围得密不透风。沉重的撞门声骤然响起,惊得院中雀鸟扑棱掠起,四下寂然。
      往日尊荣的程侯爷被“请”去问话,两名禁军如影随形,虽未上镣铐,却封死了他的自由。程府男丁、女眷,无论长幼,皆以“涉案需查”之名被带走,程瑾亦在其列。他一身半旧湖蓝锦袍,玉带被解,发髻虽未散,却有几缕乱发垂落额前,全无往日意气。
      众人被押解离去,只余空荡荡的府邸。
      程瑾被扔进大理寺狱深处,沉重铁门“哐当”合拢,彻底隔绝了天光。阴暗潮湿的牢房里,霉味混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墙角腐烂的稻草黏着污渍,酸馊味蹭得衣袖发黏。
      她屏住呼吸,靠墙屈膝而坐,押解时撞在廊柱的后腰仍在隐痛,被禁军死死扭住的手臂也阵阵发麻,但这些都抵不过心底那道隐秘的惊涛——她是女儿身,这秘密一旦败露,便是万劫不复。
      隔壁牢房传来一个苍老的咳嗽声,接着是狱卒不耐烦的呵斥:“死不了就闭嘴!”伴随着鞭子抽在皮肉上的闷响和一声压抑的痛呼。
      程瑾的心跳骤然加速,指尖死死抠着掌心的老茧。这里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靠近,都可能成为戳破她身份的利刃。她连呼吸都控制得极轻,多年习惯让她早已将声线融入男性之中,却仍怕这死寂里任何一点微响,都会引来审视的目光。
      她本是程侯府嫡出的大小姐,程瑜。本有个小她一岁的弟弟,程瑾,才是程家名正言顺的世子。四岁那年,随父母回祖籍省亲,弟弟程瑾不幸染疾,夭折在异乡。父母痛彻心扉,更忧心程家爵位无人继承,断了香火。
      幸而姐弟二人本就眉眼相仿,身形相若。那时的程瑜,已显露出过人的聪慧伶俐,眉眼间带着几分男孩的英气。一番挣扎后,父母对外宣称嫡女程瑜染疾夭折,将她改作男儿打扮。从此,世间再无程家大小姐,只有程家世子程瑾。
      这一换,便是十余年。
      作为侯府世子,让她得以踏入弘文馆,与卫国公府世子陆景渊、礼部尚书家公子王砚之、威远将军府的小公子秦烈一同求学。四人皆天资过人,各有风采被京都人并称为“京城四俊”,一同在书院里纵论经史,一同在郊外策马,一同在画舫上题诗,度过了几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时光。
      前几日,她还和陆景渊在府中对弈,笑他落子犹豫,同秦烈在演武场比枪,被他戏说“力气见长”。那时的日子如檐角晴光,不过几日功夫,昔日的热闹散了,她也成了锁在牢里的人。
      她正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情绪压下去,牢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昏黄的火把光照进来,在潮湿的地面上投下晃动的影子,也照亮了两名身着禁军服饰的人冷漠的脸。
      “起来。”
      其中一人开口。
      程瑾一愣,还未反应过来,胳膊便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攥住,硬生生拖拽起来。
      “陛下有旨,宣你入宫。”
      程瑾浑身一震,心头乱成一团麻。入宫?这时候?深更半夜的,皇上召见她做什么?要审也该先审父亲才对,难不成是程家又查出了什么?还是……她不敢再想,指尖冰凉。
      被押着穿过一道道宫门时,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宫灯在汉白玉栏杆上投下清冷的光,朱红宫墙在灯影里显得格外沉寂,夜风拂过,寒意侵肌。远处,丝竹与笑语隐约可闻,却格外刺耳。
      宫中设宴!
      宫中设宴为什么要押我过来?
      为什么是我?不是其他人?
      是为了让那些世家看看,妄议新君,究竟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还是发现了我女子的身份,要在这满堂宾客面前,当众将我戳穿?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翻腾,每一个都让她心头发紧。
      烤肉裹着香料的气味阵阵袭来,勾得她空荡的胃阵阵抽搐。宫宴之上,满座皆是熟稔面孔,昔日同窗与宿敌勋贵齐聚,每一道目光都如芒刺在背,令羞耻感汹涌漫上心头。
      可比起羞耻,更蚀骨的是恐惧。她猜不透这位帝王想要做什么,程家上下百余口的性命皆攥于他掌心,面对这绝对的权力,她深感无力,只能浑身发颤。
      殿内丝竹声歇,余韵消散在寂静里。内侍尖细的嗓音恰在此时响起:“陛下有旨,宣罪臣之子程瑾进殿——”
      那声音拖得绵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她身上。顷刻间,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她一人身上。
      程瑾掐紧掌心,借那点锐痛稳住心神。不能慌。身后,已无退路。她此刻的每一个反应,都关系着全家生死。
      她姿态端正,依礼跪伏,行云流水的动作间犹见世家风骨。声音却因紧张微微发颤:“罪臣程瑾,参见陛下。”
      膝盖磕在冰凉的金砖上,寒意刺骨。她能做的,只有低头,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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