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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故事的开始也是结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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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势渐微,细碎的雪沫如柳絮般轻柔飘落,落在身上转瞬便化了。
凌越踏着积雪,在小城的街巷间缓步而行,看着街边嬉闹的孩童赤着小手堆雪,脸上不自觉浮起微微笑意,转头对身后仆从吩咐:“把伞收了吧。”
仆从愣了愣,连忙劝道:“公子,雪还没停,仔细着凉。”
“无妨。”凌越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释然,“这点雪算什么,小时候在凉州,哪年不是顶着大雪乱跑。”
仆从见他坚持,只好收起油绸伞。
雪粒落在他的发间、眉梢,带来一丝微凉,却让他愈发觉得心头宁静。
小城不大,沿街的铺子大多敞着门,酒肆的吆喝声、杂货铺的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笑声交织在一起,透着浓浓的烟火气。
路过街角时,几个破衣烂衫的乞丐蜷缩在墙根下,冻得瑟瑟发抖。
凌越眼神微动,不着痕迹地递了个眼色。
身旁的仆从立刻会意,掏出腰间的碎银子,一一分发给乞丐们。
乞丐们连忙磕头道谢,凌越只是微微颔首,便迅速移开目光,移向远方白雪皑皑的山峦。
群山嵌入天幕,轮廓朦胧,如梦似幻。
凌越猛然收回目光,又看向热闹的街市,继续往前走。
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一家气派的酒楼前。朱红大漆的店门敞开着,里面热气蒸腾,传出猜拳行令的欢笑声。
凌越脚步一顿,索性抬步走了进去。
这些日子,一路趱行,已临近凉州城。又因大雪,不得不在客栈休整了两天,闷得厉害。
此时此刻,倒也确实有些饿了。
刚进门,浓郁的酒香与菜香便扑面而来。堂内几乎坐满,皆是三五成群的食客,脸上满是酣畅的笑意。
一个穿着青色短打的店小二眼尖,见凌越衣着华贵——狐裘锦袍是江南织造的云断纹云锦,这料子似只供京中勋贵,日光下银线暗纹随步闪着细光,淡青如意云头绣,针脚密得扒不出缝。腰间和田玉佩镂空的缠枝莲纹里嵌着粒赤金珠,走起来轻叩出清响,绝非市井常有。
店小二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哎呦,这位客官,您快里边请!瞧您这气度,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贵人!楼上刚腾出来间雅间,临窗的位置,您往那一坐,全城的雪景都能收在眼里,既清净又敞亮,喝口热茶赏着雪,那多舒坦!您看要不要小的这就给您引上去?”
一连串奉承话说得倒是好听。
凌越尚未开口,身后便传来一声粗嘎的呼喊:“小二!赶紧的,给爷把最好的雅间腾出来!”
店小二闻声,眼珠还没从凌越身上移开,瞬间变了脸色,闪过一丝慌乱,看向门口时,脸上又立刻堆起了更谄媚的笑。
他飞快地给凌越拱了拱手:“哎呦,客官实在对不住,那位曹爷来了,小的得先去招呼一声,您先找个座儿坐下,喝口热茶,小的给您上点免费的精致点心,马上就来给您安排!”
凌越闻言,眉头微微蹙起。
他本不是计较这种事的人,只心里犯嘀咕——究竟是什么人物,能让店小二这般紧张忌惮,连招呼自己都要先撇下。
他下意识地顺着店小二的目光,转头望向门口。
这一眼,让他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门口站着个胖大的男人,约莫五十上下,满脸横肉,一双小眼睛里透着贪婪与猥琐,嘴角还挂着一抹令人作呕的笑。他穿着一身绣着金线的绸缎衣裳,料子名贵,却被他穿得俗不可耐,腰间挂着沉甸甸的玉佩,像极了暴发户的做派。
时隔多年,时光早已悄然改变了许多东西,可当视线触及的瞬间,他还是一眼认出——那张脸,那眉眼,那股深入骨髓的恐怖气息——是他这辈子都无法磨灭的噩梦!
凌越的身子猛地绷紧,拳头攥起,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得他几乎发麻,却浑然不觉。过往那些黑暗、屈辱、令人窒息的记忆,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阴暗的柴房,被那人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对方肆意践踏尊严与天真。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浑身的寒意比外面的冰雪更甚,连牙齿都控制不住地轻轻打颤。
他低头抬眼,死死盯着那个男人,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恨意与恐惧,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公子,怎么了?”身旁仆从敏锐地发觉了凌越的异样。
“没什么。”凌越不觉压低了声音,眼神终于从那男人身上移开,垂下眼睑。
那男人正和一众悍奴堵在门口,凌越进退两难,只能在原地站定。
店小二早已跑到那男人身边,点头哈腰地伺候着,嘴快咧到耳边,说着:“曹爷,您可算来了!还是上清阁,给您留着呢,快请!”
那被称作“曹爷”的男人得意地哼了一声,目光扫过堂内,落在凌越身上时,眼睛亮了亮,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他。
那眼神就像黏腻的虫蛹,爬得凌越浑身不适。
“这小郎君生得倒是俊俏。”曹爷舔了舔嘴唇,语气猥琐,对店小二笑道,“这是哪家的公子?看着面生得很啊。”
凌越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股强烈的厌恶与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冲上去,撕烂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可多年的隐忍与游历磨砺出的心胸,又死死拉住了他。他知道,这里不是动手的地方,不能冲动。
可那张脸,那股气息,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他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里,将他努力重构的平静与希望,瞬间搅得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