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住我家的竹马不当人》连江春

19、旧时竹马19

　　第三节晚自习下课铃声响起，作为走读生的宋南星照旧准备提前离校，走到二楼楼梯口时一个深蓝色的海报吸引了她的注意。
　　看上去是高一学生社团办的什么展览，她凑近去瞧，发现原来是生物标本展，地点就在二楼走廊尽头的空间。

　　今日白天的时候还没发现，想来应该是学生们趁着晚自习的时候刚布置出来的，宋南星有些好奇，不由自主朝展区走去。

　　高一在这个时间已经放学了，二楼教学楼走廊只有零星的灯还亮着，越往里走越暗。
　　两侧的出口标志牌在昏暗中晕成一团绿色的幽光，尽头的区域却点着几盏冷白的吊灯。

　　循着前方的灯光继续走，宋南星终于看清了，那里摆着几层高大的实木架子，上面有序摆放着各类玻璃容器，动物的身体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中，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状态。

　　上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动物标本还是在初中生物课，宋南星记得那是一个幽暗的房间，空气里弥漫着药剂和陈年木质的气味。
　　她和同学们排着队进入那扇门，午后阳光将平日看不见的浮尘照亮，也让面前的那些玻璃罐折射出惊人的光线。

　　眼下，宋南星仔细观察每一个仿佛生命被定格的死物，思绪翻飞，并未注意到地上一个尚未完成安装的展板正倒伏在她的必经之路上。
　　正当她即将绊倒之际，有人伸手将她轻轻拉住，少女心下一惊，猛地挣扎，惯性竟将两人双双带倒在地。

　　闷响一声，是肩背与地面撞击的结果，宋南星手底却不是冷硬的触感，冷白昏暗下，她首先看到了一双极近的眸子，狭长而明亮，正一眨不眨盯着自己。
　　少女不禁陷入那人认真的视线里，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仿若呓语：
　　“怎么是你？”

　　两人都没有动作，沉默半晌，少年微微偏过头，视线无意落到摆在底层的一个玻璃罐子上。
　　那里面装着一条通体银白的鲤鱼，体形优美，眼珠子黑而亮，周围是透明的防腐溶液。

　　宋南星的目光也随之移动，少年的语气轻而低沉：
　　“很漂亮，不是么？”

　　冷白光线下，标本鱼鳞反射出金属的光泽，神秘奇异，少女本能地点头，只听那人接着出声：
　　“可惜却被人禁锢在这里，真过分啊。”

　　宋南星的视线又回到对面那人脸上，她以前从未觉得少年的下颌线如此清晰，光线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投下细密阴影，白皙的皮肤映着溶液的反光更显透亮。
　　少女那双好看的杏眼缓缓睁大，呼吸变得有些紊乱。

　　似是注意到身体上方那人的变化，辰渔目光再次牢牢盯住少女的面容，不放过她的每一分表情，声音却软了下来：
　　“今天晚上，谢谢你，宋南星。”

　　宋南星正要顺着回答一句不用客气，第四节晚自习上课铃突然响起，尖锐急促的铃声回荡在整个教学楼上空。
　　少女理智回笼，慌乱地将手从对面那人的身体上挪开，转而撑着冷硬的地板起身，她讪讪笑道：
　　“对不起啊，刚刚吓了一跳，没弄疼你吧？”

　　说着宋南星殷勤地跑到少年身边蹲下，作势要帮忙将他扶起来。
　　辰渔低头轻笑一声，看上去真要借宋南星的力起来，然而沉重而侵略的力道只压来一瞬，很快便从少女指间消失。

　　许是真的因为这场撞击，这天夜里辰渔的梦境格外纷乱，一开始还只是意外的模糊重现，他再次感受到少女跌落的重量，那份令人心惊的柔软温度，竟使自己几乎窒息。
　　辰渔的指尖紧紧陷入手心，不敢挪动分毫，少女的腰腹相贴，他似乎已经能想象到衬衣布料下的触感。

　　梦里的宋南星目光聚集在少年的面容上，她双唇微启，杏眼晶莹，语气带着点感叹：
　　“真的好漂亮啊……”

　　这话辰渔自记事以来便听过无数次，当他还在自己的身体里时，但为什么偏偏宋南星就忘了要再来看自己的承诺？也许她根本就不感兴趣……

　　画面转换，两人亲密相偎的身影突然从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陌生的背影，这个背影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再出现了。
　　这次，他转过身来，一张同样陌生而年轻的脸庞，空荡的脖颈处用黑线挂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挂坠，水滴形状的玉石在昏暗的梦境里异常醒目。

　　那双张扬的桃花眼狠狠盯住自己，渗出莫名的恶毒，仿佛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辰渔不自觉再走近一些，周围的景象逐渐清晰，竟是那片荒弃聚居区画着飞天的残破高墙。

　　就在他继续靠近时，眼前的画面竟逐渐消散，等少年试图睁眼追逐残影，视线里却只有头顶上方映着微弱天光的天花板，手机界面显示此刻已是早上五点。

　　见少年早饭吃得心不在焉，宋南星有点担忧，该不会是昨天晚上把这人摔坏了吧？毕竟他有过脑震荡的病史，这可怎么办，少女语气小心而关切：
　　“陈渝，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被关心的那人思索片刻，冲宋南星收敛一笑，声线平静：
　　“不要担心，”
　　正当少女放下心来准备继续争分夺秒吃饭赶早自习时，只听那人难得提议：
　　“宋南星，我们这周末可以再去一次，旧北区么？”

　　少女边往嘴里塞了口面包边眯着笑眼点头，腮帮子鼓鼓的像是只毛绒松鼠。

　　看来她这个发小大概是已经慢慢记忆恢复了，宋南星心生欢喜，感慨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努力果然没有白费，也算对得起他俩这么多年从小玩儿到大的不二交情。

　　少女越想越神清气爽，再想到学校里已经解决的流言，整个人更是充满干劲，感觉早自习都可以再多做几套题了呢。

　　*

　　十月月考终于结束，宋南星发誓短时间里她是真的不想再翻开任何一份试卷，也不想再看到任何一页书。
　　回到家少女就把书包扔进房间角落，努力将脑海里盘旋的试题答案清空，生怕突然发现哪道题做的不对劲之后喜提失眠。

　　假期第一天，宋南星早早地跟同住的少年出发，她实在怕自己呆在家里会忍不住翻书对答案。

　　十月底室外的天气秋高气爽，日头温和，就连一个小时的公交车程都不那么难捱。

　　就在两人顺利进入旧北区大门，准备朝老校区的方向走去时，铁门一侧，与主干道垂直的另一条残破道路引起了辰渔的注意。

　　“这边是到哪里去的？”少年对眼前的方向感到一丝莫名的好奇，似乎那边潜藏着什么有趣的东西。

　　“那边啊，是通往老厂区的，以前这边就是因为工厂的存在才繁盛起来的呀。”宋南星朝少年看着的方向望去，语气轻快：
　　“你想去看看么？”

　　于是两人沿着那条似是很久无人踏足的街道走去，道路的一边是一条并不宽阔的人工河，河道水流平缓，两侧的垂柳叶片褐黄，早已不像他们第一次来这里看到的那样鲜绿欲滴。
　　河水将聚居区内外分隔开来，河对面零星地散落着一些低矮房屋。

　　走了很久，终于一个高大的几何形白砖建筑横亘在他们面前，那是一片开阔的缓坡，白色大门矗立在坡上，俯视着不远处两个渺小的身影。

　　工厂的金色铭牌已几乎脱落，让人无法辨认，厂区大门紧闭，一侧狭窄的人行通道隐约留有缝隙。

　　两人沿着角度平缓的水泥斜坡慢慢前行，不一会儿便靠近了那扇小门，铁门并未锁死，辰渔伸手轻推，缝隙变大。
　　少年与身边那人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一前一后进入工厂地界，年轻的身影在铁门的栅栏后面逐渐变小。

　　头顶云层累积，日光减弱，天色有些阴沉，宽阔平整的道路两边是高耸的厂房建筑，墙角杂草丛生。
　　路旁的梧桐树遮天蔽日，枝桠将墙体上巨大的玻璃窗户切割成不规则的图案，透过那些空隙，可以随机窥探建筑内部的某个角落。

　　“哇第一次来这里呢。”少女轻盈的声音在冷寂的废墟旁响起，辰渔却突然对眼前的一切感到异常熟悉，两人已经靠近墙边，宋南星甚至需要踮脚才能看到里面的景象。

　　厂房的天花板极高，地面却空空荡荡，不知哪里来的杂草已经开始侵占原本的空间。
　　辰渔恍惚间听见巨型机器在这里日夜作业的轰鸣声，他甚至能体会到鞋底踩上地板的那种粘腻触感，溢满地面的机油会发出一种呛人而特殊的气味。

　　“没来过？”
　　少年语气疑惑，思绪仍沉浸在虚幻的真实感里，宋南星肯定的点点头：
　　“当然，我们都没来过这个厂，毕竟以前不让随便进呀。”

　　辰渔困惑更甚，两人沿着主干道继续往前走，发现不远处坡地的制高点上，一座十几层楼高的白色建筑拔地而起。
　　大楼四周是低矮翠绿的灌木丛，楼体墙面上密布着无数格子大小的蓝色方窗，阴沉天空下，仿佛一个庞大的白色巨巢正凝视来人。

　　“这是……”宋南星一时惊叹于这座建筑的高大和奇特外观，只听少年不由自主沉吟：
　　“科研大楼。”

　　少女好奇地走近，目光投向紧闭大门旁镌刻在墙体的铭文，语气惊讶：
　　“被你猜中了诶，还真是这工厂的科研中心。”

　　不知为何，辰渔觉得自己曾无数次进入这栋蜂巢般的楼体，每一层的布局，每一间房的装饰，都像根植于他的记忆，那些场景鲜活得仿佛昨日重现。

　　阴暗模糊的走廊里，一个男孩子的背影正欢快地奔跑，两侧是数不清的房间，他却像精确知道要去的地方，毫不犹豫直往前冲。

　　这时，那人突然在一扇窗前停下，辰渔定睛一看，从透明玻璃的反光上面，他再一次瞧见了那双沁着恶意的桃花眼，而那眼珠同样恨恨盯住自己。

　　“陈渝你怎么了？”
　　少女的惊呼声响起，少年已然弯腰，方才一瞬间视线交织，剧痛猛地袭来，大脑似正被某个物质猛烈吞噬。

　　妖丹催动，辰渔勉力支撑住身体，任由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道在体内冲击抗衡，良久，他歪着满是冷汗的额头，对面前一脸担忧的少女轻声道：
　　“没事的，宋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