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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迷雾(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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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两人各自去休息,一夜无梦。
醒来时神清气爽。苏辛想起过去在村子里的老宅,一年不回去,不打扫根本没法住人,想来林家这三位还是没让北桓山庄这个房子闲置的。
林孟安昨天往返开车,回到山脚下时,除了把必要的门锁、常用照明与电器开关、缺的日用品在哪里拿、哪些地方不能去交代清楚,没多说什么就去洗漱睡觉了。
室内地上四层,地下两层。林孟安只说客房没提前收拾,让苏辛直接去住了位于三楼的自己的房间,她则睡在了一楼练舞房对面的休息室。
今日一醒,下楼之后桌上摆着早餐外卖。苏辛有些意外于此地也能收到外卖。
舞蹈房隐约有音乐声。苏辛扫了眼桌子,去推开虚掩着的房门,问道:“空着肚子练功?”
定睛一看,林孟安面对镜子坐在地上,双手环抱支起的一个膝盖发着呆,旁边手机放着当年编舞的那首双人曲。
小林的视线随着问话看向门口:“这首歌,给我说的概念和最后的成品不是一回事。”
苏辛走过去,一手拾起手机,把音源暂停,伸手把林孟安拉起来,边说着:“我猜到了。”
Starlight转型期,夏日单EP共三首歌,附带一首单独发行的双人曲。林孟安所在舞社接到的工作,包括EP主打与双人曲的编舞。
七人曲走战士风,并且相比以往把难度往上提了很多。林孟安编起来驾轻就熟,教起来耐心负责,当时这首练习过程中是痛并快乐着的。
但三首里,一首延续过去的鬼马精灵,一首走性感风,反倒是这首原先被选定的主打曲,反响并不是很好。
更直白的评价是,被批走铁T风格,没有找准女团受众,只知迎合小众群体。
到如今将近十年过去,这首反而热度慢慢起来了,也开始有了翻跳。
也是到现在,才逐渐有人意识到这首不只是在“耍帅”而已。许多细节要求带有很明显的个人特点,很契合Starlight每个人的性格。
队形变换时,每个站C队员和队友们的动作呼应,歌词与舞蹈动作的一致性,难度和流畅度之间的平衡与取舍……
编舞师明显是用心编了的。
只是那些为编舞师鸣过不平的声音曾经被压制得死死的。那时候的主流声音是,女团走“男团风”已经过时了,要重回“女团风”。
而Starlight要从俏皮转性感,在当时要比穿裤装制服唱着“绝境中背水一战”接受度高得多。
这首主打后来在外务表演时,出现频率不算高,有出场也会被要求换服装。主办方是不会管歌词、舞蹈动作和服装的适配度的。
现在,林孟安和苏辛相视不语几秒,在这个眼神交流里完成了一次互相安慰。
直觉是很难分辨来源的,但她们在当年都对于这首七人曲的落败有一定的预期。已经完成了各自能完成的最好,所以并不算有多遗憾。
别人再怎么说这首是沧海遗珠,对于解散多年的Starlight而言都太迟了。
除此之外,对于苏辛和林孟安来说,两人当年最看重的反而不是这首歌,而是那首甚至并非由苏辛参演的双人曲。
大概是游刃有余与耗费心血的区别。
主打七人曲的内核,其实很贴苏辛本人的性格,虽然跟她一直以来在团对外的形象不搭,但她在战斗风里感觉唱high跳爽了。
双人曲编好时,团内选定的两位出演者正在出外务。苏辛和林孟安的身高差与那两位一致,又沟通起来方便,所以有预先学舞代排。
小林坐在餐桌前,边吃边说:“我后来又想了想,其实确实是我表达得不够清晰,这首还有更合适的表现方法。”
苏辛用豆浆把包子送下去,回应着:“吃完饭散个步,回来我陪你把这首再练一练。”
林孟安很少接双人曲编排,她本人在爱情方面绝缘,虽然也编得出CP感,但在个人喜好上更倾向于表现戏剧张力而非性张力。
若非被苏辛当年所在公司口中的概念、画的大饼迷惑,她那时候也不会跳这个坑。
如今她听到苏辛所说,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神色,才说道:“你的应激反应解决了?”
只见这人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然后果断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不管解没解决,哪有你这么直愣愣挑明了问的?”
林孟安把昨晚的话原样还回去:“啧,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两人当年的疏远并非毫无征兆,甚至是在有过沟通之后的刻意为之。虽然后来的走向脱离了预期,但她们确实对保持距离有过默契。
多年之前,苏辛在双人曲排练过程中,频繁出现入戏后抽离困难的情况。
当时小林在一次合练后,看到苏辛眼中的厌恶甚至憎恨。对方随着曲目结束的尾奏,双手抱臂走到了排练室的一角。
紧接着手机上收到对方发来的消息:“等我半个小时,让我调整一下。”
公司负责这首双人曲概念的制作人曾说,既然要转型,不如关注一下社会事件。
双人曲以一对异性情侣的相处为主线,相比女团歌舞,更像是从音乐剧里节选的一个片段,讲述了两人从相恋到相看两厌的过程。
最终指向的是一方的暴力与另一方的逃离。
现实原型并没有那么好的结局。
Starlight团内有CP,这首基本也是为当时小出圈过的CP量身定制的。舞蹈难度不大,更侧重情节演绎,用情绪带动表现力。
其实也有拆CP的意思在,这首不论如何都看不出一丝HE的意味。
粉丝对那两位队友的CP在从友情向往爱情向解读转变,有锁CP的意思,这对她们之后各自的发展不是好事。
那时候苏辛和林孟安没想到,在排练过程中让她们俩都出现了短暂排斥对方表现的一首歌,能被两位队友的CP粉嗑出虐恋情深的意味。
这与公司画的饼背道而驰。
大概从以娱乐形式参与社会话题的那一刻开始,她们就该意识到,广泛且娱乐化的传播,也意味着严肃性会被随之消解。
苏辛能够叹口气让这件事在心里过去,但林孟安作为编舞师,会反复琢磨是不是自己哪里编的有偏差,才让观众有误读的可能。
傍晚,随着夕阳打在练舞室的窗帘上,苏辛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林孟安梦里的那幢图书馆。
小林板正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苏辛迅速回神,与眼神失去焦距的林孟安对视后,俯身去拥抱她,感觉怀里的躯体从僵直逐渐松懈下来。
地上是她们买来当道具的花瓣与绸带,仿照着从人颈侧喷涌的血液,以浪漫化的手法去表现被反杀之人的死亡。
原本的设定里,林孟安饰演的角色在深情之下是对身边人过剩的控制欲,而另一方到曲终逃离那一刻,都仍然处在惊悸不安的恐惧中。
单从戏剧冲突而言,已经是足够有张力的设定。但苏辛当年就觉得这首歌太绝望了。
如果一个作品给人留下的,是难以逃脱的所谓“宿命感”,那么表演者和观演者在这个过程中无异于一遍一遍受刑。
林孟安的演技一如既往很精准,只是她修改后的版本里,深情与控制只占了半首的篇幅。
余下的半首,留给挣脱与反制。
不去管现实里是否能够做到,起码在这首歌这支舞的时间里,她们通过演绎给了那位受害者一个也许能够活下来的结局。
只是,苏辛心想,哪怕是现在的版本,在有心嗑CP的人眼里,恐怕仍然会被扣上一个“相爱相杀”的名头。
她不打算打破林孟安此时的兴奋,静静地等到小林从表演状态抽离之后,才语气平稳地说了一句:“歌词和编曲也需要再做修改。”
林孟安上半身慢慢坐直,揉搓着自己刚才绷得僵直的脖子和四肢。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反应过来苏辛说了什么,才说:“我们没有版权。”
苏辛看了她一眼,很自然地流露出仿佛在笑她傻的愉悦:“你跳不需要版权,我唱自然也不需要版权。反正又不打算发行出去。”
林孟安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这样。表演过一遍她满意的版本,她就已经不觉得有什么遗憾,能否拿到舞台上表演是额外的考量了。
只听苏辛补充一句:“就算有一天能够上舞台,也不会是我们两个出演。”
小林看了看她,反驳道:“也不见得。我肯定是没法露面的,但你可以录音源。”
两人再度眼神交汇,苏辛险些不过脑子直接问出口,及时被脑内响起的警铃制止。
把咽下的话细想一遍,她才迎着林孟安鼓励的表情问道:“你之前说过的绝对不可能进娱乐圈,是因为孟晗女士吗?”
林孟安一副谜语人的语气回答她:“是,也不是。”
小林的舞蹈天赋无疑有一部分来源于孟晗的遗传,但生母能给她的只有先天的体格与早期性格上的影响,更多还是要靠她后天的努力。
也许有人能认出她,但在姓氏不同、舞种不同、长相并不相像的前提条件下,身份暴露并非一定会发生的事。
除非有别的因素,让她绝不能暴露身份。
苏辛听见林孟安说:“我起初学舞是为了更了解她,也是因为与她有关的一些事,不想在聚光灯下过这一生……”
“但我也很确定,如果把我放在与她一样的位置上,我不会做出和她相同的选择。”
“我不是她,我不会重复她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