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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每个冬天我都在 ...

  •   顾晨推荐的餐厅离锁链桥不远,藏在一栋有着拱形门廊的老建筑里。门脸不大,温暖的灯光从镶嵌着磨砂玻璃的木门里透出来,隐约能听到里面低沉的交谈声和杯盘碰撞的清脆声响。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烤面包、香草和炖肉香气的暖流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夜间的寒意。餐厅内部比想象中要宽敞一些,暖黄色的墙壁上挂着一些黑白风景照片和抽象画,木质桌椅摆放得并不拥挤,营造出一种舒适而私密的氛围。客人不多,大多是三两好友或情侣,低声交谈着,脸上带着惬意的放松。
      一位系着亚麻围裙、笑容亲切的服务生将他们引到靠里侧一个相对安静的卡座。座位上方有一盏低垂的暖光灯,在桌面上投下一圈柔和的光晕。
      顾晨似乎对这里很熟,他接过菜单,没有翻开,直接对服务生说了几句德语,点了餐,然后看向晨知许:“这里的维也纳炸肉排和牛肉汤不错,我点了这些,你可以再看看有什么想加的。”
      他的语气自然了许多,不再带着刻意的疏离,仿佛经过桥上那番交心和交握的双手,某种隔阂已经被打破,一种新的、小心翼翼的默契正在形成。
      晨知许对吃的不太挑剔,更何况是顾晨的推荐。“你点的就好,我相信你的选择。” 他微笑着说,目光落在顾晨脸上,舍不得移开。在这样温暖放松的环境下,顾晨的眉眼似乎也柔和了下来,那层冰封的外壳融化后,露出的是一种清俊而略带疲惫的真实。
      服务生离开后,短暂的安静降临。但与之前令人窒息的沉默不同,这次的安静带着一种雨后初霁的平和,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昧,在温暖的空气和食物的香气中缓缓流淌。
      晨知许看着顾晨放在桌面上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就是这双手,曾经在深蓝色的笔记本上写下青涩而真挚的心事,也是这双手,如今能操纵相机,捕捉时光与灵魂的碎片。他几乎能回想起刚才在桥上握住它时,那微凉的触感和后来回握时传来的、坚定的力度。
      顾晨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但没有躲开。他抬起眼,对上晨知许的视线,眼神里少了之前的防备,多了些复杂的、正在重新评估和适应的情绪。
      “你……”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你先说。” 顾晨示意道,语气轻缓。
      晨知许笑了笑,从随身的背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里面妥善地保存着一张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微微泛黄的纸片——正是当年顾晨留在Z大图书馆的那张速写和那句“此间再无共听人”。
      “我一直带着它。” 晨知许将文件袋轻轻推到顾晨面前,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它是我这两年多来的……路标。”
      顾晨的目光落在那个文件袋上,瞳孔微微收缩,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他盯着那张纸,仿佛透过薄薄的塑料,看到了当年那个在图书馆角落里,怀着怎样忐忑又期待的心情留下它,最终却又黯然离开的自己。那段被他刻意尘封、试图用时间和距离去掩埋的往事,如此具象地、不容回避地再次呈现在眼前。
      他没有去碰那个文件袋,只是久久地凝视着。餐厅柔和的灯光下,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朦胧,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晨知许能看到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何必呢。” 良久,顾晨才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的话像是在对晨知许说,又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对我而言,它不是过去。” 晨知许坚定地反驳,目光紧紧锁着顾晨,“它是我醒悟的开始,是我寻找你的起点。没有它,我可能还在原地迷茫,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又该如何去追寻。”
      顾晨终于抬起头,看向晨知许,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动容,有不解,甚至有一丝……心疼?“就为了这个……值得你放弃Z大,转学,甚至追到德国来?”
      “值得。” 晨知许毫不犹豫地回答,两个字,斩钉截铁。“如果找不到你,如果没能亲口对你说出我的歉疚和……心意,那么我在哪里,学什么,都失去了意义。”
      他的话语太过直接,太过炽热,让顾晨有些招架不住般地移开了视线,耳根再次泛起薄红。他端起服务生刚刚送来的柠檬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似乎让他冷静了些许。
      “你……变了很多。” 顾晨看着水杯,轻声说。
      “哪里变了?”
      “比以前……勇敢。” 顾晨顿了顿,补充道,“也固执。”
      晨知许笑了,带着点自嘲:“如果早知道勇敢一点就不会错过那么多,我高中时就应该……”
      “没有如果。” 顾晨打断了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看透的淡然,“那时候的我们,就是那样的我们。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他的话让晨知许的心微微一沉,但随即,顾晨又抬起眼,目光深邃地看着他,继续说道:“但现在……是新的开始。”
      这句话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晨知许有些不安的心。他明白了顾晨的意思。他不再执着于追究过去谁对谁错,也不再沉浸于过去的遗憾无法自拔。他接受了“错过”这个事实,但也同时,为“现在”打开了一扇可能的门。
      “嗯,新的开始。” 晨知许用力点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
      这时,他们点的餐送了上来。炸得金黄酥脆的肉排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浓郁的牛肉汤热气腾腾。食物的温暖气息进一步缓和了气氛。
      “尝尝看。” 顾晨将餐具递给晨知许。
      两人开始用餐,话题也渐渐转向了更轻松的领域。顾晨问起晨知许在W大的生活,问起他学习建筑的感受。晨知许则对顾晨在德国的学习生活充满了好奇。
      “刚开始语言不通,很难。” 顾晨切着盘子里的肉排,语气平淡地叙述,“去超市买东西都要靠手机翻译,上课更是像听天书。艺术学院的课程很自由,但也需要极强的自律和主观能动性。有时候为了一个拍摄想法,会连续好几天在外面奔波,风吹日晒是常事。”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晨知许却能想象出其中的艰辛。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少年,独自在异国他乡,面对语言、文化、学业的层层压力,还要用镜头去探索和表达内心那些复杂而孤独的情绪。
      “很辛苦吧。” 晨知许心疼地说。
      顾晨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随即又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还好,习惯了。” 他沉默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真实的笑意,“不过,第一次靠自己拍出的作品得到教授认可的时候,感觉……还不错。”
      晨知许能想象出那个场景,那个清冷孤独的少年,在异国的教室里,因为自己的才华和努力而终于获得肯定时,眼中或许会闪过如释重负的、微弱却真实的光亮。他由衷地为顾晨感到高兴。
      “你的教授一定很欣赏你。” 晨知许说。
      “还好。” 顾晨依旧谦虚,但眼神里多了些自信的光彩,“他鼓励我继续挖掘个人化的视角。”
      他们聊着彼此的专业,聊着对艺术和建筑的理解。晨知许发现,顾晨在谈论摄影时,整个人仿佛在发光,那种专注和热情是掩饰不住的。而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顾晨的摄影理念,与他内心深处对空间、记忆和情感的理解,有着奇妙的共鸣。
      晚餐在一种越来越融洽的氛围中结束。顾晨坚持结了账,晨知许没有过多争抢,他知道这是顾晨表达方式的一部分。
      走出餐厅,夜晚的寒气再次袭来,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依旧温暖。他们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步伐一致,距离不远不近,衣袖偶尔会轻轻摩擦。
      “你明天有什么安排?” 晨知许问道,心中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见面。
      “上午要去暗房冲洗一些照片。” 顾晨回答,“下午……暂时没事。”
      “那……下午我能不能再去书店等你?” 晨知许试探地问,“或者,我去你学校看看?”
      顾晨沉默地走了几步,似乎在考虑。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暗房工作下午三点左右能结束。” 他最终说道,没有看晨知许,“如果你感兴趣,可以来艺术学院找我。我可以……带你在学校里转转。”
      这几乎是一个明确的邀请了!晨知许强压下心中的狂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好,我很感兴趣。你把地址发给我,我三点准时到。”
      “嗯。” 顾晨轻轻应了一声。
      他们走到了地铁站入口,又到了分别的时刻。
      “那……明天见。” 晨知许看着顾晨,眼中满是不舍和期待。
      “明天见。” 顾晨点了点头,目光在晨知许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地铁站。
      晨知许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通道深处,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无法抑制的、灿烂的笑容。他抬头望向异国清澈的夜空,繁星点点,仿佛都在为他祝福。
      这一夜,他睡得格外香甜。
      ---
      第二天下午,晨知许按照顾晨发来的地址,找到了他所在的艺术学院。学院坐落在一片相对独立的区域,建筑风格现代而富有设计感,与老城区的古朴形成鲜明对比。
      他在一栋充满几何线条的建筑门口等了没多久,就看到顾晨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换了一件深蓝色的毛衣,衬得肤色更加白皙,身上似乎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化学药水气味,那是暗房特有的味道。
      “等很久了?” 顾晨走到他面前,语气比昨天又自然了些。
      “没有,刚到你。” 晨知许笑着回答。
      顾晨点了点头:“走吧,带你看看。”
      他带着晨知许走进教学楼。内部空间开阔,走廊两侧挂满了学生的艺术作品,绘画、雕塑、摄影、装置……充满了天马行空的创意和蓬勃的表达欲。不时有穿着随意、甚至沾着颜料的学生匆匆走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自由而专注的艺术气息。
      这与晨知许所在的严谨、理性的建筑系氛围截然不同,让他感到新奇而有趣。
      顾晨先带他去了平时上课的教室和公共工作室,里面摆放着各种摄影器材、灯光设备和电脑。然后,他们来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展厅,里面正在展示本院学生的毕业作品。
      顾晨在一组摄影作品前停下了脚步。那组作品的主题是关于“痕迹”—— 墙上的涂鸦、地面的裂纹、物品使用的磨损、人脸上的皱纹……每一张照片都充满了细节和张力,将“时间”这个抽象的概念,通过具体的“痕迹”具象化,充满了哲思。
      “这是你同学的作品?” 晨知许赞叹地问。
      “嗯。” 顾晨看着那些照片,眼神专注,“他很擅长捕捉这种细微的、被忽视的瞬间。”
      “和你关注的点有些像,但又不一样。” 晨知许评论道,“你的作品更偏向于情绪和记忆的承载,他的更偏向于时间和存在的物理证据。”
      顾晨有些意外地看了晨知许一眼,似乎没料到他能如此精准地分辨出其中的差异,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你看得很准。”
      他们在展厅里慢慢走着,顾晨偶尔会低声讲解一下某件作品的背景或技法。晨知许认真地听着,仿佛通过这些作品,更进一步地走进了顾晨这两年的精神世界。
      离开教学楼,他们走在学院的林荫道上。深秋的树叶变成了金黄和火红,在阳光下绚烂夺目。
      “你喜欢这里吗?” 晨知许问。
      顾晨看着道路两旁色彩斑斓的树木,轻轻点了点头:“嗯。这里很自由,可以安静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毕业后打算留在德国吗?” 晨知许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问题。
      顾晨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抬头看着从枝叶缝隙中洒下的斑驳光影。
      “还没想好。” 他最终说道,声音有些飘忽,“或许会留下,或许会去其他地方看看。摄影……在哪里都可以。”
      他的未来,似乎还没有明确的规划,或者说,还没有一个足够坚定的理由,让他必须停留在某处。这个认知让晨知许心中微微一动,同时也感到了压力。他想要成为那个让顾晨愿意停留的理由,但他知道,这需要时间,需要他用实际行动去证明。
      “无论你在哪里,” 晨知许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看着头顶的天空,语气坚定而温柔,“我都希望……我能知道。”
      顾晨转过头,看向他。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跳跃着光斑,他的眼神深邃而复杂,带着探究,也带着一丝动容。他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否定。
      一阵秋风吹过,树上的黄叶簌簌落下,像一场金色的雨。一片叶子轻轻落在了顾晨的肩头。
      晨知许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替他拂去。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叶子,触碰到顾晨毛衣柔软的纤维时,顾晨却微微侧过身,避开了他的动作,自己抬手将叶子拍落了。
      动作很自然,甚至可以说是无意。
      但晨知许的手,就那样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一瞬间,气氛似乎又微妙地凝滞了。
      顾晨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看着晨知许悬在半空的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解释,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移开了视线,耳根却悄悄地红了。
      晨知许缓缓收回手,心里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理解。顾晨的心门打开了一条缝,但长期的自我保护习惯,让他对过于亲密的接触依旧保持着下意识的警惕。这需要时间,他告诉自己,不能急。
      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转移了话题:“这里的秋天真美。”
      顾晨看了他一眼,似乎松了口气,也轻声附和:“嗯,很美。”
      两人继续往前走,刚才那瞬间的尴尬渐渐消散在秋日的阳光和落叶中。但某种无形的、试探的界限,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
      走了一会儿,顾晨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看,眉头微蹙。
      “怎么了?” 晨知许问。
      “教授临时找我有事,关于下周的一个展览。” 顾晨收起手机,语气带着歉意,“我可能得回一趟工作室。”
      “没关系,正事要紧。” 晨知许连忙说,“我自己回去就好。”
      顾晨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时间:“你晚上有事吗?”
      “没有。”
      “那……如果你不介意,等我忙完,大概六点左右,我们可以一起去吃晚饭?我知道附近有家还不错的面包店,简餐也可以。”
      这又是一个意外的惊喜!晨知许立刻点头:“好,我等你。”
      顾晨似乎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那说好了。你可以在附近逛逛,或者去图书馆坐坐。我忙完了给你发消息。”
      “好。”
      顾晨匆匆离开了。晨知许看着他消失在建筑拐角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混合着甜蜜、忐忑和无限期待的情绪。
      他独自在艺术学院里又逛了一会儿,感受着这里独特的氛围,然后按照指示牌找到了图书馆,在里面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拿出随身带的书看了起来。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照进来,暖洋洋的。他时不时看一眼手机,期待着顾晨的消息。
      时间在等待中缓缓流逝,但他的心却无比充实。
      傍晚六点刚过,顾晨的消息准时来了:「忙完了,在图书馆门口等你。」
      晨知许立刻收拾好东西,快步走了出去。顾晨果然站在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上,夕阳的余晖将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他看到晨知许,朝他挥了挥手。
      那一刻,晨知许觉得,所有的寻找、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他们去了顾晨说的那家面包店,简单吃了晚餐,然后又一起散了会儿步,才在地铁站再次分别。
      这一次,分别时的不舍更加浓烈。
      “明天……” 晨知许看着顾晨,眼神期待。
      顾晨似乎有些无奈,但又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明天我要去城郊的一个旧工厂区拍摄,可能……会比较枯燥,环境也不太好。”
      “我不怕枯燥,环境也没关系。” 晨知许立刻表态,“带我一起去,可以吗?我保证不打扰你工作。”
      顾晨看着他急切的样子,终于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浅,却像冰雪初融,瞬间点亮了他清俊的脸庞。“好。那……明天早上九点,还是书店门口见。”
      “好!” 晨知许用力点头,心中的喜悦几乎要满溢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仿佛进入了一个奇妙的循环。晨知许几乎成了顾晨的小尾巴,跟着他去往城市各个角落进行拍摄——废弃的工厂、热闹的市集、清晨无人的广场、黄昏时分的河岸……他安静地跟在顾晨身边,看他工作,帮他拿一些不重的器材,在他休息时递上水,或者只是静静地陪伴。
      他开始真正理解顾晨的摄影,理解他如何通过镜头与这个世界对话。他也看到了顾晨在工作时的专注、严谨,以及偶尔捕捉到完美瞬间时,眼中闪过的、孩子般的纯粹喜悦。
      他们之间的交谈也越来越多,从摄影、建筑,到阅读、音乐,再到对某些社会现象的看法。晨知许发现,顾晨看似冷淡的外表下,藏着极其敏锐的观察力和深刻的思想。而顾晨也渐渐发现,晨知许并不像他高中时认为的那样只有阳光和粗线条,他有着细腻的感知力和坚定的内核,对生活和专业都有着独到的见解。
      一种新的、基于对彼此重新认识的理解和欣赏,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悄然滋生,茁壮成长。
      顾晨的话渐渐多了起来,偶尔甚至会主动跟晨知许分享一些拍摄时的想法,或者吐槽一下遇到的奇葩客户(他偶尔会接一些商业拍摄赚取生活费)。他那层坚冰筑起的外壳,在晨知许日复一日的温暖陪伴和真诚理解下,一点点地融化,露出了底下柔软而真实的內里。
      当然,顾晨依旧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感,对于过于亲密的接触还是会下意识地避开。但晨知许并不气馁,他尊重顾晨的节奏,用行动默默地传递着自己的心意和陪伴。
      直到一个周末,顾晨带着晨知许去了一个更远的地方——一座位于城市边缘的小山。山上有一座废弃的古堡,虽然残破,但视野极好,可以俯瞰整个城市和远处的山脉。
      他们爬到古堡最高的平台时,正值日落。巨大的、燃烧般的落日缓缓沉入远山之后,将天空渲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绛紫和深蓝。整座城市在脚下铺陈开来,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与天际残留的霞光交相辉映。
      风很大,吹乱了他们的头发和衣角。
      顾晨架好相机,却没有立刻拍摄,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这恢弘而寂寥的景色。他的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有些不真实,眼神深邃,仿佛盛满了整个暮色。
      晨知许站在他身边,同样被这美景震撼,但更多的注意力,却放在了顾晨身上。他能感觉到,顾晨此刻的情绪有些不同,似乎格外沉静,又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这里……是我来到这座城市后,第一个找到的、可以安静待着的地方。” 顾晨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但晨知许听得很清楚。“刚来的时候,很想家,也很……迷茫。经常一个人坐很久的车来这里,看着下面陌生的城市,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回忆的恍惚。这是顾晨第一次主动提起刚来德国时那段最艰难、最孤独的时光。
      晨知许的心揪紧了,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独自坐在这里,面对着浩瀚的风景和未知的未来,内心是怎样的彷徨和无助。他下意识地靠近了一步,想要给他一些温暖和支持。
      顾晨没有看他,继续说着:“后来,习惯了,还是常来。在这里,好像所有的烦恼和纠结,都变得渺小了。” 他顿了顿,转过头,看向晨知许,目光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明亮而认真,“晨知许。”
      “嗯?” 晨知许应道,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谢谢你……来找我。” 顾晨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晨知许的心上。
      一瞬间,晨知许只觉得眼眶发热,喉咙哽咽。所有的艰辛,所有的忐忑,所有的等待,在这一句“谢谢”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也谢谢你……” 顾晨的目光微微垂下,落在两人之间很近的距离上,声音更轻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谢谢你的……勇气和耐心。”
      他说的是那天在咖啡馆,晨知许回应他关于“冬天很长很冷”的话。
      晨知许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澎湃情感,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犹豫,也没有试探,轻轻地、却坚定地握住了顾晨的手。
      顾晨的手依旧有些凉,但这一次,他没有瑟缩,没有躲避。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坚定地,回握住了晨知许的手。力度很大,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两人就这样,在古堡之巅,在壮丽的日落和漫天霞光之下,紧紧地握着彼此的手。风声在耳边呼啸,却盖不住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
      顾晨抬起头,望向晨知许。他的眼中,没有了往日的平静和疏离,也没有了挣扎和彷徨,只剩下一种清澈的、温柔的、如同此刻天际最后那抹暖光般的情绪。
      他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轻松而温暖的笑容。
      “晨知许,” 他轻声说,声音融在风里,却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这里的冬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晨知许看着他脸上那足以融化冰雪的笑容,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坚定不移的温度,只觉得整颗心都被巨大的幸福和暖意填满,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他也笑了,用力回握着他的手,目光温柔而坚定地望着他:
      “嗯。以后每一个冬天,我都会在。”
      落日终于完全沉入地平线,最后一缕霞光隐去,深蓝色的天幕上,第一颗星星悄然亮起。
      他们在星光下,紧紧相握,身影融入了这静谧而温柔的夜色里。
      漫长的寻找与等待,终于在这一刻,开出了最美的花。而他们的故事,也终于真正地、踏上了充满阳光与希望的,新的旅程。
      古堡上的那个黄昏,像一道明确的分界线,划开了两人之间最后那层若有若无的薄雾。自那之后,某种东西彻底落地生根,变得坚实而稳固。
      回程的车上,两人依旧牵着手,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交握的掌心传递着无声的暖流。顾晨似乎有些疲惫,头轻轻靠在车窗上,闭着眼睛,但手指始终与晨知许的缠绕着,没有松开。窗外的城市灯火流转,在他安静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晨知许看着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和满足。他知道,这个看似清冷、内心却无比丰盛的人,终于真正地、向他敞开了心扉。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被浸在了温润的蜜糖里。他们依然经常见面,但相处的模式悄然发生了变化。那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偶尔的尴尬凝滞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亲昵和深入骨髓的默契。
      顾晨不再回避晨知许偶尔的靠近。他们会并肩走在街上,手臂自然地相贴;在图书馆或咖啡馆,晨知许会坐在顾晨身边,看他筛选照片或阅读书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了胶片冲洗液和雪松味的气息;有时晨知许说着话,顾晨会自然地伸手替他拂去肩上不知何时落下的飞絮或发丝。
      顾晨的话也明显多了起来。他开始主动和晨知许分享更多生活里的细碎片段——教授对他新系列作品的评价,在跳蚤市场淘到的绝版摄影集,甚至只是食堂今天提供的甜点格外合他口味。他的笑容也变得更加频繁,虽然大多时候仍是浅浅的,但眼底漾开的暖意却真实而动人。偶尔,在晨知许说了一个并不算高明的笑话时,他甚至会弯起眼睛,露出洁白的牙齿,发出很轻的笑声。那笑声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晨知许的心尖。
      晨知许贪婪地收集着顾晨的这些变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句带着温度的话语,都被他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他几乎有些难以置信,这个如今会对他温和浅笑、甚至偶尔会流露出依赖的人,就是几个月前那个在“时光间隙”书店里,用冰冷外壳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的顾晨。
      当然,顾晨骨子里的独立和偶尔的沉静依旧存在。他依然需要大量独处的时间进行创作,有时沉浸在暗房或自己的思绪里,会忘记回复消息。但不同的是,他现在会提前告诉晨知许:“我接下来几天要专心冲洗照片,可能联系会少一些。” 而晨知许也完全理解并尊重他的工作节奏,不会因此感到不安,只是会在恰当的时候,发去一句简单的问候或分享一个有趣的见闻,让顾晨知道,他一直在,但并不打扰。
      这种健康的、充满信任的空间感,让两人的关系更加舒适和牢固。
      一个飘着细雨的下午,晨知许第一次被邀请到了顾晨在校外租住的公寓。
      公寓不大,在一栋老式公寓楼的顶层,带一个小小的阁楼和露台。
      房间布置得极其简洁,甚至有些空旷,但处处透着顾晨的痕迹。墙壁是干净的白,没有任何装饰,唯有靠窗的那面墙上,用细绳和木夹悬挂着几十张黑白或彩色的照片右下角还有“C. Silence”的签名,像一面随性的作品墙。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宽大的旧木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笔记本电脑、数位板、几本厚厚的摄影画册和一堆散落的底片。房间一角立着三脚架和几个摄影包,另一角则是一个简易的小书架,塞满了书。
      最吸引晨知许目光的,是靠近阁楼梯子的那个角落,摆放着一台老式的黑胶唱机,旁边分别码放着不少唱片封套。
      “要喝点什么?我这里只有水和咖啡。” 顾晨将滴着水的雨伞放在门廊,语气如常,但晨知许能感觉到他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邀请进入私人空间,无疑是关系更进一步的重要标志。
      “水就好,谢谢。” 晨知许环顾着这个充满顾晨气息的空间,内心充满了好奇与一种奇异的归属感。
      顾晨给他倒了杯水,然后走到唱机旁,挑选了一张唱片放下。片刻后,低沉而富有质感的爵士乐在房间里缓缓流淌开来,驱散了雨天的阴郁。
      “你喜欢爵士?” 晨知许有些意外,他以为顾晨会更偏爱古典或者后摇。
      “嗯,工作时听,不会太干扰思绪。” 顾晨解释道,走到书桌前,整理着散落的底片,“随便坐。”
      晨知许没有坐下,而是走到那面照片墙前,仔细地看了起来。
      这些照片风格各异,有些是他在跟着顾晨拍摄时见过的场景,有些则明显是更早时期的作品。
      有宏大的风景,也有极其细微的静物,有充满故事性的人物肖像,也有抽象的光影实验。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张尺寸稍大的彩色照片上。那是在他们一起去过的古堡平台上,以仰视的角度拍摄的,画面里是晨知许的背影,他正凭栏远眺,远处是城市模糊的轮廓和漫天燃烧般的晚霞。
      风拂起了他的发丝和衣角,整个身影融入了壮阔的天地间,显得有些孤独,又充满了坚定的力量。
      晨知许记得那个时刻,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和对顾晨的心疼里,并不知道顾晨在他身后,用镜头记录下了这个瞬间。
      “这张……” 晨知许轻声开口,心脏微微加速。
      顾晨闻声走过来,站在他身边,看着那张照片,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那天……你站在那里,好像随时会跟着风一起飞走,又好像会永远站在那里。”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是当时那种心境下的产物。
      晨知许转过头,看向顾晨:“我很喜欢。” 不是因为拍得好,而是因为这张照片里,承载了顾晨当时看向他的目光,那种复杂的、带着挣扎、动容和最终下定决心的目光。
      顾晨与他对视,眼中情绪流转,最终化为一片温柔的了然。他伸出手,不是去握晨知许的手,而是轻轻拂过他后颈的短发,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却激得晨知许一阵细微的战栗。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带着明确的安抚和占有意味。晨知许的脸瞬间就红了,心跳如擂鼓。
      顾晨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迅速收回了手,转身走向书桌,假装继续整理底片,但泛红的耳廓出卖了他的心情。
      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而甜蜜。
      晨知许按捺住狂跳的心,走到书架前,假装浏览上面的书籍,试图平复心情。书架上大多是摄影、艺术理论和哲学相关的书籍,也有不少文学作品,其中几本德文小说的扉页上,还留着顾晨清瘦的字迹做的笔记。
      他的目光被书架角落一个深蓝色的、眼熟的硬壳笔记本吸引了。那是顾晨高中时常用的那种笔记本。
      顾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动作顿住了。
      “……要看吗?” 过了一会儿,顾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晨知许惊讶地回头:“可以吗?”
      顾晨点了点头,走到书架前,拿出那个笔记本,递给他:“除了图书馆那张,大部分……都在这里了。” 他的声音很轻。
      晨知许接过笔记本,感觉手中沉甸甸的。他明白,顾晨交给他的,不仅仅是一个笔记本,而是他那段青涩、隐忍、充满无望期待的整个青春。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不再是速写,而是密密麻麻的文字,间或贴着一些从报纸、杂志上剪下来的小图片,或者用胶水粘着几片已经干枯压扁的花瓣。字迹是熟悉的,属于高中时代的顾晨,比现在更显青涩,笔划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认真。
      「九月三日,晴。他又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了。阳光落在他头发上,亮得晃眼。很多人给他送水,他笑着接过,眼睛弯起来,像月牙。我坐在看台最远的角落,画下了他起跳的瞬间。只是,画不出那份耀眼。」
      「十月十五日,阴。今天小组讨论,和他分到了一组。他坐在我对面,说话的时候会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我几乎不敢与他对视,怕心跳声太响。他思路很清晰,提出了一个我没想到的角度。他……比看上去要细腻。」
      「十二月一日,雪。初雪。他好像很高兴,和几个朋友在操场打雪仗,笑起来像个孩子。我站在教学楼走廊的窗边,偷偷拍了一张他站在雪地里的照片,很模糊,但舍不得删。他的围巾,是暖黄色的,像他这个人。」
      「二月十四日,还是雪。情人节。本想和他告白,但是我没有。」
      ……
      一页页翻过去,晨知许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疼痛、懊悔,还有无尽的心疼。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那些他未曾察觉的目光,那些独自吞咽的苦涩和卑微的欢喜,透过这些褪色的字迹,扑面而来,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看到了自己那么多不经意的瞬间,在另一个人的笔下,被如此珍而重之地记录下来。他也看到了顾晨内心的挣扎和痛苦,那种想要靠近又害怕受伤、最终选择远远守望的孤寂。
      翻到最后一页,日期停留在他决定出国前。上面只有一行字,笔迹显得有些凌乱和疲惫: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下面,用铅笔画了一个小小的、锁链桥的简笔图。
      晨知许的视线模糊了。他合上笔记本,久久无法言语。
      顾晨一直安静地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雨丝,背影显得有些紧绷。
      晨知许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了他。这是一个充满安慰和歉疚的拥抱,不带任何情欲色彩。他能感觉到顾晨的身体瞬间僵硬,但并没有推开他。
      “对不起……” 晨知许把脸埋在他略显单薄的背上,声音哽咽,“对不起,顾晨,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
      顾晨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轻轻转过身,面对着他。他的眼圈也有些发红,但眼神是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释然。
      “都过去了。” 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晨知许眼角溢出的湿意,动作轻柔,“给你看这个,不是想让你难过或者道歉。只是想让你知道……” 他顿了顿,目光坚定而温柔,“你看到的,那个看似孤僻、难以接近的我,心里也曾有过那样……热烈的时刻。而那份热烈,从头至尾,都只属于你。”
      晨知许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他紧紧抱住顾晨,仿佛要将他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我知道……我知道了……” 他重复着,声音带着哭腔,“以后……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顾晨回抱住他,手臂收得很紧。两颗曾经错过、各自漂泊了很久的心,在这个雨天的下午,在这个充满顾晨气息的小小公寓里,终于毫无隔阂地紧紧贴在了一起。
      雨声淅沥,爵士乐慵懒,他们相拥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里,构成了一幅永恒的画面。
      自那天以后,晨知许在顾晨公寓里度过的时间越来越多。他有时会带着自己的绘图作业过来,两人各占书桌一角,各自忙碌,偶尔抬头交流几句,或者只是相视一笑,空气中弥漫着静谧而温馨的气息。
      顾晨工作累了,会放下相机,走到晨知许身后,看他用熟练的线条勾勒出建筑的骨架,偶尔会提出一些从光影和构图角度出发的有趣建议,给晨知许带来新的灵感。
      他们也开始一起探索更多日常的乐趣。一起去超市采购,讨论晚上要做什么简单的菜肴(通常是晨知许主厨,顾晨打下手,虽然顾晨的厨艺仅限于煮意面和煎蛋);在阳光好的周末,带着食物和毯子去城市公园野餐,晨知许看书,顾晨则拿着相机捕捉周围的光影和人物;他们甚至一起去听了场小型室内乐音乐会,在悠扬的旋律中,顾晨的手一直轻轻握着晨知许的。
      那种清俊的、带着些许疏离感的眉眼舒展开来时,有种惊心动魄的好看。晨知许常常看着他的笑容出神,觉得这就是他所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幸福。
      转眼,德国的冬天真正来临了。气温骤降,天空时常是铅灰色的,偶尔会飘下细碎的雪花。街道上充满了圣诞市场带来的热闹气息,空气里弥漫着热红酒、烤杏仁和肉桂的甜香。
      这是晨知许在德国度过的第一个冬天,但因为身边有顾晨,他丝毫没有感到寒冷和孤寂。
      圣诞前夕,顾晨的摄影作品入选了一个在柏林举办的、颇具影响力的青年艺术家群展。他需要提前几天过去布展和参加开幕式。
      “要一起去吗?” 顾晨一边整理要带去的作品,一边问晨知许,语气看似随意,但眼神里带着期待。
      “当然!” 晨知许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么重要的时刻,我一定要在场。”
      于是,他们一起踏上了前往柏林的火车。窗外是掠过的一片片覆着薄雪的田野和森林,车厢内温暖如春。顾晨靠窗坐着,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晨知许则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沉静的侧颜,心中充满了骄傲。
      布展的过程很顺利。顾晨这次参展的作品,是他近半年拍摄的一个系列,名为《痕迹与回响》。主题延续了他对时间、记忆和存在的探索,但视角更加开阔,情感也更加深沉。其中既有在废弃工厂里捕捉到的工业文明的沧桑,也有在古老街巷中感受到的人间烟火气,更有几张,是他们在古堡、河岸、山巅共同经历过的风景,但在顾晨的镜头下,被赋予了独特的情感和叙事性。
      晨知许看着那些被精心装裱、悬挂在展墙上的照片,仿佛看到了顾晨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也看到了他们共同走过的足迹。他感到与有荣焉。
      开幕式当晚,顾晨穿着晨知许帮他挑选的、合身的深色西装,清俊挺拔,在人群中显得有些安静,但面对前来交流的策展人、评论家和其他艺术家时,举止得体,言谈清晰,眼神里透着自信的光芒。晨知许没有一直跟在他身边,而是选择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微笑着看着他,像一个最忠实的观众和最坚定的支持者。
      他能看到顾晨偶尔投来的目光,带着询问和一丝依赖,每当这时,晨知许就会对他点点头,递上一个鼓励的笑容。
      一位知名的艺术评论家在顾晨的作品前驻足良久,最后走到顾晨面前,与他交谈起来。晨知许看到顾晨认真倾听的样子,偶尔回应几句,那位评论家脸上露出了赞赏的表情。
      活动接近尾声时,顾晨终于得以脱身,走到晨知许身边,轻轻舒了口气。
      “累了吗?” 晨知许递给他一杯水。
      “还好。” 顾晨接过水,喝了一口,看向晨知许,眼睛亮晶晶的,“刚才那位霍夫曼先生,说我的作品里有种‘温柔的穿透力’,很打动他。”
      他的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喜悦,像是一个得到了心爱糖果的孩子。晨知许从未见过他如此外露的情绪,心中软成一片。
      “他说得对。” 晨知许由衷地说,“你的照片,一直都有这种力量。”
      顾晨看着他不说话,只是笑,那笑容明亮而温暖,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回酒店的路上,柏林下起了小雪。雪花在路灯下纷纷扬扬地飞舞,将城市装点得如同童话世界。他们并肩走在覆着一层薄雪的街道上,踩着咯吱作响的雪,手牵着手,塞在顾晨大衣的口袋里,温暖彼此。
      “晨知许。” 顾晨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他。
      雪花落在他的头发和睫毛上,在街灯下闪烁着微光。他的表情异常认真,甚至带着一丝庄重。
      “嗯?” 晨知许也停下来,望进他深邃的眼眸。
      “谢谢你。” 顾晨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谢谢你来到我身边,谢谢你的……一切。”
      他的话语简单,却蕴含着千言万语。谢谢你的寻找,谢谢你的勇气,谢谢你的耐心,谢谢你的理解,谢谢你的陪伴,谢谢你的爱。
      晨知许明白了。他伸出手,拂去顾晨肩头和发顶的落雪,动作轻柔而珍重。
      “该说谢谢的是我。” 他微笑着,目光温柔而坚定,“谢谢你,还愿意给我机会,让我找到你,让我……爱你。”
      “爱”这个字眼,第一次如此清晰而自然地从晨知许口中说出,落在顾晨的心上,激起了巨大的回响。
      顾晨的瞳孔微微放大,随即,眼中漾开了如同春水般温柔的笑意。他凑近一步,在漫天飞雪的柏林街头,在昏黄温暖的路灯下,轻轻地、珍重地,吻上了晨知许的嘴唇。
      他的唇瓣微凉,带着雪花的清新气息,但触碰的瞬间,却点燃了足以融化整个寒冬的炽热。
      晨知许先是一愣,随即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这迟来了太久的、初吻的悸动。他回应着这个吻,温柔而克制,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雪花在他们周围静静地飘落,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彼此交融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声。
      这个吻并不漫长,却无比深刻。分开时,两人的脸颊都染上了薄红,呼吸有些急促,在寒冷的空气中呵出白雾。
      顾晨看着晨知许,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星光和毫不掩饰的爱意。
      “晨知许,” 他轻声说,呼出的白气模糊了彼此的视线,但声音清晰无比,“我们……在一起吧。”
      不是疑问,而是确认,是宣告。
      晨知许笑了,笑容灿烂得如同冲破云层的阳光。他用力点头,再次握紧顾晨的手:
      “好。我们在一起。”
      漫长的冬天似乎才刚刚开始,但他们知道,属于他们的春天,已经提前到来了。
      在柏林剩下的几天,仿佛是一场甜蜜的梦境。他们以恋人的身份,手牵着手游览了这座城市。去了博物馆岛,在宏伟的历史建筑前感叹;去了东边画廊,在那幅著名的《兄弟之吻》涂鸦前合影;也在寒冷的夜晚,挤在热闹的圣诞市场里,分享一杯滚烫的热红酒和一根烤得滋滋作响的香肠。
      顾晨的话比以前更多了,他会指着某栋建筑跟晨知许分析它的结构和光影,也会在听到街头艺人演奏时,低声跟晨知许讲解乐曲背后的故事。他的知识渊博,视角独特,常常让晨知许听得入迷。
      晨知许则负责规划路线、查找美食,用他阳光般的笑容和流利的德语,解决旅途中的所有琐事。他们互补得恰到好处,仿佛天生就该在一起。
      回到他们所在的城市后,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节奏,但又完全不同了。恋人的身份让一切都镀上了一层甜蜜的光晕。
      晨知许几乎成了顾晨公寓的半个主人。他买来了暖色调的窗帘和地毯,换掉了顾晨那张过于坚硬的椅子,在窗台上养了几盆绿植,甚至还在厨房添置了一套齐全的厨具。原本冷清简洁的公寓,因为晨知许的加入,渐渐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和温馨感。
      顾晨对此没有任何异议,甚至乐见其成。他喜欢看晨知许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喜欢房间里多出来的那些属于晨知许的物品,喜欢醒来时身边有另一个人的温度和呼吸。这种被填满的、踏实的感觉,是他独自在异国他乡漂泊时,从未奢望过的。
      学期结束,进入了寒假。晨知许的假期比顾晨长一些,但他并没有打算回国。
      “我爸妈听说我在这边……找到了重要的人,让我好好陪你。” 晨知许对顾晨说,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红晕。他已经通过视频,将顾晨正式介绍给了自己的父母。虽然过程有些突然,但开朗温和的晨家父母在最初的惊讶后,很快接受了儿子跨越千里寻回的真爱,并送上了祝福。
      顾晨听后,沉默了很久。他联系了自己的母亲,语气平静地告知了自己和晨知许的关系。电话那头的顾母似乎也沉默了,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说了一句:“你自己觉得开心就好。” 关系依旧疏离,但至少,没有反对。
      挂断电话后,顾晨显得有些沉默。晨知许没有多问,只是走过去,轻轻抱住了他。
      “今年过年,我们一起去荷兰看郁金香好不好?” 晨知许提议道,试图转移他的情绪,“听说冬天的花圃别有一番风味。”
      顾晨把脸埋在他颈窝,轻轻点了点头:“好。”
      他们真的去了。在荷兰辽阔的、在冬季略显萧瑟的花田里,手牵着手散步,在风车下亲吻,在海牙的海边看灰蓝色的冰冷海浪拍打沙滩。顾晨拍了很多照片,但镜头里,开始频繁地出现晨知许的身影——他大笑的样子,他专注看地图的样子,他迎着海风眯起眼睛的样子。
      这些照片,不再带有之前的孤独和疏离感,而是充满了鲜活的爱意和温暖。
      时光飞逝,冬去春来,夏意渐浓。
      顾晨的毕业季即将来临。他最终决定,先留在德国这边,尝试以自由摄影师的身份接一些项目,同时准备申请几个心仪的艺术家驻留计划。他的作品因为柏林那次展览,获得了一定的关注,开始有画廊联系他,也有一些杂志找他约稿。
      晨知许还有一年毕业,他也在积极寻找在德国的实习机会,希望能离顾晨更近一些。
      一个初夏的傍晚,他们又去了那次去过的古堡。夕阳依旧壮丽,但这一次,两人的心境已完全不同。他们坐在平台的边缘,看着脚下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城市,肩膀靠着肩膀,手指紧扣。
      “还记得你上次在这里说的话吗?” 晨知许轻声问。
      “记得。” 顾晨转头看他,夕阳在他眼中映出温暖的光晕,“我说,这里的冬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现在呢?”
      “现在?” 顾晨微微扬起嘴角,那是一个完全舒展的、轻松而幸福的微笑,“现在觉得,这里的每一个季节,都很好。”
      因为有你在。
      晨知许听懂了这未尽的言语,他笑着,凑过去,在漫天的霞光中,再次吻住了他的恋人。
      他们的未来,或许还会有挑战,有不确定,但只要有彼此在身边,就充满了无限的勇气和希望。
      漫长的寻找与等待,冰封的隔阂与疏离,终于在时光和真心的滋养下,融化成了一条温暖的河流,载着他们,流向开满鲜花的、共同的未来。
      有你的冬天,并不艰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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