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特深沉

1、七七

　　我是一只橘猫，名叫七七。

　　记得那个下雨天，
　　雨水敲打着车棚的铁皮顶，
　　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妈妈把我们七个孩子紧紧护在她温暖的身下，
　　可我还是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
　　她的毛发湿漉漉的，
　　却依然用舌头一遍遍舔着我们的头顶。

　　“喵呜——”妈妈发出低沉的呼唤，
　　那声音里有一种我从没听过的恐惧。

　　然后，
　　几只人类的手伸了进来。

　　妈妈弓起背，发出嘶嘶的警告声，
　　她的爪子伸了出来，却又犹豫着没有挥下。

　　我感觉到一只温暖的大手抓住了我，
　　将我从妈妈的身下带走。

　　“别怕，小猫咪，我们是来帮你们的。”

　　妈妈的嘶喊撕裂了潮湿的空气。
　　她追着我们，一路跟到那扇会发光的门前。

　　我从未见过妈妈那样奔跑，
　　那样绝望地呼唤。

　　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着绿光，
　　死死盯着我，仿佛要把我的模样刻进心里。

　　就在那扇门即将关闭的瞬间，
　　妈妈突然停下了。

　　她看见好心人蹲下身，
　　掏出一把金黄色的猫粮，
　　我们七个小家伙立刻一拥而上，
　　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妈妈的嘶吼戛然而止，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
　　雨水顺着她的毛发滴落。
　　她的眼神变了，
　　从疯狂转为一种深沉的，
　　几乎要将我压垮的悲伤。

　　电梯门缓缓关闭，
　　妈妈的影像在缝隙中越来越窄，
　　最后彻底消失。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那天，我来到这个世界刚满三十天。

　　第二幕

　　在好心人家中的第二天开始，
　　我的兄弟姐妹相继被人抱走了。

　　空荡荡的纸箱里，
　　最后只剩下我和哥哥互相依偎。

　　“就剩你们两个小家伙啦。”好心人摸着我们的头叹气。

　　哥哥总是挡在我前面，
　　把更多的食物让给我。
　　夜里寒冷时，
　　他会把我圈进他温暖的怀里，
　　就像妈妈曾经做的那样。

　　但就连哥哥，
　　也在一个阳光刺眼的早晨，
　　被一个笑眯眯的年轻女孩抱走了。

　　临走前，
　　他用力舔了舔我的脸，
　　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像是在说：要坚强。

　　十天后，来了一家三口。

　　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小女孩。
　　她有一双和妈妈一样温柔的眼睛。

　　当她蹲下身时，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躲到角落，
　　而是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一步。

　　“它们两个都很可爱呢。”女主人轻声说。

　　“但我们只能养一只。”
　　男主人补充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

　　小女孩的目光在我和另一只小猫之间来回移动，最后她伸出手，
　　轻轻地、生怕碰碎我一样摸了摸我的头。

　　“我要这一只。”她说。

　　那一刻，我知道，我有了家。

　　第三幕

　　小主人将我放在一个纸箱里，
　　抱着我回了家。

　　这个新家有满屋的阳光，
　　和总是飘着食物香味的厨房。

　　我最喜欢的是阳台那个洒满阳光的软垫，
　　还有小主人写作业时我窝在她腿上的温暖。

　　男主人会在我玩耍时笑着拍手，
　　女主人总会在我饭碗里放上最新鲜的食物。

　　日子如果一直这样该多好。

　　可那年冬天，家里的气氛突然变了。

　　男主人不再早早出门，
　　而是整天待在沙发上。

　　他有时会突然停下动作，
　　用手扶着额头，
　　久久不动。

　　“爸爸要去北京做手术。”一天晚上，
　　小主人抱着我悄悄说，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我的毛发上，
　　滚烫得吓人，
　　“在天坛医院。听说那里是最好的医院。”

　　我不太明白什么是手术，
　　但能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

　　男主人常常摸着我的头，
　　一坐就是好久，
　　他的眼神飘向很远的地方，
　　仿佛在寻找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春节还没过完，他们从北京回来了。

　　男主人是被搀扶着进门的，
　　他的步伐摇摇晃晃，
　　像刚学会走路的小猫。

　　他的脸上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疲惫，
　　眼窝深陷，皮肤苍白。

　　那天，
　　我看着女主人把一根细管子通过男主人的鼻子插进去。
　　他闭着眼睛，
　　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压抑的呜咽。

　　我害怕极了，蹭着他的腿，
　　希望他能像从前一样把我抱起来，
　　他却连低头看我的力气都没有。

　　更让我害怕的是他的声音。

　　从前他会洪亮地叫我“七七”，
　　现在却只能发出气若游丝的低语，
　　像幼猫的嘤咛。

　　他的眼睛也失去了焦距，
　　伸手拿水杯时，
　　总是摸索好几次才能碰到。

　　“我看不准东西的位置了。”
　　有一天我听见他对女主人说，
　　声音里有一种我从没听过的绝望，
　　“一切都模模糊糊的，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女主人工作越来越忙，
　　常常很晚才回家。

　　家里大多时候只剩下我和男主人。
　　他整天坐在窗边的沙发床上，
　　望着外面发呆，
　　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第四幕

　　最让我害怕的是那个下午。

　　我趴在他膝上打盹，
　　突然感觉到温热的泪水滴落在我身上。

　　抬头看他，
　　他正望着窗外，眼神空洞。

　　然后，
　　他慢慢抬起颤抖的手，
　　盯着自己的手腕看了很久很久。

　　一种本能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

　　我轻轻“喵”了一声，
　　用头使劲蹭他的手。
　　他不动，我就跳上窗台，
　　挡在他和窗户之间，用爪子轻轻拍他的脸。

　　他终于低下头，
　　目光第一次真正聚焦在我身上。

　　“七七...”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但他的手指终于动了动，摸索着我的耳朵。

　　那一刻，
　　我忽然明白了妈妈当年的心情。

　　当你爱着一个人，
　　你会本能地感知到他的痛苦，
　　会不顾一切地想要守护他，
　　即使力量微不足道。

　　从那天起，我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当他陷入沉思时，
　　我会跳上床，用尾巴扫过他的脸颊。
　　当他试图拿水杯却屡屡失败时，
　　我会把杯子轻轻推近他的手掌。

　　夜里他做噩梦呜咽时，
　　我会钻进他的被窝，
　　把脑袋枕在他的手臂上。

　　有一天，
　　我找到小主人落在地上的一个小毛球。
　　我叼着它跳到男主人腿上，
　　开始笨拙地玩起来——扑、抓、翻滚，
　　像小时候那样。

　　我知道自己看起来一定很滑稽，
　　因为我的体型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巧的橘猫了。

　　起初，他毫无反应。

　　但我坚持不懈，
　　每天都会玩一会儿毛球，
　　有时还会不小心从椅子上滚下去，
　　摔个四脚朝天。

　　直到那个阳光特别好的早晨。
　　我照常在玩毛球，
　　突然听见一声轻微的笑声。

　　我愣住了，抬头看他。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眼睛里闪烁着久违的光芒。

　　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谢谢你，七七。”他说，
　　声音依然很轻，但我听清楚了。

　　第五幕

　　从那以后，变化悄然而至。

　　他开始努力配合康复训练，
　　虽然每次都会满头大汗。

　　女主人接小主人放学回家后，
　　他会尝试露出笑容。

　　渐渐地，他能自己拿起水杯了。

　　虽然手还在抖，但不会再洒出来了。

　　他的声音也慢慢变得有力，
　　能清楚地叫我的名字了。

　　夏天来临时，
　　他已经能扶着拐杖在屋里慢慢走动。

　　我总是在他脚边小心翼翼地跟着，
　　生怕他摔倒。

　　“你看，七七，”
　　有一天他坐在阳台的床上，
　　把我抱在膝头，
　　“外面的花开得多好。”

　　他的声音依然不大，
　　但足够我能听见。
　　阳光照在他脸上，
　　那里的阴霾已经散去大半。

　　第六幕

　　如今，
　　男主人已经完全恢复了。

　　虽然走路还是比从前慢一些，
　　但已经不需要助拐杖了。

　　他的声音重新变得洪亮，
　　每天早晨都会开心地叫我吃早餐。

　　我最喜欢的是傍晚时分，
　　全家人坐在客厅里，
　　小主人写作业，女主人看书，
　　男主人则轻轻抚摸着趴在他腿上的我。

　　“是你救了我，小家伙。”
　　他有时会低头在我耳边说。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救了他。

　　作为一只猫，
　　我不太懂人类那些复杂的事情。

　　但我知道，
　　当家人需要时，仅仅是在那里，
　　静静地陪伴，用头蹭一蹭他们的手，
　　或许就足够了。

　　我是一只橘猫，名叫七七。
　　这是我的家，我会一直守护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