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剑》九千忘川

7、六

　　同敖夭的交战，宛如面对一头灵活的钢骨巨兽。
　　她与敖夭缠斗许久，手中的剑刃砍在敖夭身上，便只削下灰绿色的长毛，向敖夭体内刺去，便只听到长剑刺破空气的声音，若砍在它的长角上，只有火花溅起在月色照亮的操作间内。
　　她的招式全无用处，面对这样的妖兽，若只有她一人面对，或许只能陷入绝望最后力竭而死。
　　好在身侧的人似乎真的是捉妖师，他的剑砍在敖夭的长角上，堪堪能留下划痕，而他时不时亮起冰蓝色光芒用出的招式，竟真对这怪物有用。
　　冰蓝色的招式袭来，怪物闪身避开，打中它时便会发出低吼。
　　就是苍溟这些招式让迟挽星相信自己所做的至少不是无用功，她替苍溟拉开身位，制造间隙，他俩总能在敖夭吸收完这些气体前把它杀了。
　　可妖兽突然间变大了，她措手不及。
　　眼前的绝望比独自一人面对妖兽时陷入的绝望还要无望，独自一人她不会产生希望，可同苍溟一起时，她曾心怀希望。
　　猩红可怖的舌头将她卷起，迟挽星麻木地任由敖夭把她卷到空中。
　　潮湿的触感隔着衣衫透到肌肤上，迟挽星胡思乱想间看向那条长舌。
　　灵感如闪电般在脑中划过。
　　舌头！
　　迟挽星又拼命地挣扎起来，手腕扭转到极限，
　　蹑风剑向长舌斜刺而去。
　　长剑划破血肉的声音第一次在今晚的打斗中响起，蹑风剑刺痛敖夭，它剧烈地甩动长舌，发出阵阵低沉的怒吼。
　　眼见要被甩落，迟挽星再度举起蹑风剑插进敖夭的长舌，蹑风剑钉进长舌中，连同迟挽星一起被带着在空中甩动。
　　“舌头！”
　　迟挽星大喊：“苍溟！它的舌头！”
　　苍溟立时明白了迟挽星的意思，飞身提剑而上，踩着敖夭一侧肩胛落到了敖夭眼下。
　　苍溟落位，敖夭连头带舌甩动得更加激烈，
　　迟挽星手上用劲，把蹑风剑又深插进去了几寸才没被甩飞。
　　冰蓝色的光芒在苍溟指尖暴起，敖夭怒吼一声，眼中红色的光如同烧起来的烈火，身后灰绿色的长毛倏地变成长鞭向苍溟抽来，苍溟跃起，躲过抽来的长鞭。
　　迟挽星缀在敖夭的舌头上，被甩得头晕眼花，她极力抬头向上看去，苍溟挥动长剑正和敖夭粗长的皮毛搏斗。
　　迟挽星用力抬起另外一只手，一同握住蹑风剑，双手发力用尽全身力气向下坠去。
　　蹑风剑一路顺着敖夭的舌头下滑，金属划破皮肉，腥臭的血顺着长剑划出的轨迹喷涌而出又散落天地间仿佛下起了血雨。
　　迟挽星一路滑到低，直到双脚落地，她半屈膝，再度踩地借力侧翻落在蹑风剑剑柄上，长剑被她踩在脚下，敖夭的舌头被她钉在了地上。
　　敖夭发出一声哀嚎，苍溟抓住时机，劈开和他缠斗的长鞭，暴涨的冰蓝色光芒随后而来，顺着迟挽星破开的口子，一路蔓延处处爆开。
　　“嘣”
　　一声巨响，庞然大物砸在废墟上，灰白的墙灰再度扬了起来。
　　寂静，无边的寂静。
　　巨大的喧嚣后世界宛如沉入海底一般的寂静。
　　迟挽星什么也顾不上，一屁股在残垣上坐了下来。
　　满身的污泥和血混合成一层薄薄的壳束缚着迟挽星，她既不舒服也不想动，蹑风剑斜插在前方塌陷成废墟的铸剑铺上，迟挽星无声地咧嘴笑了。
　　还没死。
　　护手上的彼岸花雕饰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从剑柄上掉下来。
　　苍溟走到迟挽星身边同她一起坐下，浑身的狼狈脏污没比迟挽星好到哪去。
　　月色照亮废墟上，洒在两人身上，二人坐在寂静中，无人说话，敖夭巨大的尸体躺在前方，遮挡着两人的视线。
　　不知在废墟上坐了多久，操作间的热气散尽，连带着方才打斗后身上的热气也一同散了，京城冬夜的寒气侵袭着迟挽星，骨头里慢慢升起寒意。
　　迟挽星盯着蹑风剑上摇动的彼岸花，没来由的来了一句：“方才那怪物怎么不吃你？”
　　“什么？”
　　苍溟回头看向满脸血污的迟挽星，桃花眼印着月光，闪着粼粼光泽却看不清焦点。
　　“我俩刚才不是并排站着？”
　　“一舌头把两人全卷了吃不好？”
　　波光粼粼的眼睛转向苍溟，眼中印着的月色不见了，眼睛却比方才还亮。
　　今夜发生的事她应该有许多要问，妖兽，灵气，灵力，捉妖师，哪个似乎都比这个要着急的多，迟挽星却独独只想得到这一个问题的答案。
　　异常认真的脸近在咫尺，苍溟伸手想抹掉她眼下的凝结的血渍，却把坨在一处的血迹在眼下抹开了，苍溟又反复抹了几下，还是无法彻底将血迹擦掉，他收回手答道：“我不好吃吧。”
　　迟挽星觉得这个回答像在哄骗小孩，却不知道什么理由能比这个更合理。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苍溟坐够了，站起身垂眸问道：“除了这个，你没有别的想问了？”
　　迟挽星双手撑在身后，双腿伸直平摊在废墟上，大喇喇地仰头看着苍溟，从善如流地问道：“这世上真有妖？”
　　苍溟点点头，下巴扬了扬指向眼前山丘一般的灰绿色尸体，答案不言而喻，他继续道：“不仅有妖怪，还有捉妖师，只是一般不会在普通人面前表现出来。”
　　“当捉妖师要有能吸收灵气炼化成灵力的天赋，掌握灵力能用出灵术就能成为捉妖师。”
　　似是为了给迟挽星展现什么叫灵术，苍溟双手在空中画下什么，冰蓝色的符咒悬在苍溟身前，他骨节分明的双指交叠向前一推，悬在空中的符咒钉在敖夭的尸体上，片刻后尸体化成齑粉消散。
　　苍溟处理完敖夭的尸体又坐回了迟挽星身侧。
　　迟挽星一脸散漫，随口问道：“那我能不能当捉妖师？”
　　“你想当吗？”
　　迟挽星听罢，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其实不想。”
　　她站起身，走到蹑风剑旁把剑拔了出来握在手中，回身对着苍溟咧嘴笑，“还是铸剑有意思。”
　　“走吧。”
　　迟挽星向苍溟挥挥手示意他起来和她一起从这片废墟离开，
　　在室外坐了许久，迟挽星身上已经冷透了，她不想继续在京城的深夜里坐着了，她要寻个暖和的地方，把一身的血污洗净，然后好好睡一觉，毁掉的铸剑铺，突如其来颠覆世界的认知，都放到明日再说。
　　苍溟站到迟挽星身侧，“去哪？”
　　“铸剑铺毁了，今晚我得先找个容身的地方。”
　　苍溟看了看不远处的一处废墟，废墟里被压碎的碗碟依稀可见迟挽星往日生活的痕迹，是铸剑铺的后院，迟挽星平常住在那里，今日被敖夭破坏，她无法再住在铸剑铺了。
　　“和我一起回客栈如何？”
　　苍溟想了想又道：“这场灾祸总归是和我有关，在铸剑铺重新开张之前，你的开销我来负责。”
　　迟挽星的嘴角渐渐上扬，笑意从她脸上蔓延，她用力向苍溟点了点头道：“好啊！好啊！”

　　临近午时，正午的日光照进房中，苍溟坐在桌旁，目光从手中的书上挪向窗外的日头高照的天色，一时有些犹豫。
　　迟挽星昨夜跟他到了客栈，他在他的客房旁新开了一间让迟挽星住在了隔壁。
　　隔壁彻底没有动静已是寅时过半，迟挽星应当是寅时过半才睡下。
　　虽是很晚才睡下，可已近午时，未免还是有些睡得太久了？
　　迟挽星昨夜同敖夭缠斗的画面一一从苍溟脑中闪过，苍溟无奈地摇了摇头。
　　算了，还是让她睡吧，若错过了午膳，再带她出去吃就是。
　　苍溟目光再度回到书上，还未翻过几页，隔壁客房有动静传来。
　　不多时，苍溟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迟挽星站在门外，乌黑长发束起一半，云色飘带落在另一半未曾束起的长发上，玄色披风下是苍蓝色的衣衫。
　　还不等进来，她先开口道：“我们得先回铸剑铺。”
　　“很急？”
　　“这铺子是我租的，坏成这样只怕不好和东家交代了，今日本想早些去，但此刻…”
　　迟挽星声音低了下去，已经快要午时了。
　　“好。”
　　苍溟从房内背上剑匣同迟挽星一起从客栈向铸剑铺走去。
　　迟挽星来得太晚，早前在废墟前围观路人已经散了，现在只有偶尔路过的人好奇地回头看两眼。
　　“迟姑娘！”
　　迟挽星还没走近铸剑铺，旁边铺子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就从里面走了出来喊住了迟挽星。
　　这是东家手下的人，迟挽星认得他，往日租赁房屋一事都是他出面。
　　“今晨东家听到此事就让我来了。”
　　“等了一个时辰还没见到姑娘，差人回去问了问东家，东家说知道姑娘不是什么不负责的人，让我等到日落前，若姑娘还未出现再去报官。”
　　“好在姑娘还没过午时就出现了。”
　　“迟姑娘…”
　　小厮又看了一眼毁坏的不成样子的铸剑铺，一脸狐疑地又看了看迟挽星，他想不出迟挽星做了什么能将铺子搞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