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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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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大哥没想到临近闭馆时,还有人远远地朝美术馆走来。
“木老师,又少灵感啦?”待那人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是熟客。
“哎李大哥,什么叫又少灵感了,我灵感可多着呢。”年轻人挑眉,熟练地亮出手机上的预约信息,“只是新画儿差了一张脸,来找找。”
“行,那您可得动作快点了。”
保安大哥看着这个几乎每月都给他们馆里贡献一半门票钱的年轻人,百思不得其解——这年头谁没事总往美术馆跑?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工作日的美术馆很静,连一点脚步声的回响都听不见。
年轻人轻车熟路地逛了一圈,却并没有多少收获。
他倒是相中了一幅抽象画里一只杂毛的鸟,可他要画的是观音,总不能给那普度众生的菩萨鬓边别几簇羽毛。
说起来,要画观世音菩萨的脸,原本是不必纠结太多的,毕竟古往今来有许多现成的参考。
但怪就怪木大画家最近画的并非纯粹的国画,他正在尝试创新地将油画深度融合其中。
要将清淡的水墨与厚重的油彩结合并不容易,感谢现代板绘技术的发展,否则光是想让这两种颜料出现在同一张画纸上都是天方夜谭。
然而除开材料上的客观阻碍,年轻人的创作依然进行得并不顺利,这才使得他近半年来频繁光顾美术馆。
最终,木大画家皱着一张帅脸走出了美术馆。
正值深秋,这座东南城市下午的阳光打在身上有些燥热,他单手拎起外套领口,小幅度地扇着风,一边用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一边抬腿朝不远处的另一栋建筑走去。
“……我记得老馆长最近出差了,省博是你在代理对吧。”
自从他将手机放到耳边,脸上一无所获的不耐便消失了,就连说话的声音里都不自觉带上了笑意。
对方大概是应了一句,就听他又说:“我今天没预约,但临时想进去一趟,柴同学你看……”
“进去干什么啊……去接你下班行不行?”
“好吧,其实还是为了上次那幅新画……对啊,还差了一点……”
“多谢柴师兄!”
电话那头的是省博老馆长最器重的学生,年轻人虽称他一声师兄,两人却只是校友,并非同系。
木大画家今日的气运大概是用到了别处,他挨个展馆逛过去,脑中愣是依旧空白一片。
眼看就要到闭馆的时间,他只好将新画中观音的脸暂时放到了一边,左右无事,他索性真的将步子迈向了楼上的馆长办公室。
他对这里虽说比不上对隔壁美术馆熟悉,但到底还是认识路的。
他原本朝着电梯间走去,中途却鬼使神差地拐进了一旁的某片展区。
寂静的博物馆中,这一小方天地显得格外热闹。
人群簇拥着展柜前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他讲的倒不是什么附录艳史,而是每个博物馆多多少少都会涉足的,数十年前空前浩大的那场民族抗战。
“……城楼上只剩下木小将军一人还在死守,或许还有那前来送伤药的药家公子。城下敌军又是一轮冲锋,剧烈的爆炸响彻天际——城破了……”
扩音器音效粗粝,却丝毫掩不住那人流水般的一把好嗓子,他哪是在讲述一段熟知的过往,他将人们带回了那个血光冲天的暴雨天。
展厅门口,姗姗来迟的年轻画家也听得入了神。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那个长相清俊的年轻人不再是什么讲解员,那人合该是旧时执一惊堂木的说书先生。
惊堂木落,看客终散。
这是今日最后一场讲解,待到离馆的人群陆续消失在展厅外的拐角,只余下最后一人还现在原地。
“先生,要闭馆了。”那人摘下扩音器,嗓音越发清润了。
门边的年轻人眼睫轻晃,回过神来,他只觉今日对新画毫无头绪的满腔郁闷已然一空。他笑起来,扫过眼前人的工作牌,道:“乌先生的解说好生精彩,把我都听入迷了。”
乌先生的嗓音于是也带上了笑意:“先生谬赞,喜欢的话可以常来。”
***
金乌西沉,阳光被走廊地面的白瓷砖反射,几乎亮到刺眼。
没等木大画家敲门,馆长办公室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年轻男人,那人扶在门上的一双手干净修长,比许多女人的还要漂亮,却并非弱柳扶风,白衬衣的袖口半挽在小臂,看着很有力量。
等在门外的人与他视线短暂交汇,继而将探寻的目光转向了门后。
那是一个身穿公安制服的陌生男人,同样气质出挑,木大画家起初还有心调侃他师兄几句,看到那人的脸后却是彻底顾不上了。
只一眼他便知道,他的观音有脸了。
这人的眉眼轮廓深邃浓丽而又不失柔和,眼神中虽尽是锐气,整体长相却颇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对方注意到他不加掩饰的打量,有些不满地微微蹙起眉,但到底没说什么,和送他出门的代理馆长道完别,没做停留便离开了。
“在看什么?”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幽幽问话,沉浸在构思中的画家终于收回了追随着那道背影的视线,忍不住脱口问:“他是谁?”
“那是松警官,今天下午刚把一批新的展品押送过来,都是民国时候的一些旧物。”男人解了最顶端的一颗风纪扣,朝办公室里走去,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唔,民国旧物?”木大画家继续在脑海中疯狂构思,却并不妨碍他顺嘴接道,“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玩意儿?”
说起这个,他柴师兄似乎有些气恼又觉得好笑:“有几具鸟兽残骸,文物局的非说是朱雀骨,一并送来了。”
“朱雀?上古神兽那个朱雀?”年轻的画家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满脸写着这帮搞文物鉴定的怎么比他一个学艺术的想象力还丰富。
话虽如此,他脑子里倒是忽然灵光一现。
——观音鬓边不能别鸟毛,肩头座下却何不能落几片朱雀尾羽?
***
省博物馆外的广场上,乌先生远远地望见一个女孩等在尚未黯淡的天光里。
和他并肩走在一旁边的同事显然也看到了,轻轻一撞他的肩膀,调侃道:“小吴来了。”
他于是笑起来,大步走向她。
他们并肩散着步,寻找晚饭的去处时,被一辆放着生日快乐歌的城管车吸引,于是循着声音拐进了一家叫做邺水朱华的火锅店。
……
坐在押送车的副驾驶,松警官忽然感到半开的车窗外,晚风似乎带上了浅淡的幽香。
紧接着,一辆机车疾驰而过。
他职业病一犯,朝外大吼一句,想让对方慢点开,却只看到一道淡粉色长发飘逸的背影,眨眼间消失在晚高峰的车水马龙里。
……
木大画家一路拉着他柴师兄,朝着几条街外两人合租的公寓狂奔。
他实在后悔今天没有直接把平板随身带出来。
但最终两人还是只能在小区外不远处分道扬镳——后者还要去超市买点晚饭用的食材,而前者已经等不及要回家完成自己的新画。
指纹锁第二次响起开锁的提示音,厨房渐渐飘出浓郁的烟火气和饭菜香。
他起手。
画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