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有叙》竹听雪

4、第四章

　　苏晚一怔，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我给了你名片。”江叙陈述道，“但你并没有联系我，不过我可以来找你”

　　“因为稿件已经通过公务邮箱确认无误了。”苏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我想，没有其他事情需要打扰江律师您的私人时间。”

　　“打扰？”江叙重复了一下这个词，微微挑眉，“如果我说，我并不觉得是打扰呢？”

　　苏晚抿紧了嘴唇，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她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一起吃个饭吧，苏晚。”他忽然叫了她的名字。不是“苏记者”，而是“苏晚”。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她抬起头，看向他。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金丝眼镜的镜片上，反射出细碎的光，让她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

　　“抱歉，江律师。”她深吸一口气，拒绝的话脱口而出，“我晚上还有稿子要赶，恐怕不方便。”

　　沉默。

　　江叙看着她，目光深邃，像是在思考什么。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是不方便，还是……不愿意？”

　　苏晚握紧了背包带子，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垂下眼睫，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僵硬：“江律师，您是有女朋友的人，我想……我们还是保持适当的距离比较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这句话说出口，她感觉心里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却又涌起一股更深的酸涩。

　　他终于……是别人的了。

　　从八年前，就是。

　　江叙闻言，明显愣了一下。

　　随即，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清晰的弧度。

　　那笑容，冲淡了他眉眼间的疏离感，竟带上了一丝……疑惑？

　　“女朋友？”他重复道，语气带着明显的诧异，“我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这下，轮到苏晚愣住了。

　　她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看着他：“难道……不是吗？周婷婷小姐……你们不是……”

　　“周婷婷？”江叙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还带着几分了然，“她是我舅舅的女儿，我的表妹。”

　　轰——

　　苏晚彻底僵在了原地，眼睛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

　　表……表妹？

　　那个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让她暗自神伤了无数个日夜的“绯闻女友”……竟然是他的表妹？

　　“可是……可是那时候，学校里所有人都说你们……”她喃喃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时候年纪小，觉得被太多人关注很麻烦。”江叙看着她震惊失措的样子，语气平静地解释，“表妹的身份，恰好可以帮我挡掉很多不必要的桃花，所以，我们没有刻意澄清。”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她的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从来没有交过女朋友。无论是高中，还是后来在国外，都没有。”

　　从来没有……

　　这四个字，狠狠地敲击在苏晚的心上。

　　八年的误解，八年的意难平……原来，都源于一个误会？

　　她呆呆地看着他，大脑一片混乱，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江叙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低下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声音放得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量：

　　“所以，苏晚，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当年每天放在我课桌里的香蕉牛奶和面包，”他的目光紧锁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是不是你放的？”

　　他知道了？

　　他怎么会知道？

　　长久以来埋藏的心事被骤然揭穿的慌乱，她下意识地想要否认，想要逃避，就像高中时被同学问起时那样。

　　可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所有的谎言都卡在了喉咙里。

　　八年了。

　　她不想再躲了。

　　苏晚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迎上他的目光。

　　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酸涩，她用力眨了眨，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是，是我放的。”

　　她看到江叙的瞳孔，似乎因为她的承认，而微微缩了一下。

　　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自嘲地说：“很难想象吧？那个不起眼的、成绩一般的女生，竟然也敢偷偷喜欢你……还做了那么傻的事情。明明……明明看到你每次都扔掉了。”

　　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委屈和伤心。

　　那些她躲在角落里，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将她的心意丢进垃圾桶的瞬间，此刻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心脏依旧会泛起细密的疼痛。

　　江叙沉默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恍然，有心疼，还有一种……苏晚看不懂的深沉情绪。

　　半晌，他才开口，声音低沉得有些沙哑：“我知道。”

　　苏晚猛地一愣，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他：“……你知道？”

　　他知道是她放的？那他为什么还……

　　“后来知道的。”江叙注视着她，目光温柔

　　他的语气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才继续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苏晚的心上：

　　“那些牛奶和面包……后来，我并没有全部扔掉。”

　　苏晚彻底怔住，大脑无法处理他话里的信息：“……什么意思？”

　　江叙的嘴角，泛起一丝极其苦涩又温柔的弧度，他轻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珍藏已久的秘密：

　　“从第十三天开始，你放在我桌子里的香蕉牛奶……其实，我都喝掉了。”

　　苏晚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喝掉了？

　　可是，她明明每一次，都亲眼看到他……

　　江叙看出了她的疑惑，目光沉静，望向她：　“包括，后来我从垃圾桶里，悄悄捡回来的……”

　　苏晚呆呆地站在那里。

　　她听到了什么？

　　他……把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牛奶……喝掉了？

　　为了……她？

　　让她完全无法理解的真相，如同海啸一般将她淹没。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

　　江叙看着她汹涌而出的眼泪，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和慌乱。

　　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想为她拭去泪水，动作却带着几分笨拙。

　　“对不起……”他低声说，声音里充满了懊悔和怜惜，“那时候……我太笨了。”

　　“我一开始，真的不知道是你。”他看着她，目光坦诚，带着追忆，“那时候总有很多人往我桌子里塞东西，我不堪其扰，所以一律都会处理掉，直到……那天在体育馆后面，看到你喂猫。”

　　苏晚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原来……那么早吗？

　　“后来，我开始注意到你，你每天都很早来学校，注意到你喂猫时温柔的样子，注意到你值日时认真的侧脸，注意到你经过我身边时，总是飞快低下头，红透的耳尖……”

　　他一桩桩，一件件地说着，那些苏晚以为永远只有自己知道的细节，此刻从他口中娓娓道来，带着岁月的温度。

　　“我开始……忍不住偷偷观察你。课间巡逻时，会故意绕远路经过你们班，在校门口值日时，会期待看到你低着头匆匆走进来的样子。”

　　“我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你了。”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她满是泪痕的脸，语气变得艰涩：“可是，就在我鼓起勇气，想去问你的名字，想告诉你，我的心意的时我却亲耳听到，你在走廊里，对你的同学说……”

　　“……你不喜欢我。”

　　最后几个字，他说的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苏晚的心上。

　　原来……那天在楼梯拐角的身影，真的是他！

　　他真的听到了！

　　而她，因为那可悲的自卑和怯懦，说了违心的话！

　　“我信了。”江叙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我以为，那些牛奶和面包，或许只是你出于善意，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并不是我以为的那种喜欢，我很难过，也很挫败。”

　　“那之后没多久，我家里出了些变故，母亲在国外病重，我必须立刻赶过去，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我来不及也没有立场，跟任何人道别。”

　　他看着她，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我没想到，这一走，就是八年。”

　　苏晚已经泣不成声。

　　原来是这样。

　　所有的误会，所有的错过，所有的伤心与遗憾……原来，都源于他们彼此的自卑，怯懦和阴差阳错。

　　她因为他随手扔掉的牛奶而伤心，却不知道他后来会偷偷捡回。

　　他因为她一句违心的“不喜欢”而却步，却不知道她曾默默仰望了他整个青春。

　　他们都曾在彼此的视线里，却又都隔着无法言说的距离。

　　江叙伸出手，这一次，他没有再迟疑，温热的手指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他的动作很轻柔，带着珍视的意味。

　　“苏晚，”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郑重，“七年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这次回来，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很突然，也很冒昧。但是，我不想再错过了。”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问：“苏晚，现在……你还愿意，喜欢我吗？”

　　“或者，换我来问你……”

　　“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从现在开始，正式地、认真地……追求你吗？”

　　夜幕悄然降临，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在他身后闪烁，勾勒出他认真的轮廓。

　　苏晚仰着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这个她曾经用整个青春去暗恋的男人。

　　听着他迟到了八年的告白。

　　所有的委屈、伤心、遗憾，在这一刻，似乎都被他那温柔而坚定的目光抚平。

　　她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带着浓重的鼻音，轻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回答了一个字：

　　“好。”

　　江叙的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抑制的惊喜光芒。

　　他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嘴角扬起了释然而灿烂的笑容，那笑容，一如八年前那个耀眼的少年。

　　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跨越了八年的时光，终于抵达。

　　苏晚闭上眼睛，将脸埋在他带着清冽气息的肩头，泪水再次滑落，但这一次，是滚烫的，幸福的泪水。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潮熙攘。

　　但他们相拥的世界里，只有彼此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原来，青春里那场盛大而无声的暗恋，并非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她小心翼翼放置的每一份心意，都曾被那个少年，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悄悄拾起，并无比珍重地，收藏于心底。

　　从未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