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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落溪棠,旧友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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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单元门,迎面撞上一片云絮般的阴天 —— 没有刺眼的太阳,风裹着深秋的凉,轻轻掀动她的衣角,从口袋伸出手,露出那苍白细腻的手指,双手紧紧攥住外套下摆,想把自己裹成个小团子。
“哒~哒~哒” 鞋子清脆的声音在楼道里响起,等从三楼走出楼道时,她垂着眼,视线落在脚边那双白色运动鞋上。
少女生得清灵秀气,眉眼似晨雾柳叶,浅褐瞳仁透亮,笑时盛着碎光;樱粉唇线柔和,鹅蛋小脸衬着荔枝般的白肤。
纤长睫毛眨动间满是灵动,鬓边软发轻扬,活脱脱江南烟雨中踩水的少女,透着藏不住的鲜活。
楼道里的回声把脚步声放大了好几倍,“噔噔” 地敲着耳膜。心里默默念叨着:“这鞋也太吵了,早知道就穿帆布鞋了。” 想着,眉头轻轻拧了一下,却还是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
六点的清晨,天还没彻底亮开,灰扑扑的云压得很低,像块浸了水的旧灰布,裹着深秋的凉气。
街上没什么人,只有几盏路灯还亮着,昏黄的光落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映出零星几片落叶。风扫过空荡荡的人行道,卷着碎纸片打了个旋,连声音都透着股冷清。下意识皱了皱眉头,裹紧外套往前走。
刚拐过街口拐角,就被一阵热乎的吆喝声裹住了 ——“豆浆油条热乎嘞!”“刚出炉的包子!肉馅素馅都有!” 此起彼伏的喊声撞在墙上,又弹回空气里,把深秋的凉风吹得七零八落。
卖煎饼的摊子前飘着白雾似的热气,摊主掀开保温桶盖子时,“滋啦” 一声响,连带着葱花和鸡蛋的香都散了出来。
她踩着 “噔噔” 的脚步声往前走,原本冻得发僵的手指,被这热闹里的暖烘烘一熏,竟慢慢回了热乎气,连鞋底蹭过地面的 “吱呀” 声,都染了点烟火气的暖。
刚买的灌饼,油纸袋里飘出的葱花香气裹着热乎气,熏得指尖都暖融融的。咬下一口时,饼皮的酥脆声混着里脊的嫩香在嘴里散开,连脚步都慢了半拍。
忽然有雨丝落在手背上,她抬眼,灰天里的雨珠已经密密麻麻砸下来,打湿了灌饼袋的一角。
雨丝砸在灌饼袋上的声音越来越密,她咬饼的动作顿了顿,眉头轻轻拧起来 —— 油纸袋边角已经被雨泡得发软,油星子混着雨水晕开一小片。
忍不住叹了口气,腾出捏灌饼的手指,往后勾住书包拉链,摸索着掏出雨伞。
“咔嗒” 一声撑开伞时,把灌饼换到左手,用伞面小心罩着,右手重新抓牢书包带。
雨珠砸在伞面上 “噼里啪啦” 响,她面无表情地往前走,路过石桥时,看见桥栏上的石狮子像是在舔着脸上的雨珠,还甩了甩湿漉漉的鬃毛,溅起几点水花落在她伞沿上。
她腾出抓灌饼的手,抬起手腕瞅了眼表 —— 指针正卡在六点三十的位置,表盘玻璃上蒙着层雨雾,连数字都模糊了些。
咬灌饼的动作突然变快,大口吞咽时,饼皮的碎渣混着热气往下掉,左手手指被油星蹭得发亮。
脚步也跟着加急,踩在湿石板上 “噔噔” 响,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鞋尖,伞面歪歪斜斜地罩着灌饼,倒把自己半边肩膀露在雨里。
路过早点摊时,卖豆浆的阿姨喊她 “慢点走~妮儿”,她却只闷头往前赶,只剩伞沿上的雨珠,一串一串往身后的青石板路上砸。
踩着湿漉漉的鞋尖冲到学校门口,撑着伞喘了两口气,视线落在校门上方的铜字上 ——“溪棠六中” 四个字被雨水洗得发亮,连笔画间都透着股冷意。
旁边的门卫大爷正拿着抹布擦岗亭玻璃,抹布在他手里蔫蔫地垂着,像团被泡软的灰棉花。
这校门、这大爷,连岗亭上剥落的蓝漆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她皱了皱眉,想起记忆里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训话时,也是这样的雨天。
她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伞柄,脸上的表情比刚才更冷了几分,只剩睫毛上的雨珠,还在一颗一颗往衣领里掉。
校门口像煮沸了的一锅粥,蓝白校服的学生们挤挤挨挨,有的追着打闹,书包带子甩得老高;有的勾肩搭背,笑到肩膀直抖。
她夹在人群里,跟着往前挪,伞面时不时蹭到旁边人的书包,耳边全是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还有门卫大爷拿着喇叭喊 “慢点跑,别挤着”。
那群闹哄哄的学生像潮水似的涌进校园,她也跟着跨进了校门,伞收起来时,发梢上沾的雨珠滴在了校服牌上,把 “溪棠六中” 四个字晕开了一小片水痕。
楼梯间还飘着没散尽的雨腥味,踩在台阶上时,能听见鞋底和湿瓷砖摩擦的 “滋滋” 声。她扶着栏杆慢慢往上挪,栏杆上的漆掉了几块,露出底下暗褐色的木头,三楼的走廊窗开着,风卷着雨丝吹进来,把教室门口的值日生名单吹得哗哗响。
她顺着墙根走,路过挂着 “高二(1)班” 牌子的教室时,听见里面的粉笔在黑板上跳来跳去,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白印。
终于走到二班门口,门框上沾着的梧桐叶还湿着,她抬手推开门,教室里的喧闹声一下子涌了出来,混着窗外的雨声,撞得她耳朵微微发烫。
苏砚辞的目光淡淡扫过教室,像没看见那些投来的好奇眼神似的,径直走向靠窗第三排。她记得这位置 —— 桌面右下角有块浅浅的木纹,是她总在这儿刻小记号留下的。
拉开椅子时,木椅发出 “吱呀” 一声轻响,她顺势坐下,书包往桌肚里一塞,就开始从里面掏课本。书页边缘有些发皱,沾着点雨渍,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同桌想跟她搭话,她却只是低头理着书本,指尖划过熟悉的课本封面,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有窗缝漏进来的风,轻轻吹起她额前湿湿的碎发。
苏砚辞突然忘了同桌叫啥,名字就在嘴边打转,可怎么都抓不住 —— 明明这人总在课间找她借橡皮,可现在,那些画面像蒙了层雾,名字被雾裹着,怎么都透不出光来。
她侧眸瞥了一眼同桌的校牌,上面沾着点粉笔灰,名字那栏被书包带蹭得有些模糊,她下意识想凑近看清。
同桌见她盯着自己校牌看,笑着把校牌往她面前递了递:“没见过呀?”
“林小满。”
苏砚辞暗自点点头,收回目光,指尖压着课本上的褶皱,低声嘟囔了一句。林小满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林小满眼睛瞪得圆圆的,又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苏砚辞,声音压得更低了:“哎,我听说教导主任让你停课一周在家反省呢,你怎么还来上课呀?”
苏砚辞捏着纸巾的手指顿了顿,这事她倒是记得清楚 —— 是班里的周蕊故意把墨水泼在她作业上,她理论时周蕊倒打一耙说她打人,教导主任偏听偏信就让她停课。
她抬眸看了一眼林小满,语气没什么波澜:“我没做错事,为什么要停课?”
林小满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挠了挠头,也没再追问,拿起书本开始朗读:“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苏砚辞垂着眼帘,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桌沿,面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淡然模样,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毫不在意。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胸腔里的心脏正不合时宜地跳快了半拍 —— 怎么偏偏是这个节骨眼?
她被停课那周,可没现在这么淡定 —— 躲在房间里攥着皱成一团的试卷,红着眼眶把错题本翻得哗哗响,嘴上骂着 “凭什么”,其实心里慌得不行!
苏砚辞琢磨着,怎么糊弄过去,跟教导主任说自己改过自新爱学习了?
可一想到自己的成绩,嘴角就忍不住抽了抽 —— 这理由也太牵强了,谁会信啊?估计刚说出口,就会被主任当成鬼话打发回来。
苏砚辞正攥着笔杆绞尽脑汁,满脑子盘算着怎么糊弄过这场 “重生撞停课” 的烂摊子。
耳边忽然撞进一道清亮又带点软乎乎少年气的声音 —— 像浸了晨露的碎玉撞在一起,脆生生的满是关切:“砚辞!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没事吧?我听班长说,你被教导主任叫走后,好像…… 好像哭了?”
“给你发信息,你也就回个没事,真没事吗?”
苏砚辞的思绪猛地被拽回多年前,瞬间认出了这道声音的主人 —— 江疏越。
记忆里的少年永远裹着一身蓬勃的青春气,白衬衫领口透着清爽,额前碎发沾着点阳光的温度,笑起来时眼尾弯成月牙,连说话都带着轻快的节奏感,像盛夏里撞进风里的风铃,满是挡不住的少年活力。
苏砚辞缓缓抬头,撞进一双亮得像盛了星光的眼眸里。
少年额前碎发柔软地搭在眉骨,衬得眉眼清俊又干净,鼻梁挺翘带着点青涩的弧度,唇线分明,嘴角还挂着未散的笑意,连带着脸颊泛起淡淡的梨涡。
阳光落在他白皙的脸颊上,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一身简单的校服穿在身上,却透着挡不住的清爽干净,满是少年独有的澄澈与鲜活。
苏砚辞望着眼前鲜活的少年,心头忽然漫上一阵恍惚。他们是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发小,幼儿园到小学六年级几乎形影不离,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哪儿都能看见两人凑在一起的身影。
可惜初中时江疏越随家人搬了家,两人分去了不同的学校,隔着几公里的距离,联系渐渐淡了些。
没想到高中报到那天,她在新班级门口又撞见了这张熟悉的脸 —— 江疏越还是老样子,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一开口就喊她 “阿辞”,瞬间把断了三年的情谊续了回来。
原以为能一起熬过高中三年,可谁曾想,刚结束高三高考前,江疏越就突然告知要出国留学的消息,留下那本竞赛笔记,成了少年留给她的最后念想。
后来再听到他的名字,就是在财经新闻里了 —— 年纪轻轻就成了科技公司创始人,登上电视台采访时,西装革履的他依旧是记忆里清俊的模样,只是多了几分沉稳。
再后来,他成了本市有名的慈善家,捐建了好多所希望小学。
连她母校的图书馆,都挂着 “江疏越捐赠” 的铜牌。想到这儿,苏砚辞忽然笑了笑,原来那个总在她解不出数学题时悄悄递草稿纸的男生,真的活成了所有人都仰望的样子。
思绪飘远,一段久远的记忆突然清晰浮现 —— 小学时江疏越性子软,说话都带着点怯生生的劲儿,总被邻班几个调皮的男生堵在巷口抢零食。
有次她撞见江疏越攥着空书包,眼眶红得像兔子,却硬是咬着唇不肯哭。那时候的自己比江疏越还矮半头,却梗着脖子冲上去,攥着拳头喊 “不准欺负他”,哪怕被推得一个趔趄,也死死挡在江疏越身前。
最后还是路过的老师解了围,江疏越拉着她的手,把藏在口袋里舍不得吃的奶糖塞给她,小声说 “阿辞,你好厉害”。
喉结微滚,苏砚辞压下心底翻涌的酸胀,声音比预想中平稳些:“我没事,没哭。”
江疏越眨了眨眼,眼底的关切没减分毫,往前凑了半步,校服袖子扫过桌沿带起一阵轻风:“真的?可班长说教导主任把你叫去办公室,语气特别凶呢。”
他指尖无意识挠了挠鬓角,笑得有点憨:“你要是受了委屈可别憋着,我这儿有偷偷藏的橘子糖,甜的,吃了能开心点。”
说着就伸手去掏校服口袋,动作利落又带着点少年人的莽撞,和小时候塞给她奶糖时的模样,重叠得严丝合缝。
苏砚辞下意识抬手拿过,指尖触到糖纸的粗糙纹路,还带着点少年口袋里的温热。
她低头看着那颗裹着橘色糖纸的硬糖,忽然想起小时候那颗奶糖的甜,顺着舌尖漫进心底,连带着眼眶都有点发涩。
她捏着糖轻轻转了转,声音放柔了些:“谢了,正好有点饿。” 话出口的瞬间,仿佛连重生带来的慌乱,都被这颗糖的温度熨帖了几分。
只是好久不见 —— 江疏越。
还是小时候可爱,大了在电视上看着冷冰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