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六江湖记》阳可尧

11、元一何释起纠缠

　　月升入夜，寂静无声。

　　安放尸体的院子已然住不下他们如此多人，在时晓明再三央求之下留他于此守着尸体，其余人则都住进何释宅中。

　　院里早已熄灯，院外的虫鸣掩盖着屋内的酣睡声，只是叫声不再震耳，终归是入秋的蚂蚱——欢快不了几天。

　　元一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都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关光鼻青脸肿的尸体以及身旁倔强瞪视她的二狗。

　　反反复复几次终是忍不住，嗖的坐起身，抓着脑袋叹气。

　　见窗月光外愈发明亮索性一个翻身从窗户上了房顶，枕着胳膊仰着脸开始赏月。

　　突然，元一眼睛让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立马警惕起来，只见是身穿大黑袍子的何释在院里游荡。那衣服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看起来油光水滑，仿佛有魔力似的将月光全都聚拢到周身。

　　何释披着一身大黑袍子，帽子兜头罩下，堪堪漏出半个下巴。站在陈小六门前，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整个人陷在皎白辉光之中一动不动，活像是一个游荡人间迟迟不散的鬼魂。

　　元一趴在屋顶警惕心大起，屏气凝神摸向自己袖口藏着的的短刀，生怕她索了屋里那个天真又没脑子人的小命。

　　没等她想好是割脑袋还是捅心脏，何释不知何时已经回身，帽兜也已摘下，正盯着她上下比划的刀尖。

　　与她对视也只是挑了挑嘴角。

　　元一却似乎在她的表情中看到了嘲讽，心惊的同时眼角直抽，不再暗中较劲，直接挑明态度，“怎么？不是说不会武功吗？”

　　夜风袭过，树影绰绰，元一的袍子被吹的飘荡而起，猎猎作响。

　　在石桌前坐下的何释裹了裹袍子。

　　“只是天生对气息敏感些。”依旧用她不急不缓的声音回道。

　　元一飞身而下坐到何释对面，问出白日里便想开口的问题，“你认识我师祖？”

　　听到这话的何释转了个身，举头望月，眸中神色难辨。

　　“不算认识，只是她救过我的命。”

　　几乎是她话语落下的瞬间，元一弹身而起，而后脱口而出，“那她现在在哪里？”

　　何释身子一僵，忽地转回身来，看向元一灼热的双眼，朝她泼了盆冷水，“早死了……”

　　出乎意料的，元一并没有表现出多么震惊，平淡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眸中色彩暗了暗。十多年不见踪迹，眼下这个结局她早已推演过百遍。

　　到底还是有些难过。

　　元一默默地坐下，轻声叹气，“那尸体现在何处？”

　　何释却像受了刺激般紧握双拳，指甲陷进手心也丝毫不觉痛楚，平淡的嗓音也出现了裂隙，哑着嗓子说，“只剩血雾，不见尸身。”

　　她仿佛又回到那不见天日的一天，漫天飞雪与血水混在一起，冻成一团，又因疾风腾起、飞散。血与雪糊了满脸，睁不开眼，喘不上气。

　　何释定了定神，从回忆中抽身而出。而后从黑袍下拿出一个长条包裹和一个白玉扳指，像表情僵硬的元一推了过去。

　　“我并无恶意，只是恰好卷入此事。”

　　元一没想过她的结局会如此惨烈，僵着脸秉着息，剧烈跳动的心脏仿佛要从紧缩的喉咙里挤出来。

　　见眼前突然出现的包裹，颤着手去打开，觉得自己简直比认尸的二狗还要紧张。

　　包裹里边放着一把长刀，通身泛青只有刀柄出缠着几缕雪纹，头上还挂着一只白虎挂坠。元一一眼便认出这把刀，寒玉山的镇山宝刀之一——寒青。

　　另一只在她师傅手里，名唤玉青。

　　元一抹了把脸，向何释恭敬一礼。摸过石桌上扳指，抱紧包袱里的刀，而后凌空而起，借着空中四散的飞叶，只一瞬便不见踪影。

　　何释接过空中那片被元一踩过的枯叶，摩梭半晌。

　　而后一道倩影悠悠落下，也如这飞叶一般无声无息。

　　何释头也不回地朝身后人道，“消息带来了。”

　　没有询问直接替她表述。

　　身后那人一撇嘴，“主子可真是无趣。”

　　俯身从背后缠上何释，环住她身子的手拉开胸口衣服丢进去封信，“在楼中都不认我，真是无情之人。”

　　那人从何释背后转到眼前，撑着脑袋只委屈。

　　月色相衬着实美丽动人。

　　何释似是嫌她挡了光，皱眉去推她的脑袋“看来这观雪楼中还是足够空闲，让你还有工夫来挑调戏我。”

　　来人是谁？来人便是几日前在观雪楼中跟陈小六二人有过一面之缘的成老板。

　　提起这事，成菁也没了调戏自家主子的兴趣，反倒板起一张俏脸，“说好了就一年，一年过后我可是要带着我的小公子游山玩水的。”

　　而后摸着自己的脸，“你看看，看看，观雪楼那是人能处理过来的事吗？给我脸熬黄了还怎么去找俊俏公子。”

　　何释受不住她连珠似的话头，抽出一大袋银子扔到她眼前，堵住她的嘴，“放心，我有的是银子为你找俊俏公子。”

　　成菁捧着银子再次往自家主子身上贴却被何释推开脑袋，“她们呢？”

　　成菁斜睨她，“快到了。”话毕，一摆手扭身走了。

　　“算了，你自己小心些，这上京的浑水可不是那么好淌的，你这功力全无的还是小心些吧~”只留魔音入耳。

　　只剩何释一人对月静坐，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陈小六是让院子里的香味馋醒的，闭着眼往门外钻，伸手就要去拿桌上的蒸饺。

　　何释手疾眼快地抓住她的爪子，压着她先去洗漱。

　　再等她回来桌上的蒸饺早已被小七跟二狗扫去大半，急得她赶紧撒了环着何释的手，埋头于早饭的争夺。

　　端来一锅刚出炉蒸饺的来伯让桌子上三个挤来挤去的脑袋挡住，放也放不下，烫的直喊哎呦。

　　抢的热闹的三人听到声音赶紧抬头，来伯这才找个缝隙将蒸饺塞到桌子上。

　　何释扶额，还是没能看习惯。

　　“小姐，飞鸢巷跟永乐街那边已经开始动工，我已安排桃红，柳绿去盯着了。”来伯立在一旁如常汇报。

　　烫的直吐舌头的陈小六听到，马上举起手表示她也要去看看。

　　小七与二狗也不甘示弱，吐着舌头伸长胳膊。

　　这下连来伯都抽了抽嘴角。

　　陈小六带着二狗往飞鸢巷溜达，再于半道分开。

　　陈小六转进巷子就对上一双桃花眼。

　　那人一身桃粉色衣裙，正与人行的领头伙计说着些什么，见陈小六走进来当即停住言语，咧着笑朝她奔过来，“小姐！”

　　陈小六朝桃红眨着大眼，委屈得道，“阿姐有事要忙，让我自己来看看。”

　　桃红当即收到陈小六暗示，作着模样开口安慰，“大小姐虽然不在，这不还有桃红陪您嘛。”

　　话还没说完，就见一只脏手就要摸到自家小姐衣服上，赶紧抬袖一扇，那小乞丐咕噜噜的滚了两圈直到贴上墙角。

　　桃红怒目圆瞪，“哪来的小乞丐！”

　　哪来的小乞丐？这不正是跟陈小六一起出门的二狗么！

　　二狗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对着二人就拜了下去，“求求二位小姐赏点银子吧，小的就要饿死了。”

　　二狗演的极卖力，二人不说话她便一直拜。

　　眼瞅着就要见血，陈小六拉住挡在身前的桃红，像扫晦气似得摆了摆袖子，“我这可没有免费的饭，想吃饭那就去干活。”

　　陈小六才不管那领头伙计有何感想，指着屋门就往里赶她。

　　二狗瞪大双眼连忙道谢，快速从领头伙计一侧闪进去，扎进人堆便再不起眼。

　　陈小六找了一处不碍事的地方晒太阳，嫌杵在门口的领头人碍眼，大手一挥也将其打发进了劳作的队伍中。心猿意马地盯工，一副大小姐做派。

　　桃红在街上跑了几圈，搜罗来一大堆新鲜玩意。

　　陈小六彻底放弃了盯工一事，好在春红这丫头足够能干，不知第几次喊住工作量尚不足旁人一半的领头人，桃红生了脾气，跟自家小姐告状，“小姐这人不行，将他退了吧。”

　　领头人平时都是看人干活，他哪干过这些重活，搬了两块石板便累得不知天地何在。一听要将他退回去，简直是正中下怀，赶忙要开口给她们换个更好的回来。

　　还没等他喘匀气，就听陈小六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伤人的话，“桃红，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人都是要锻炼的，这次有些慢下次就不一定了，干着干着就快了，要多一些耐心。”

　　领头人当即就想要骂人，好在仅剩的理智告诉他——这人得罪不起。悻悻俯回身接着去抬那块似有千斤重的石板。

　　陈小六手中物件没了意思，听到桃红回应这才抬眼向那人看了看，摇头道，“还真不是一般的慢啊。”

　　听到这话，正搬石头的领头人活像一只被扎漏气的羊皮囊，提着的那口气彻底散了，石板险些跟他的脚来了个亲密接触。

　　只听轰隆一声石板碎成几段，陈小六再次摇头，“他是不是真的不能用？”

　　陈小六又从桃红递来的大包袱里搜摸出个好玩的，不再理会那人，“算了，就当是做慈善了。”

　　只一上午功夫，二狗已经跟几个半大孩子混熟了，见缝插针聊的欢快。

　　碰到个同样自来熟的，原本还怕领头人监工呵斥，不敢多说。直到见他正受陈小六折磨，自身难保，压根分不出一丝心神去看管他们。这才大着胆子跟混的如鱼得水的二狗攀谈起来。

　　二狗正向他吐槽自己有个兄弟，不知上哪出发财去了，这没义气的家伙竟然不喊着他一起。

　　谁成想他竟然知道关光的去处，“关光啊，我之前见过，他不是已经去同善堂了么？你去哪找他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