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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毛茸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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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笃——
沉闷的捣药声一声接一声传来,只见一着墨绿色长衫的男子伫立于案桌旁,手握木质的药杵不断捶打研磨。
可下一秒,药钵中被碾碎的草药泛起一抹暗紫色,而他纤长指骨上沾染的药汁,也逐渐变成了鲜红的血。
商陆捣药的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他沉默着丢下药杵向后退出半步,但一道声音却突兀地在他耳畔响起。
“陆哥哥……你……为何要害我?”
商陆被这声质问钉在了原地,只见一位清瘦的青年男子从他身后走出。
那青年伸出苍白的手,攥住了商陆的手腕,手上一用力,便将商陆的手贴到他糊了半张鲜血的脸上。
入手便是一片冰凉,商陆下意识想为他拭去脸上的血痕,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擦不净。
他看不清青年的脸,但青年的那双眸子却十分深邃。
除却眼睛,就只能隐约看出他右侧靠近鼻子那侧的脸颊上,有一颗小痣。
看着那双眸子,商陆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但话到了嘴边,又都被嚼碎咽了回去,唇瓣张合了好几次,只凑出一句话。
“我……”
可惜还没等他的话说完,梦境便戛然而止。
榻上的商陆慢慢睁开眼,他将自己的双手抬至眼前,双眸就静静地看着,有些失神。
晚秋的风裹挟着落叶拍打在木窗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这声音也拉回了商陆的思绪,他向外看了一眼,见天色已经大亮后,便起身下榻,顺手用一截树枝挽起长发。
嘎吱——
陈旧的木门被推开,发出一阵轻响。
商陆迈步走出屋子,抬头看向门上已经破旧不堪的牌匾——百草堂。
看着那牌匾,他似是想到什么,眸光逐渐暗淡下去。
他本是山中的修炼千年的商陆,初化形时曾收养了一个孩子。
因他是草木精,精通药理,便在村中开起了一家医馆,以养活那个孩子。
后来连年灾害,致使瘟疫横行,他刻苦钻研,很快配出了药方子。
但因救治中的一次失误,他害死了那个亲手养大的孩子……
之后又陆续有村民疫病太重,无力回天而逝,村中的人也因此对他抱有偏见。
于是除却一些家中条件十分艰苦的,他的医馆几乎是无人问津。
良久商陆才回过神,他不自觉得抿了抿唇,将视线慢慢从牌匾上移开。
随后转身搬来墙角的梯子,登梯将老旧的牌匾摘了下来。
等用帕子擦去牌匾上的灰尘,他便将牌匾放置到了屋内。
离开时,他将屋内为一位条件艰苦,但需长期喝药调理的病人配好的药拎出,与几吊铜钱一起包到布兜里,塞到了院中堆放的草垛下。
这一切做完后,商陆便离开了医馆,离开了铜山镇。
他最终回到了本体所在的那座山上,过起了悠闲的日子。
这日他本如往常一般晒着阳光沉沉睡去,但却被一阵细微的沙沙声吵醒。
他循着声音找去,就只见半山腰处的树丛中探出一只毛茸茸的脑袋。
定睛一瞧,原是只再普通不过的白掌狸花猫,若非要说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便是右脸靠近鼻子的那边腮上,有着一搓显眼的白毛,就如同人脸上的痣一般,算不得丑。
小狸花刚探出头,便用那顶着几片枯叶的小脑袋四处张望着。
商路看出他应该是在寻找着什么,但环顾整座山,除却那偶尔发出几声鸣叫的鸟雀,他再想不出什么旁的能吸引这只小狸花的了。
商路这般想着,便见那小狸花像是看到了什么,一溜烟的窜了出去。
他一时起了兴趣,化出一道旁人不可见的虚影,远远的跟在小狸花身后。
一团黑棕相间的毛球与一道墨绿色的身影在林间穿梭着。
不一会,小狸花停了下来,商陆也停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它。
就在商路还疑惑此处到底有什么时,一阵爪子刨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商陆只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小狸花挖土,但看着看着他就察觉出一丝不对,那小狸花挖的,似乎是他一株化身的根。
即便是这样,商路也只是展露出一瞬的错愕,并没有出手阻拦这只不安分小狸花。
片刻后,他又朝小狸花走近了几步,但却因不小心踩到了一截枯枝,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吧声。
所幸此时的小狸花正用两只毛茸茸的爪子挖的正起劲,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小狸花继续挖着,商路也就继续看着。一脸淡定的模样,就好像小狸花挖的并不是他一般。
又过了一会,小狸花突然停了下来,它身子一扭,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不一会便钻回了树丛里。
这次商陆并没有跟上去,他觉得这只小狸花应该只是一时兴起,玩够了自然也就离开了。
小狸花走后,山林再度回归平静,无边的孤寂渐渐爬回商陆的眉眼,那如瑰宝般的暗紫色眼眸也被压得不自觉的暗淡了几分。
商陆站在原地,沉默的低着头。恍惚间,他好像见到那团熟悉的毛球自他眼前闪过。
而后他先是愣了片刻,才大梦初醒般偏头去看,就见刚刚离去的小狸花竟再度折返了回来。它嘴里似乎还塞着什么东西,鼓鼓的。
商陆看着小狸花回到刚刚刨过的坑前后,便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那是一团红线。
线团什么的对猫有种天生的吸引力,于是小狸花刚吐出线团没多久,便忍不住用一只爪子试探性地拨了拨。
只是还没有拨两下,小狸花就猛地甩了甩头,决绝的将爪子收回,不再去拨弄线团。
可商陆却看得清楚,那小狸花高高竖起的尾巴依旧在开心的摆着,显然是没有玩够的。
商陆一时有些诧异,他盯着小狸花那毛茸茸的脑袋,不自觉地出了神。
他在想,为何小狸花明明想玩,却不再玩了。
但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便被左手小指上传来的异样拉回。他垂眸看去,就只见那团被小狸花叼来的红线,正毫无规则的缠在他的小指上。
商陆一时有些哑然失笑,他只听过采参人给人参系红线。人参是仙草,会长腿跑,系住自然也就跑不掉了。
但他是商陆,并非人参,又为何要多此一举,给他系这红线。
兴许是将他误认成那仙草人参了吧。
这般想着,商陆便也明悟了些许。他再度将目光落到小指的红线上,那截红线只是松松垮垮的搭着,小狸花没有手,只靠着爪子和牙,自然没办法将红线系紧。
商陆又看了那红线一眼,便将视线移回了小狸花身上,或许他自己也未曾发觉,在看向小狸花时,他的眼底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看着小狸花咬住红线落在地上的一截,十分卖力的向后扯着,似乎是想让那红线缠得更紧一些。
等扯完他又咬着那截红线,绕着那株商陆跑了一圈又一圈,等他嘴里的红线缠完后,那株商陆的枝桠上也几乎挂满了红线。
小狸花下手没个轻重,剐蹭掉了不少枝桠上细嫩的枝叶。但商陆也只是摩挲了几下小指上缠绕的红线,感受着那细微的刺痛,并没有恼。
最后小狸花叼住红线垂落的一端,将其压在身下,就好像是生怕他一不留神就会跑掉,用手抓着一样。
等这一切都做完,它才继续用爪子去刨刚刚那株商陆的根。
商陆看着那埋藏于地底的根系被小狸花一点点挖出,只觉得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也随之被慢慢刨开。
虽说小狸花的爪子看着毛茸茸的,但没一会儿便将那块根周遭的土挖了个大概。
挖完根的小狸花也没闲着,它又叼起那截被他压在身下的红线,用力将土坑里的商陆拔了出来。
之后它吐出嘴里的红线,慢慢走到那株商陆的跟前,用鼻子在商陆根系与茎叶连接的地方细细的嗅着,嗅着嗅着,就张开嘴在上面比划起来,看那架势,怕是找到合适的角度就会一口咬下去。
商陆自然是看出了小狸花的意图,他在小狸花咬下去的那一刻默默抬起自己的左手,将那缠了一圈又一圈红线的小指掰断。
他知道自己身怀剧毒,若是小狸花这一口真咬下去,恐怕下一秒便能去阎王殿前报道了。
尽管商陆面上看去毫无波澜,内心依旧还是有些许忐忑的,他怕这突如其来的插曲会吓到小狸花。
所幸小狸花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只当是自己牙齿锋利,只一下便能将这商陆的根与茎给整齐的咬开。为此,他还颇有些神气地舔了舔爪子,舔完爪子他又顺带着挠了挠耳朵,之后便叼起那块根作势要离开。
在确认那块根只是被小狸花卡在嘴里,并没有被用力咬后,商陆才得以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那团毛茸茸的背影渐渐远去,竟鬼使神差地跟了一步,但他还没再迈出第二步,便踌躇着将那迈出了一半的脚收了回来。
只这一会,商陆的视线中已经快看不见那毛茸茸的背影了。
眼见着那背影越走越远,直到最后一头扎进树丛里,再寻不见踪迹。
见此情形,商陆才有了下一步动作,他将缠绕在枝桠上的红线解下,系到了自己左手的手腕上。
他终是将那一步迈了出去,随着小狸花离开了这座他待了千年的山。
虽说商陆已修行千年,但他真正出山的次数可是屈指可数。
或许是在孤寂的山上呆久了,早已忘却了山下的繁华,以至于他初见镇子上那拥挤的市井时,略有些不适地皱紧了眉头。
最后实在是无奈了,他直接飞身至檐上,踏着片片青瓦跟随在小狸花的身后。
之后他又随小狸花穿过一个个小巷,在走过一座桐木桥后,两人停在了一座朴素的宅邸之前。
商陆站定在原地,静静看着小狸花十分娴熟地绕到一处院墙边,两条腿轻轻一蹬,便十分稳当地落在了院墙之上。
他看了看小狸花,又看了看墙角处那个正好能让小狸花通过的洞口,没有做什么,只是默默地跟着小狸花翻进了院内。
诺大的宅邸比想象中还要冷清,只有零星的几个仆从在院内匆匆而过。
奇怪的是,几乎每个路过的仆从脸色都有些许凝重。
商陆心中生出了几分疑虑,他看了眼小狸花离去的方向,便径直走向院子中心的那棵大槐树。
他虽是活了千年的精怪,可归根到底还是一株商陆,究其本源与其他草木也没什么不同,自然也就能与之沟通。
只见商陆抬起手,将修长的手指搭在了大槐树的树干上。似乎是为了回应他,大槐树的叶子也随风摆了摆,发出一阵哗哗的声响。
得到槐树的回应后,商陆慢慢阖上眼睛,低声问道。
“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大槐树的记忆就如潮水一般,涌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这座宅邸的主人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太太,据说年轻时行商闯荡了大半辈子,就算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气。
可惜后来赘了个没出息的夫婿,生了两个儿子后没多久,丈夫便喝酒喝死了,两个儿子也是挑不起大梁的,成日里只顾着花天酒地。
虽说生意上还有老太太撑着,但日子长了,也是螳臂当车。
至此家道中落,日子也远不如之前富足了。
前不久老太太病重,家中的两个儿子在得知她已时日无多后,一心只顾着争夺那点子家产,竟全然不顾母亲的生死。
他们嘴上说着好听的话,哄骗着老太太,实际上却连一个子都不肯多为她花,只留她老人家孤零零地在病榻上吊着最后一口气。
大槐树的记忆到这里也算是告一段落,商陆在知晓事情的原委后,缓缓将搭在树干上的手收了回来。
无意间,他撇到了手腕上的那截红线,随即有些犹豫地抿了抿唇,站在原地沉默的思索着。
这本就是小狸花的尘缘,与他无任何瓜葛,更何况他只是株商陆化形,并没有什么超脱凡俗的仙法,若执意干涉,终将是水中月镜中花,徒增烦恼罢了。
良久,商陆长舒了一口气,迈步朝着小狸花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一路跟着小狸花的气息来到正房,前脚刚迈进院里,就听到了一声咒骂,以及小狸花哈气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一身着绸缎衣裳的男子,和已经炸毛的小狸花。
根据大槐树的记忆,商陆认出了那是老太太的二儿子。
打量之余,他瞥见了男子手中攥着的商陆根,顿时也就明白了小狸花炸毛的原因。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男子竟毫无预兆的发作,抬起脚朝着正在哈气的小狸花踹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