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二十 半点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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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间，幼安觉得身体变得很轻很轻，好似一片羽毛，风一吹就飘到半空中。
四周是黑沉沉的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清。微微一动荡出很远，向着前方隐约的一点柔柔的光亮飘去。那光亮似乎有抚平疼痛的力量，幼安慢慢向它靠近，一身的伤痛也慢慢消失。
累了，好累好累，真想就这样一直一直飘下去，去到那个没有痛苦没有伤害的地方。
幼安闭上双眼，悠悠地飘着，细细享受难得的安宁。
身体越发轻盈纤薄。幼安张开手掌，看到有纯白的光线穿透掌心，落在同样透明的残破脚掌上。
叹口气，仰首凝望那耀眼的光团。走吧，走吧，明明不是自己地世界，为何要强忍受这些苦痛。
伸手去抓那灿烂眩目的核心，手指碰到边缘，心脏突然疼痛起来。
只一点点不剧烈的疼痛，好似用针刺破了小小的一片皮肤。只是那针淬过毒，刺破了的伤口便不会再愈合，这酸酸麻麻的痛注定要追随一辈子。
双手按在心口，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翻腾。
心重，身也重。
光线静静地暗下去，一点一点，黑暗重新涌上来。幼安静静地站着，看着最后一点光明被吞没。眼中滑下一颗泪，落下来跌在半支的脚掌，火烧一样的痛。
进了九月，天气一日日清朗起来。不再整日阴雨绵绵的南方天空，出落的天如水洗，云似刀裁。
幼安没事便握只秃笔倚坐门口，伏在一只倒扣的篮筐上，就着淡黄的草纸描那朗日轻云。九月里带着淡淡暖意的阳光铺在发顶上，如丝细风不时牵扯着衣角，恍恍惚惚地幼安竟觉得有些幸福。
空气中飘散出一股苦味的草药清香，幼安眯起眼深深嗅了嗅。抬头看那小小的青衣少年，将刚刚采下的各色药草铺在院中晾晒。少年纤巧的脸蛋红扑扑的，覆着一层薄薄的汗水，温暖的阳光照在面上折射出淡淡的光晕。合着高高的蓝天白云，身旁的绿竹青草，忙碌的少年如画中人般美好。
幼安愣愣地几乎要看呆了，良久回过神，从新磨一遍墨，另取一张草纸，将这如画美景收入笔端。简单练达的工笔，几笔勾出朗朗秋情，再用最精细的笔法细心描绘少年的美好。玉洁的额角，挺俏的小鼻，几缕发丝随风飘摇，翩翩少年直欲破画而出。
幼安左右端详不禁有些得意，扔了笔向着少年大声喊：“子安，快来！”
子安吓了一跳，只当幼安的脚伤又发作了，慌张张扔了手里的药草跑过来，一迭声地问：“公子怎么了？可是脚又疼了？子安这就去拿药，这就去！”脚下不停，去另一间屋子取药。
幼安费了好大劲才扯住他，拉他在身旁坐下。
“取什么药，我是要你看这个。”
小心翼翼拿起画儿，献宝一样呈在子安眼前，“看看，可像吗？”
子安仔细看那画儿，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反反复复看了个透，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迷惑：“这，这，这人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有点眼熟？”幼安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你确信只是有点眼熟？”
子安看着幼安面色有些不满，不停的冲他翻白眼，心里有些乱。傻乎乎地又点了点头：“嗯，就是挺眼熟的。”
没见过这么打击人自信心的。幼安狠狠瞪子安一眼，不得已给他点明显的提示：“看着眼熟，像谁呢？给你直说了吧，画得就是这个院子里的人。”
又瞪着画好一阵琢磨，子安瞬时面色大变，受了惊吓般半张着嘴，黑黑的眼睛盯着画，慢慢浮现出一层水光。
“子安？”幼安顿时有些慌乱。原想子安不眠不休照顾他太辛苦，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送他，只能画幅画了表心意，不想却把他吓成这副样子，“子安你不喜欢？不喜欢就算了，我这就撕了它，以后再不画了。”
抬手要撕，却被子安扑过来抢过去抱在怀里。
“不是的公子，子安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大滴的眼泪掉下来，子安用袖子遮住双眼，不让泪水滴在画上，“子安是太高兴啊公子！从……从来没有人画过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人画过他，从来没有人正眼看过他，从来没有人想过要关心他。出身娼籍的奴隶是一块污秽的烂泥，不配得到别人的关注。他从没抱怨过什么，也从没渴望过什么，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有勇气一天天盲目的活下去。只是在一个人的时候，在黑黑的睡不着的夜里，也会忍不住要妄想有一个会对他笑对他好，哪怕只是一点点就够了。
幼安抿着唇看着子安，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十三四岁的年纪，花朵般鲜嫩的少年，原本应如小小的王子被人宠爱着快乐着，却总有一只黑手将一些花朵揉碎，扔进深不见的的深渊。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
子安好不容易收住泪，偷眼看看幼安阴郁的神色，心里又是一阵慌乱。不该的，不该在公子面前这般失控。公子的确待他极好，却总有尊卑之别。坏了规矩怕是公子也会不想要他了。
“公子，我……我……”
“子安”，幼安靠过来，伸手揽住少年瑟缩的肩，“你还有亲人吗？”
往日在府里，总有人偷偷议论他对子安太过疼爱，不合规矩。可只有他知道，那种疼爱有多么肤浅冷淡，他只是不习惯对一孩子冷言冷语，不经意流露出的关怀也只是一种多年养成的习惯，那些所谓的关爱都是没有温度的冰冷的。只有这个傻傻的孩子，真的把那些廉价的爱心捧在了手里放在心底，欠了他似的总想拿出自己的所有来报答他。
“没有了。”子安摇摇头，小心地望着幼安。
“那，以后我来做你的亲人好不好？让我做子安的哥哥好好的来疼子安好不好？”
不是想补偿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要对眼前的这个人好。心凉了太久，也需要有一团火将它暖过来。
子安再度受到惊吓，嘴唇抖的说不出话。只拿一双大眼紧紧瞪着幼安，好像他是一只丛林里跑出来的怪兽。
“子安不乐意吗？”
幼安皱了皱眉，突然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抚远将军的男宠，还是失了势受了刑的那种。这种人怎么适合去照顾别人？
心下了然，幼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考虑不周，我现在这样的身份的确……”
不等他说完，子安撞到他怀里捂住他的嘴，不停的点头，脸上的泪流成了一条小溪，“子安愿意子安愿意！哥，哥哥……哇……”
放肆的肆无忌惮的哭声。幼安从没有想到这副小小的身躯也会有这么强烈的情感，他一向是柔顺的乖巧的，受了欺负也总是没心没肺地笑，像一尊永远不会生气的木偶娃娃。
轻轻地拍着子安的背，细声安慰他，一遍一遍擦他不停流下的眼泪，好容易才将他哄得快要不哭了，子安又突地一下跳起来，嘴巴一撇又要掉眼泪：“画……画，画完了。”
怀里的画早被揉成了一团废纸，墨渍沾了一身。第一次得到的画，就这样完了。
幼安急忙哄他：“不哭不哭，子安若喜欢我再画就是了，反正这个又不难。你想要几张我就画几张。”
“公子当真？”
“自然当真……咦，你喊我什么？”
“公……哥……哥哥。”平静的时候喊这两个字，子安险些咬了舌头，脸红红的火烧一般。幼安也愣了一下，两人对视片刻都笑出来。
总有一天会习惯，这世上有一对兄弟，不是血亲胜似血亲。
将近正午，天有些热起来。
兄弟两人倚着门边偎在一起，体味亲情的快乐。
远方的晴空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渐渐向这边靠近。子安好奇地一直望着它。
黑点越来越近，依稀能听到风哨轮转的响声。心突然被蛰了一下。
一转眼黑点已变做一大团乌云，裹着劲风冲下来。
是它！
“啊！”子安来不及多想，张开手臂趴在幼安身上护住他。
背后的衣衫被强烈鼓动的风吹起，寒气钻进皮肤，冰一样冷。
子安抱着幼安一动不敢动，那是只魔鬼，会飞的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终于轮到要永远解决他们了？
预想的蚀骨的疼痛并没有来临。一阵劲风过后，不知什么东西被高高地扔了下来。子安看到幼安的眼睛一直动也不动的望着他身后，也转过头去看。
翼展六尺有余的大鸟端平翅膀在空中盘旋着，一圈又一圈，炫耀着它强劲有力，能一招置人于死地的利爪和尖喙。
幼安远远地望着低低地呢喃：“好美！”
子安打了一个寒战，回头看着幼安，“哥哥觉得它美？它是来吃咱们的啊！”
抚远将军的猎鹰，不止是战场上敌军可怕的对手，也是府中违逆府规之人的杀手。它嗜血成兴凶残冷血，从来都只对鲜活的生命感兴趣。它跟自己残暴的主人一样，是个魔鬼！
“它不是来吃我们的，你转头看看。”
子安依言转过头，门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大大的竹筐，里面是满满的药草。各种各样分外齐全，连子安一只直都采不到那几味都有。
“公子！”有了这些药就能做成止痛的药糊了，幼安的脚伤就不会再那么痛了。
“收进去吧。”幼安笑笑向盘旋的猎鹰挥挥手，“谢谢铃儿。”
猎鹰一声锐鸣，振翅飞走。
子安一脸见鬼的表情，爬起来去洗药草。
很有意思。
幼安眯起眼伸了个懒腰。眼波一转，瞥见一片金绣的衣料在竹林里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二十 半点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