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爱上宿敌》淇司

11、失窃

　　万幸，死的人只是个平民。
　　死者不过十多岁，是个瘦骨嶙峋的少年，衣着破旧，经船役检查，竟是个逃票上来的。

　　他的衣襟里塞着两个钱袋，看来是个以偷窃为生的小贼。
　　脚底下的血还温热着，多数人出于谨慎回了船舱内，几个船役围着他的尸体检查了一阵，便抬起他的尸体，将其扔进海里。

　　在晏海，这样的人太多太多，没有人有精力去追究他们从何而来，为何而死。
　　死了就处理掉，像他这种死去还能警示他人注意周围有潜在危险的，算是死得比较有价值的了。

　　那疑似晏卡志士的人暗地里放了冷箭，就再也没了动静。

　　孟诉用一个铜板换来了那只箭，船役踩住少年的胸腔，将其拔了出来。
　　孟诉摩挲了一下箭头：是普通的铁，不是星陨寒钢。

　　没人料想到商船上竟藏有刺客，护卫们在甲板上叮叮咚咚地跑来跑去，有人急匆匆地拔刀，却因一时心慌没拿稳，刀掉在地上发出呛啷声。
　　司融已无声无息消失在撤进船舱的人群中，此时甲板上只剩大呼小叫的护卫和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无人在意的角落，孟诉抬头，看向那三层的船首楼。
　　栏杆边的杨文宾已搂着那名叫小熹的可疑女子进了屋内，几个面目模糊的人探头望了片刻，也觉得无趣，消失了。

　　那船首楼相比西格德的画舫，装修简约不少，但也称得上低奢，栏杆和窗棂上都刻着繁复的花纹，窗上盖着朦胧的琉璃砖，让人隔着十丈远，只看得见屋中人投在琉璃砖上的影子。
　　一扇窗无声无息地合上了，一个人在窗前伫立了片刻，霎那间便消失不见。

　　虽然只看得见影子，但孟诉感觉到他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然后影子稍微动了一下，像是看见了他手上拿的箭。

　　明月高悬在海上，像一盏黯淡的灯。
　　墨蓝的天扣在夜海上，更显得海黑如墨，浪花白如雪。
　　船在黑与白中沉浮，只觉天地竟如此空荡，世间的一切仿佛都能轻言放下。

　　孟诉伸手从袖中摸出一粒药来。
　　口中的腥甜已快麻痹他的嗅觉，胸口宛如火灼一般刺痛难忍，在他波澜不惊的外表下，后心的薄汗已沁透了衣衫。
　　并非到难忍的时刻，只是许久未发作过，孟诉竟有点不习惯了。

　　薄薄的衣衫下，孟诉胸口盘旋着一个他此生最熟悉的图案。
　　阴阳无瞳之眼。
　　那纹章宛如刻入血肉之中，在无数次愈合和结痂中深陷到肉里，显得十分狰狞。
　　此时那双似笑似怒的眼睛正如烙铁一般紧贴在孟诉的胸膛上，无声无息地溃烂，隐约可见那薄薄皮肉下的胸骨。

　　像是活物一般在皮下游动，将那灼烧之痛传递至全身。

　　当年孟诉一时疏忽，中了利安德那小人的奸计，让他将晏卡志士的纹章烙在了自己心口上。
　　每当旧疾发作，都在提醒孟诉这等奇耻大辱。

　　咽下药丸，孟诉垂眸吐息片刻，心口那阴阳无瞳眼便缓缓地停止了躁动。
　　只是若是此时掀开衣襟，能看见那疤痕其中的一段彻底黯淡了下去。
　　每一次吃药，它都会变暗一段，随后下一次发作便会更加厉害，崔玉曾数次提醒孟诉，这无异于饮鸩止渴，若非紧急，不要擅自用药。
　　毕竟，当这耻辱的纹章彻底暗下去后，将会发生什么，没人敢保证。

　　此时此刻，那阴阳无瞳眼只剩下一只眼是血肉模糊的，剩下一只眼仿佛愈合了一般，只剩下白色的疤痕。

　　每当咽下药，那口中令孟诉十分恶心的甜味便会散去，只留下舌根一点淡淡的气息。
　　像是某种未熟透的莓果，舌根是甜的，舌尖却满是酸涩。

　　随手投掷而出的残箭被海水无声吞没，孟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面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淡然，他注视着船首楼那扇窗，人影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船首楼顶层，一个身着家仆服饰的人低头钻进不起眼的暗室，他踩住桌角，借力一蹬，将手里的弓藏在了房梁上。
　　随后，他快速脱掉身上的衣服，将头发扯散，草草地挽起来。
　　灰扑扑的外袍下是一身合身利落的丫鬟衣服，他——她拢了拢头发，胡乱将发绳缠在头上，低头走出木门。

　　她跟进了一队丫鬟的行列，端着自厨房传上来的一小碟水果，进了灯火通明的舱室。

　　室内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甚至有乐师奏乐，几人在其中自如饮酒作乐，小熹倒在其中一人怀中嬉笑着，见有人推门进来，眼神凌厉地扫过。
　　那丫鬟急忙低头，目视着自己的脚尖，跟着其他人一一将水果摆放到小案上。
　　唯独经过小熹面前时，她抬起那双大眼看了一眼，在与小熹对视后，她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匆匆撤了出去。

　　小熹伏在杨文宾耳边低语了几句，又灌了他一杯酒，浅笑盈盈地离开了舱室。

　　迈出门的那一刻，挂在她脸上的媚笑顷刻便消失得无隐无踪，她拢了拢衣襟，脚步匆匆地向前走。
　　那丫鬟从暗处冒出来，低声道：“小姐，那小贼被我解决掉了，只是我已经被人盯上了，你自己小心，我先解决掉那个人。”

　　“好。这个就交给你了。”小熹在胸口处一摸，将一个手绢严严实实包裹着的东西塞进雪薇手里，又缓又坚定地握了一下她的手。

　　带着她余温的手帕被二人的手掌包裹在其中，她们都知道这其中的分量。
　　小熹放缓了脚步，勾了勾嘴角：“雪薇，一切小心。”
　　那丫鬟——雪薇咧开嘴一笑，点了点头。
　　她的笑容与平时无异，但却莫名蒙上了一层阴霾。

　　雪薇离开后，小熹站在栏杆边，深深呼出一口气。
　　那涂着红指甲的手紧紧抠着雕花的围栏，手背上的青筋跳动着，她的手仿佛要陷入栏杆中。
　　小熹将眺望着远方漆黑的汪洋，眸中划过一丝茫然。
　　“父亲……”她低语，“这一次，你会以我为傲了吗？”

　　低声的呢喃被卷入海风中，发丝在她面颊边狂舞，那一双细眉紧蹙，面上带上了堪称痛苦的神色。

　　她的脊背紧绷着，腰封上的花样绸带在风中狂舞，而她整个人却宛如静止一般伫立在原地。
　　忽地，她谨慎地向下看了一眼，如猫一般离开栏杆，快速走下船首楼。

　　另一边，司融下了甲板，和乘船的平民一起被赶进了一间稍宽敞的货舱中。
　　里面堆积着相比之下没那么值钱的东西，几个端着刀的护卫守着他们，严防他们将东西往自己怀里揣。
　　乘船的大部分人都在这里了，司融趁乱在人群中穿梭了一圈，确认其中并没有那个叫雪薇的姑娘。

　　舱门外的走道上，脚步声密密麻麻，巡逻的护卫们在甲板间搜寻着，几乎所有的灯都点了起来，照得一贯昏暗的货舱几乎灯火通明。
　　不安的情绪如雾一般无声蔓延，刚上船时的兴奋劲消失了，人人脸上都蕴含着担忧和恐惧，心中默默祈祷赶快停靠上岸。
　　这里堆着的都是大型物件，用棉布小心地包裹着易磕碰的地方，外面粗略地订了些木条。

　　货舱里一股人群聚集的闷臭味，还有木头发潮的味道，司融像狗一样到处闻。
　　什么味都有，唯独没闻到什么香味。
　　他不死心地找了一圈，果然没看见什么木桶。
　　想来也是，要是他藏了什么宝贝，肯定不会把人都赶到自己的藏宝箱里。

　　鬼鬼祟祟地到处溜达，司融被当成了潜在的小偷，看守的护卫紧盯着他，不客气道：“那小子，你找什么呢？”
　　边说边亮了亮自己的大刀，大有回答不满意就将他削成萝卜花的意思。

　　司融满脸堆笑：“哎哟，官爷，小人弄丢了点东西，不知道是被人偷了还是怎么，正找呢。”

　　护卫互相看了一眼，低声道：“又有人丢东西，今晚小偷怎么这么多？”
　　“他大爷的，那些大人丢了东西就责罚我们，要让我逮到那小毛贼，看我不剁了他的手！”
　　闻言，假装满地找东西的司融抬头问道：“官爷，可是有哪位大人丢了东西？”

　　护卫呵斥：“和你有什么关系？滚滚滚！”

　　司融装作被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说道：“官爷误会了，是小人刚刚拾到了东西，唯恐是哪位大人弄丢的，所以想交给两位官爷。”
　　他畏手畏脚地从袖中拿出一锭金子，在掌心晃了晃。
　　“我想，若不是他人的，也必然是两位官爷的，毕竟我们这平民老百姓身上是不会有这种东西的，您二位说是吧？”

　　两位护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位眼珠一转，将司融搂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小子有点前途，知道拾金不昧。说吧，想要点什么好处？”
　　那锭金子被轻描淡写地收入囊中，司融打蛇随棍上，拱拱手：“实不相瞒，小人在外流浪多年，这次是想在船上谋个官职，一直没找到机会。刚刚听二位说有大人弄丢了东西，于是想借此机会，看看能不能替大人分忧。”

　　护卫脸上展现出了然：是想试试能不能拍拍那些贵人的马屁，在船上换个船役当当。

　　“唔，好像是听说船上有位杨姓大人弄丢了什么，具体的我可不知道，你去问问那船首楼当差的仆人，或许能得到点消息。”
　　点头哈腰地谢过那两个护卫，司融用一锭金子换得了偷偷离开货舱的机会。

　　杨姓大人吗？不是杨文宾还能有谁？
　　看来他身上的确是有值得偷的东西，只是被人先下手为强了。
　　雪薇没找到，木桶也没找到，司融索性将问题抛到一边，先去探探那看上去没憋什么好屁的杨文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