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清剿山贼 ...
-
天放晴,近田和远山俱白。
端县在成都远郊,是府河沿岸的一个镇县,离成都的西边有三十里路。这个县并不大,却闹热,从郫县、彭山县去往成都,此处乃是必经之地。沿街店铺林立,只是最近日子不太平,县外边的龙门山上山贼活跃,经常骑着马冲刺进来,见到好些点的铺子就会进去抢钱,因此曾经人声鼎沸的小县如今街上寥寥几人。
我和吕乂喝过茶的那家店曾经也是个客店,楼上空着几件屋子,店主收拾了一下,从吕乂那里得了些钱,好声好色的让我住了进去,不过说的话是如今粮食匮乏,肉更是难寻,恐怕饮食上照顾得会不周到些。
我收拾停当,待在屋里没事干,便出去在厅堂上寻了个椅子坐着。门口楹联又换了副,如今是“兵器改为农器用,征旗不动酒旗摇”,我笑了,想来这又是陈度的手笔。
店主见我下楼,以为我是饿了,端过来张炊饼,一壶热茶。炊饼结实,一口咬下去上牙碰不到下牙,正吃着陈度掀开门帘子进来了。
“你怎么来这儿了?季阳呢?”他的眼睛盯着我的半拉炊饼,我示意他不要客气。
“成都那里出了点事,我来这儿避一避。”我说。
陈度伸手抓起炊饼,卷成个大火炬样子,边吃边说:“成都派兵来剿匪了,听说下午就到。”
“哦?”我颇感兴趣,“你知道是哪个将军带兵吗?”
“向……”陈度仰着头回忆道:“向宠!”
“是他!”我惊道。
“怎么?你见过?”陈度问。
“那倒没有……”我心想,初中背出师表的时候有这个名字。
正吃着,听得外面叮当咣啷响,似乎是人全都在外边跑,酒铺子里的人听见声,好事的伸手掀开帘子,匆匆经过的村民大喊一声:“兵来喽,快藏好。”
众人面面相觑。
陈度把饼子往板上一拍,道:“藏什么,我倒要看看哪个当兵的敢动咱们。”
我心想你就算要求仁得仁,也不是这么个碰瓷的法儿。
我俩前后脚出了酒铺子,只见街道上乱哄哄的,寻常百姓听见马声,也不知是山上的山贼还是成都来的兵,反正觉得不管是哪一个都不好惹,藏好了又按捺不住好奇心,探个头往外看。
几个扛旗的小兵站在街道两侧,清空道路,以便后头的骑兵通过,不一会儿,一位披甲将领骑着高头大马从密林中拐了个弯进了村口,后头左右两侧跟着精干士兵,一行部下只着一领两当铠防护胸前背后,是急于行军的配置。
两个士兵跑到前头来,咚咚地敲打了几遍铜锣,确定大家都在听后,对着两侧的农居喊道:“朝廷派兵讨贼,绝不扰民,不夺农粮,无蔑民功。有被扰者,尽管来军中告状,凡损毁之物,三倍银钱赔偿,所告之人按律处罚!”
士兵仪容严整,兵甲肃然,对领头的将军毕恭毕敬,将军对着围观的众人拱手行礼,捡起马鞭,一路往北骑马入林,一众士兵跟随其后踽踽而行。
陈度转头问我:“想去看看吗?”
“想是想,但这离近了可不安全吧……刀剑无眼啊……”我犹豫着说。
陈度示意我放心,两个人鬼鬼祟祟地沿着山上的小路,来到一处能看见整体地势的高坡上,深处乱山杂林之间。我爬了几步山路,累得气也喘不上来,正缓着,突然看见另一个山坡上升起了烟,位置就在向宠将军率兵走的那条大路的方向。
纷乱的战场骤然在我俩眼前展现,混战两边是汉军和山贼,汉兵都有甲,队形严整,即便在山上也保持着圆盾在前,两排持盾刀兵在册,旗兵在中间打信号的方阵。于此相比,那些山贼就真像是秋风扫落叶一般的被赶往山壁方向去了,群贼杂乱,零敲碎打,溃退连连。
我看见那方整的队伍,不由感慨道:“诸葛丞相治军真是厉害。”
陈度说:“要是真能不扰民,我才服气。”
我没好气地说:“真是愤青!”
阵阵裂帛声甚至在我和陈度的耳中都是那样的清脆。拉满的连弩在汉兵的手中威力巨大,箭矢破空而出,几乎是从天上落下,直插到红壤之中。传令兵吹响巨大的牛角,最后一波进攻开始了。
这场战力悬殊的仗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便结束了,汉军很快就开始了最后的追击,从头至尾保持着阵型,将所有俘虏的山贼赶到空地上后,徐徐退出了战场。
我和陈度回到酒肆,所有人都在谈论这场清剿山贼的事。
“朝廷早该派人了,这帮杂种祸害不浅,每次来抢粮抢人,只给咱们留下一口饭,咱好不容易凭着这一□□下来,才种出点粮食,他们就又过来枪。”一个老伯啐了一口痰。
“可不是。”
“他们在山上多久了?”我问道。
众人看了我一眼,七嘴八舌的说起来,“得有个十几年了。”
“得有好长日子了。”
“刘璋不管吗?”我又问。
“刘璋是谁?”有人问。
“就是那个,那个,上个皇帝,哦不对,上上个皇帝。”
“什么上上个皇帝,他算个什么皇帝,咱们昭烈帝是第一个,现在是第二个,”老伯掰着手指算道,“刘璋嘛,刘季玉是昭烈皇帝之前一个,在咱们蜀中管事儿的。”
“哦!他呀,我当是说谁呢。”绑着汗巾的大叔不屑道,“他什么也不管,咱们过得什么日子,人家哪儿知道。”
我们说完话,看见士兵压着一行山贼,各个带着脚链手链,从酒肆外头的路上走过,忽然又停下了。店主从后厨抓了几把烂菜叶子,酒肆众人分了些在自己手里,出门照着那些山贼的面目就甩了过去。当山贼的穷凶极恶,即便被牢牢地绑住了,还是凶恶地嘶吼了一声,向着我们冲来,被链子给一把拽了回去。
路前站着个老婆婆,半瞎了眼睛,拖着个生锈的翻动草料的大叉子,挡在这行人面前。
陈度压低声音说:“这婆子命苦,五年前一家子老小全给山上的贼杀了。当时她那孙子才七岁呢,正是乖巧可爱的时候。从那以后,这婆子就不想活了,全靠村里人施舍些吃食。”
我仔细地看了一番老婆婆,只见双眼上蒙着一层白雾,脸上的褶皱让人说不出她的年纪,衣服垂下来拖在地上,一绺绺的,脏得发硬。
领头的什长好言相劝,老婆婆像是听不进去话,直愣愣地盯着山贼里一个高个脸上有疤的男人。
人群中议论道:“你瞧瞧那个人,是不是几年前杀了他们一家的贼?”
“好像是……这老婆子真是好眼力……”
“杀了全家的仇人,怎么能忘的了?”
什长叹了一口气,挥手示意众人让开路,老婆子拖着叉子走到男人面前,这时我才看清楚,那男人的一条胳膊给砍了下去,脸色苍白,得用链子拖着才能前进,不然哪儿来的力气。他见了老婆子,狰狞地笑了一声。任由叉子叉进胸膛,直愣愣地倒下去了,老婆子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对着看不出死活的男人狠狠戳了好几下。
周围的人唏嘘不已,我一阵阵地犯恶心,那股血味飘过来,差点吐出口。
陈度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你……不会没见过血吧?你从哪儿来的?”
我知道他的意思,乱世之中,谁没经历过这样直白的杀戮,又有谁能躲得过去。我是从和平年代来的,与人交谈之中,总会有某些言语会透露出来历的不同。
我没回答,沉默地回到了酒肆。
酒肆供应的酒很浊,用的是便宜的黍,酿造的时间也短,只简单地过滤过,里面杂质很多。我端起酒碗,叹了口气,想起曾经背诵过的那首杜甫的诗来:“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跟着进来的陈度吓了一跳:“这……你……你再说一遍。”
我被他逗笑了,又吟了一遍。
陈度震惊道:“这是你的诗!?”
我说:“你别瞎问了。不说了我累了。”
话毕,我上楼进了屋子。日头下去了,在这个没灯的地方,夜晚是那样的黑,星星和月亮又是那样的亮。我翻来覆去得睡不着,过了许久,总算是有了些睡意,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闭实了眼睛。
一个什么东西抵上了我的脖颈,冰冷的触感一下子让我从梦中惊醒了,我下意识地伸手往脖子上摸去,只摸到了一柄纤薄的匕首的刀背。
有人从背后猛地拽住我的发髻,刺痛感从头皮上传来,我立刻身上卸了力,不由得脑袋往后仰。一个沙哑的男人的声音问道:“那个当官的送你来的?你是什么人?”
我虽然痛得全身发颤,但还是头脑飞快地转了一下,难道这人是逃出来的山贼?
“说!”他手上更用力。
“我……我是……家眷……成都城里不太平,送我来这儿躲躲。”
“呵……”男人笑了一声,“起来,跟我走。”